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坦白
◎大人若不信,随意找个郎中来诊脉便好。◎
此话一出, 满堂俱寂。
卫家之事,京城之人或多或少皆有耳闻。
这卫明姝十三岁闻名京城, 此后在外便一直占着个精通骑射的名声, 因此受皇家赏识,堵上了外界奚落之声。
可现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女子,却亲口告诉他们, 她患有弱症。
这怎么可能?
阮文卿却是转头,满眼惊诧
他一直以为,面前这个姑娘过去患有咳疾,而后大病一场, 转为弱症,久治不愈。
这是她从前对他们这些朋友的说辞。
从前临安那边的帐都是他叔父负责,他以为卫明姝每年从江南那里采买玉囊花, 仅仅是为了药铺。
仅此而已。
可她如今却是说, 她在常年服用大量玉囊花, 一种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丧命的毒药。
似是察觉到那束目光, 卫明姝转头,对上身旁那道不解的目光,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低声道歉,“对不起,这件事之前一直瞒着你们...”
这是她一直以来最为不堪的过往。
她向世人撒了个弥天大谎。
可如今说了出来,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堪。
“一派胡言!”刑部尚书大喝,“卫明姝, 你可知伪造证词, 口出诳言, 该当何罪!”
“我没有口出诳言。”卫明姝平静回道:“大人若不信, 随意找个郎中来诊脉便好。这药方如今还在我家放着,除了玉囊花实,我每年还会购置玉囊花壳,那账上也笔笔皆有记录,并非作假,大人不信,尽管查证。”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无处指摘,刑部尚书红着脖子说不出话。
冯霆扫了一眼众人,也不偏不倚,向堂上衙役吩咐道:“去卫家将方子取来,再从太医署请几位太医来。”
太医署中亦有认得卫明姝的人,是以诊过脉后,无一不面露异色,低头使着眼色。
冯霆说道:“太医诊出什么,尽管说就是。”
太医丞只委婉说道:“回大人,这位夫人脉象乏力,有些诡异蹊跷。”
刑部尚书起身,“你确定没有诊错。”
太医丞保证道:“千真万确,这位夫人至今风寒未好,且此症状想必时日已久,这位夫人自己也是清楚,下官绝不可能诊错啊!”
冯霆示意身旁人递上从卫家搜来的方子,“太医可能看看,这方子可会让人有此脉象?”
太医署时常收录稀有药材,也皆是识得玉囊花,这方子虽是古怪异常,但也能从中判断大致功效。
几位太医商议一番,太医丞回禀道:“这两副方子对人损伤极大,长期服用必会气血亏空,两者同时服用,或能稍有缓解。”
“如今人证物证都对的上...”冯霆问道:“尚书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既是如此,任家确实无罪。”随即低眼俯视堂下二人,“只是这两人,一个治下不严,另一个欺君罔上,大人该如何处置?”
冯霆挑眉,“这阮家之事,本官之后自会秉公处置,可这欺君之罪,又作何说法?”
刑部尚书直指卫明姝,“这刁妇欺瞒众人多年,以此博名,圣上不察真相,为其所骗,甚至不惜盛赞,如此丑事,岂能姑息!”
“我何曾欺瞒众人?”卫明姝冷静问道:“敢问大人,若非我今日开诚布公,大人可会觉得我身患弱疾?难道身患弱疾之人,就一定要如大人所想的那般,苟延残喘,任人拿捏吗?”
“你!....”刑部尚书破口大骂,“巧舌如簧,伶牙俐齿。”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些事只是没有人向我问过罢了?我何来欺君一说?更何况...”
一声轻笑传来,刑部尚书皱起眉头,“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这两副药,还与康王殿下有关。”卫明姝抬眼,“这两副方子乃是康王夫妇友人所制,只是不知道殿下是否知道此事呢?”
随而盯住公堂上的刑部尚书,眼中带了丝玩味,“若是康王殿下知道此事,这欺君之罪,是否也要记上一笔?”
刑部尚书箝口结舌,对上卫明姝那双笃定的眼神,没由来感到慌乱,额头上汗珠涔涔。
那位只告诉他们,丹青药铺的账有问题,却没有告诉他们如何知道这账有问题。
这卫明姝分明是知道什么。
若是再纠缠下去,必要斗个鱼死网破。
而他不知卫明姝还掌握有什么证据,也不知道那康王曾经做过什么骇人听闻之事。
卫明姝见此人已是动摇,催促道:“大人觉得呢?”
刑部尚书沉默了许久,终是摇了摇头,颇为不耐,一拂衣袖,怒哼一声,“放人!”
随即带着刑部的人抬脚离开了公堂。
直到人都走后,卫明姝才松了口气。
京兆狱放人还需要走些流程,任医正年迈,这几日就算有冯霆相助,可牢狱终归阴冷,卫明姝实在放心不下。
站起身向上首拱手行礼,“冯大人可否行个方便,现在让我见见任家人?”
