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伯隆小调

第77章 可是先生,我无法不爱您啊

在严景林与希伯来对视的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严景林猜不出希伯来作出了怎样的挣扎。

在这一出寂静的角落,高大的教堂直入云霄,伸出看不见尽头的云层中。这座教堂高达一百多米,坐落在城镇中最僻静的地方,与世隔绝了一般。

大部分的时候,人们住在城镇之中都能见到高高的塔尖。

教堂伫立在这里,如同弥久的教诲一般在人们的心中竖起一面审判的旗帜。

站在远处的青年在这座教堂前更加渺小,如同一粒尘埃,在太阳光下盘旋,落着金色的光辉。

青年望向严景林,看了一会儿,仓皇地转身跑开。

似是恐惧了一般。

严景林为他的动作惊讶,却又不愿得到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他调动轮椅追上去。

在这座丛丛鲜花的小路上,风中薰衣草的香味幽幽飘进鼻间,这是教堂前被精心照料着的花丛。浓郁的香气散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严景林闯过这一片花香馥郁的天地,起伏的小路拦住了他。

这是一条未经修整过的小路,它天然地存在着,最初的人们的或许是漫不经心踩踏出来,然而这之后,教堂中的人竟然也顺着在道路两旁栽下了花丛。

大概因为谁也不曾专门修过路,这条路并不齐整,轮椅经过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晃动,即便是轮椅加了稳定的装置也不管用。

这种情况本应当放慢速度,可是严景林没有。

经过长时间的寻找,他穿过城镇的一头去了另一头。

夏日的暑气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使得他的体温升高。衣服已经汗湿又晒干了几次,看起来有些发皱。

他的目光执着望向遥远的地方。

那一处有着似乎他怎样也无法靠近的人,青年的背影离开他远去,两条双腿奔跑着,行动那样敏捷。

严景林想,如果对方真心要跑的话,他大概这辈子也追不上。

他所有的,只是无力的,撑不起任何身体的双腿。

阳光之下,花丛之中遍地是阴影,黑影笼罩在根里,那是拒绝了夏日的地方。

严景林觉得冷。

轮椅的车轮碾压过地面,踩过一个坑时,陷在坑里发出一声震响。

整个车身狠狠震颤了一下,严景林的身体弹起来,又迅速下坠。在下坠的一瞬间,严景林低头望见自己的腿,他试图调整身体,然而毫无力气的腿并不能帮助他迅速稳住,最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摔下去。

那是怎样的狼狈?严景林甚至无法形容。

他摔在轮椅上,再跟着侧歪的轮椅倾倒,在身体触碰到地面之前,他只能无力地看着,而没有任何拯救自己的能力。

轮椅撞在地面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其中一角撞在严景林的背上。

严景林感受到一阵疼痛,他发出一声闷哼,眉头紧闭。

身体火辣辣的疼,他也终于从追赶中停了下来。

严景林抬起头,望见远去的背影。

他见过很多背影,父亲去世前的背影,母亲出去工作时的背影,佣人的背影,朋友的背影,那些背影停留在过去。

只有这个背影在现在,或许也会在未来。

后背遭受撞击的地方很疼,疼得严景林不得不弯下腰勾着清瘦的背。他的手撑在地上,骨节用力而能够看出突起的地方。

或许等再休息一些时候会好,可此时此刻他还没有能够处理一切的力气。

在这片视线之内,紫色的薰衣草似乎长高,尖端的地方能够同他的视线平齐,严景林望着那些浅紫色的小花,它们如此美好地盛开在在鲁伯隆的夏季,年年如此,年年温柔。它们不被任何闯过来的人所打扰。是过路人私以为惊扰了它们的安宁。

严景林深深呼吸。

他闭上了眼睛,在这片无声的世界里,轻嗅花香。

这是再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感受鲁伯隆的温柔。

严景林想,无论如何,感恩相遇。

此时此刻,在这个角落,花香如此迷人。

脚步声渐渐靠近这里。

最初时严景林没听见,直到渐渐的,脚步声清晰起来。

是发现了需要帮助的残疾人摔在地上,因此跑过来的好心人吗?

严景林睁开眼。望见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在这一瞬间,一切调转了一般,想要逃走的人竟变成了严景林。

远方的青年抬腿跑过来,那样急切,严景林看不分明他的表情,日光将一切模糊,把地面上所有的景色涂抹上一层朦胧,可那样焦急的目光仍然穿过了遥远的距离而来,落在他身上,落在他身体上的每一处。

严景林感受到风从这边经过,阳光和鲜花也路过了他的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让这里变得热闹,世界躁动不安。

可是希伯来,我该怎么办呢?

青年匆忙地跑过来,站在严景林前方两米的位置,不近不远,就那样眼中噙着泪水地看过去。

青年望见严景林的裤腿,难过地说:“严先生,您怎么能这样呢?”

那条裤腿之下是瘦弱的腿,垂在地面无力地蜷缩着,裤腿上沾染着灰尘和泥土,和土地所映衬的,是脚上皮肤那让人觉得刺眼的苍白。

在这声质问之下,严景林感受到浓烈的愧疚。他不该逼迫希伯来做选择,他分明了解希伯来是怎样炽热又真诚的一个人。

他怎么舍得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严景林脸色苍白,疼痛让他的额头冒出冷汗,又因为尴尬内疚,他的脸颊发红。

“……抱歉,希伯来。”严景林虚弱地说。

可这一句却令希伯来落下泪来。

希伯来质问:“严先生,您不怕痛吗?您难道不知道这双腿已经不能再受到第二次伤害了吗?您怎么能不在意自己呢?”

希伯来哽咽说:“可我却无法不在意您啊。”

泪水从希伯来的脸颊流下,伴随着一起落下的是青年赤城的话。

这话如同火焰一般将人燃烧,又如同海水一样把严景林淹没。

而严景林此刻回应得只有沉默。

在这片长久的寂静里,唯一的声音是滚了几圈最后烫进心里的哭泣。

良久之后,严景林才叹息一声,说:“可是希伯来,我怎么也无法追上你啊。”

前方的青年摇摇头。晶莹的眼泪落在暗黄的地面上,将朦胧的暗色留在土地之上。

“可是严先生,无论我跑多远,我还是无法不爱您呀。”

于是希伯来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