明珠在匣

第46章 承诺

◎“同我回家。”◎

翌日清晨, 天光熹微,国公府的大门被重重叩响, 府内的门丁顶着惺忪睡眼前去查看, 却见到自家主子已经穿着整齐地开了门。

来人头戴官帽,身穿一身浅青色官府,腰配踰石带, 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锦盒,笑脸盈盈,眼角已布了些纹路,似已过而立之年。

沈轩从未见过此人, 上下打量了片刻不禁疑惑地问道:“你是何人?”

“铭清现在在府上吗?”来人不答反问道。

沈轩轻皱眉头,“铭清?”

来人点了点头,“对。”他想了想, “就是你们家夫人。”

沈轩一听到“夫人”二字, 那心底的层层的烦闷感又被掀了起来, 不由分说地合上了府门说道:“你找错人了。”

那人又抬头确认了一番府邸的牌匾, 扒开那道快合上的门缝,“哎!没找错呀!”

他要找的就是这家,那小丫头成婚的时候他还送了礼来着。

那道门又重新打开, 来人这才注意到开门之人的穿着,那人一身墨黑色长袍,领口袖有银丝云纹滚边,腰系玉带,应当当不是府中的下人。

“大人可是沈将军?”

“正是。”

那人一拍额头, “哎呦, 你瞧瞧我这眼神。”他规矩地退后行了一礼, 随即又想到什么, 端详着沈轩的穿着纳罕地问了一嘴,“大人今日为何没去上朝?”

沈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板着脸,他总不能同这人说夫人跑了,告了假准备去寻自家夫人。

沈轩只答道:“家中有些事,敢问大人是?”

“下官弘文馆校书,刘维。”

沈轩听到弘文馆三个字,思考了片刻,他隐约记得好像听人说起过,他的妻子曾经在弘文馆任过职。

所以铭清是明珠的表字吗?

他不曾知道这些。

“刘大人可是来寻明姝?”

“正是。”刘维侧头向他身后望了望,“铭清这是还在睡着?”

沈轩不答,听到一个男人这么过问他们家私事,心中暗自不爽,双唇抿成一条缝,“大人找明珠何事,我之后转述给她。”

刘维双手递过那锦盒,“这是西街李掌柜帮她打的剑。”他笑了笑,“那老头说这几天京城不太平,要关几日铺子,托我先把剑给她带过来。”

“知道了。”沈轩刚准备转身,又想到什么道了声谢,“麻烦刘大人跑一趟了。”

“哎呦,不麻烦,说来铸剑这事还是托了铭清的福,您也别太客气。”

沈轩刚才本打算去寻卫明姝,如今手上捧着这锦盒又折返回去,他紧盯着那锦盒,心底却仿佛被敲中的铜钟一般鸣响着。

他忽然意识到,卫明姝曾经做过官,虽是女子但却是有着自己表字的......

她曾经虽未出阁,但应该也是常于男子打交道,如今看来,除了那阮家公子,还有那铁匠铺李掌柜,今日来的刘维,有不少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听说那弘文馆的刘维向来一毛不拔,斤斤计较,是个不好相处之人,进士出身如今却仍在弘文馆做着九品校书,卫明姝应当是帮了他不少忙,才能得此人如此相待。

那她与那阮家三郎是不是也只是朋友?她帮阮家三郎,也仅仅是好心帮友人脱困?

可那阮家三郎明明有一把挂着珠穗的伞,那把伞是卫家人才能有的东西。

沈轩将锦盒放回房里案子上,还是决定先把人找回来。

有什么事总得先问清楚,问清楚才能想法子解决。

——————

东巷的药铺前排了不少人,两个身披粗衣麻布的人正驻足在不远处交谈着。

“这药铺怎么今日就开义诊了?不是每月十五吗?”

“谁知道呢,许是昨日城外那事死伤的人太多,多做些善事告慰亡魂吧。”

“也是,最近这京城接二连三的出事,你说不会是国运不好?”

“嘘,这话可不能乱讲!”

卫明姝正书写着方子,没有听到远处的这一段对话,阮文卿站在一旁,右手垂在身旁,左手正给她递着药材。

他晨时来药铺换药,便看到了卫明姝坐在窗前凝望着街头,那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眼下乌青一片。

她看起来很不好,至于是为何,总之是与他脱不开关系。

卫明姝回过神,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的伤势,他也不做多问,只是一遍遍告诉她自己无事。

药铺破例今日开了义诊,他也只是默默地站在旁边像以前一样给她递着药材,想着能让她安心些。

他们对面坐了个老妇人,那老妇人两鬓斑白,皱起的眼皮上似乎还挂着湿润,“老大夫大恩大德,我儿昨日在城门口被炸伤,实在没多少药了......”