冯霆抿了抿唇,沉思片刻才差了批人,吩咐道:“你们带他们去。”
卫明姝从未来过牢房这种地方,牢狱昏暗无光,隐约散发着恶臭腐烂的气味,越往里走,越是感到不适。
前几日关进去的商贾都在牢狱最深处,转过拐角,透过围栏见到坐在杂草上的父女二人。
脚步却是顿住。
卫明姝声音颤抖,“阿荷?”
任玉荷和任医正听到声音,齐齐转头,看清来人,任玉荷下意识将手藏到背后,“阿珠?”
卫明姝看到她的动作,鼻尖直泛酸,“你...你的手怎么了?”
任玉荷抿唇笑了笑,“没事的,已经好多了。”
卫明姝回头,“劳烦这位大人,可否将牢门打开,我们就进去说几句话。”
狱卒看周围也没有人,反正人都要放出来了,也没犹豫太久,打开牢门,带着其他人走出拐角。
卫明姝走进牢房,蹲下身,“你把手拿出来,我看看。”
任玉荷见她发现,也没再忸怩,摊开双手来回翻面,迅速收回,“你看,我就说没什么的。”
可卫明姝却是看得清楚,那双手分明是受过拶刑。
他们竟敢对阿荷用刑!
眼泪再也兜不住,卫明姝一时失语,“对不起...把你们卷进来了。”
“没事的。”任玉荷想拍拍她的背,却又想到自己手上有伤,“冯大人叫人送来药了,那些人也没下死手。”
忽然又想到什么,“你也别怪冯大人。”
卫明姝自是知道,冯霆向来独来独往,不站任何一方势力,如今也算京城中少数她还可以依仗的人。
他也定是知道,能帮她保住任家,当也是尽力而为了。
卫明姝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看她那双手,“你傻不傻...”
“我可不傻。”任玉荷弯起眼睛,笑出两个梨涡,“就算是其他人,我也不会屈打成招的,我心怀正义,总不会让好人受了冤枉。”
更何况卫家对他们家有恩。
若只是因为挨不了痛,就将恩人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至于险地,罔乎为人。
这几天她一直祈愿,希望卫明姝不要回来。
可就如同所有人担心的那样,她还是回来了。
任医正替任玉荷驳道:“我们还想问你傻不傻呢!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卫明姝抽噎着,“我不回来,难道放着师父你们在京城不管?我还觉得回来晚了呢!”
任玉荷忽然想到什么,眉梢一压,“对了阿珠,那账本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
自公堂对峙后,阮文卿便一直沉默着,此时却是打断卫明姝的话,没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平添了些质问,“我也想问问明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
阮文卿追问道:“好一个说来话长...所以呢?你竟是为了治好咳疾,一直服用那伤身的毒药?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
任医正听得晕头转向,“这和玉囊花有什么关系。”
卫明姝见三人不知真相誓不罢休的架势,只好将一切都坦白。
任医正气的胡须直抖,“你这丫头!亏得我们这些年给你到处寻药,你竟是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你知不知道,什么都比不过身体重要。”
卫明姝遭到三人轮流数落,也没狡辩,“对不起...”
任医正又连着骂了几句,重重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这丫头一直以来都只是想同正常人一般活着。
也是怪他医术不精,涉猎太少,从未往这方面想,将这病当成弱症治了这么多年。
没有对症下药,虽是有缓解之效,但还是治标不治本。
任医正掀起眼皮,“等我出去,再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治。”
“这倒是不用担心,此次在外偶遇一位贵人,那位贵人给了我一副药,若师父不放心,我可以拿到药铺去让您看看。”
“贵人?”
卫明姝只简单的将如何遇见诚蕴的事同他们说了说,讲的语气倒是松快,可那段经历在其他人听来,却是胆战心惊。
还准备问些什么,外面狱卒却是进来提醒,要带两人前去签字,准备出狱。
卫明姝只好同阮文卿先在京兆府中等着。
一等便过了酉时,眼见天将黑,只好派人传了信回卫家。
卫君咏不甚放心,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加了件衣裳,带上府中侍卫,亲自去京兆府接人。
因着官府那边还没消息,药铺还被查封,任玉荷和任医正被接回了卫家。
卫明姝将事情同郑叶安排妥当,只同卫君咏说了一声,便前往主院看望甄玉姮。
卫君咏负手而立,目送卫明姝出了院子,眉头却是拧成一团。
郑叶走上前,“郎君可是在想明日的事?”
卫君咏攥紧袖口,凝重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不知道...你说我到底该不该把圣上传召阿娘进宫的消息告诉小妹...”
作者有话说:
友情章,下章继续搞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