卫明姝闻言手下一顿,墨水在宣纸上洇散开,任玉荷猛然看向卫明姝,转头安慰道:“大娘等着,我进去拿药。”

任玉荷出来时,手上捧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这个瓶内的是金疮药,这里面有三七,还有些补气血的药材,大娘拿去,不够再来取,不用来药铺还了。”

大娘接过药材,连连道谢,那声音盖过了街巷的吆喝声,引得不少人侧目而望。

不少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老妇人身上,纷纷感慨着,一辆马车正停在药铺对面,从马车中下来的人站在人群之中,却是紧紧地锁住对面药铺前的白衣,脑中嗡嗡作响,他手紧握成拳,眼神中带着火热,染上了点点湿润。

那白衣女子仍如同谪仙般,在这喧闹的人间遗世而独立,缥缈不可及,眼中透露着悲悯。

只是那略微红肿的眼帘和眼底的一丝疲惫,终究是雪落入凡尘。

卫明姝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抹炙热,那清冷的目光对上一双爬满血丝的眸子,继而淡然的挪开,若无其事地收拾起摊铺。

街边的人还未完全散去,沈轩抬步走向药铺,声音沙哑一片,那呼吸似在颤抖,“同我回家。”

卫明姝收拾箱子的手微微一顿,眼中虽也闪烁着晶莹,却仍旧置若罔闻。

任玉荷和阮文卿也熟视无睹地继续收拾着摊铺,任医正摇了摇头微微叹息,谁都没有搭理他,只有街边的窃窃私语将几人包围起来。

“这不是沈家那个世子吗?”

“是啊,听说昨日也在城门外,好像和沈夫人大吵了一架。”

“嘶,那你说他来着药铺做甚?”

“你现在看看那药姑,像不像卫家那个......”

“啧,还真有点像。”

“以前咱们怎么想不到,这卫明姝经常往这药铺跑,听昌陵伯府的人说,卫家还是这铺子的东家。你说这......让嫁了人的妇人在此看诊,岂不是不守妇道?”

卫明姝已经转身进了药铺,没有听到街上这些闲言碎语,其他几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阮文卿神色一端,随即笑着提醒道:“沈将军是不是找错人了,这药铺的药姑是个哑娘。”

沈轩抬眼看了一眼他,却是再没了往日的愤恨,只剩下无措和颓然,低声道:“对不起,我认错了。我......”

他看了眼药铺内忙碌着的身影,又看了看外面的人群,“我等会儿再来。”

说罢,沈轩转头向药铺最近的深巷内走去,身子靠在墙壁上,眼前只有那一面破旧的矮墙,抬头仰望,那深巷上空只剩一线天光。

他思绪实在太乱了,他早该想到的,她就是那个药姑,那个京城人口口相传的活菩萨。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那般说她?

怪不得,她不愿意回来了......

“沈将军。”深巷中走来一个梳着双髻的姑娘。

还没待他开口,那姑娘紧接着道:“沈将军当是还不知我是谁吧?”

“我叫任玉荷,是阿珠最好的朋友。”她这样说道:“我同阿珠说过很多次,想让她带您来见一面,只是不曾想如今却是以这种方式相见。”

沈轩猛然回想起,卫明姝曾同他说过,自己有一个手帕交......

只是不曾想是京城一家小药铺的姑娘。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着再多问两句?

或许就像卫明姝说的一般,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在乎过她,没有真的在乎过她的过去和她身边的人,他喜欢的只是自己脑中勾勒出的一个印象……

他的那一点喜欢就像是一根细绳,他只是努力想办法绷紧着绳子,努力想着办法维系着美好,一旦幻想支离破碎便会立马断开。

“将军,你可知道明姝有个闺名?”

“知道。”沈轩声音有些哽咽。

他知道,他曾经也想着要对她很好.....

任玉荷微微叹息,“既然知道,那便该对她再好些,她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更是我们所有人从小捧着的明珠,她嫁了你,不是去受委屈的。

将军,阿珠她不是个随便的人,是有着几分傲骨的,您当初虽拿着一直诏书上门,但您一定是承诺了她什么,她对您有好感,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沈轩怔愣在原地,喉咙中梗塞地说不出话。

他拼命地回想着他在茶楼上的一番承诺,他承诺过她很多,他承诺过她一生无悔,承诺过她白头偕老,他还曾发誓要护着她,让她一生欢喜。

如今他一样也没做到.....

他让姑娘哭了,哪怕在宫宴上遭人逼迫,这姑娘都没有在别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是他自己把姑娘留给他的那一点好感弄丢了。

沈轩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如针刺般扎向心头。

“那我该怎么办?”

那话语中满是茫然和无措,似是在问任玉荷,又似是在问向自己。

任玉荷轻叹,“我也不知道阿珠如今是什么态度,您先把她带回去,总得把事情先说清楚,若是阿珠还是坚持......”任玉荷看了看面前这人恍惚的神色,摇了摇头,“我尊重她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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