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心

三十六 为难

武琉煜面色极其惨白,“是儿子错了,母妃要骂要罚儿子都受着,您别生气。”

燕贵太妃靠在他怀里,无声流着泪,也不再说话。皇太后急得面部一阵扭曲,推着他,“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到内殿里躺着去!太医呢?怎还不来?!”

“臣妾去看看!”沐贵妃急忙往外走。武琉煜抱起燕贵太妃,快步往内殿走去,皇太后落后一步,转身的时候又停下,看了看殿中跪着的两人,面容一阵僵硬,冷声道,“拉去天牢关起来!”

闻言,武琉煜走到门口的脚步顿时停下,“收押天牢动静太大,有些不妥。”天牢那些地方,无罪进去也会变得有罪。他侧过脸,命令道:“将皇后送回椒淑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进出。至于渊王爷,遣回渊王府,没有传召不得进宫。”说完,也不等皇太后什么反应便踏进内殿,不容拒绝的态度,皇太后冷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一甩袖跟着进了内殿。

大殿中顿时安静下来。席怜心裹紧身上衣服,只是看了武琉渊一眼,就被侍卫拉持着往外走,武琉渊一直低着头,等她走到门边再回头时才终于看向她,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一句保重,可还未来得及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面容就已经消失在门边。

等侍卫将武琉渊押出去好一会儿,沐贵妃才偕同福平带着太医急忙赶到。内殿中,燕贵太妃已睡下了,一番诊视后,太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回皇上皇太后,贵太妃体质湿寒,早年又因难产致使身子虚乏羸弱,受不得太大刺激,呕血便是由于心绪起伏较大引致,此时用不得重药,微臣只能暂先调几服药为贵太妃润身平火,待静心调养几日再为贵太妃行针。”

“坤仪宫里还有几支先皇赐的紫玉灵芝和一些珍稀药材,你一并拿去用了吧。”皇太后坐在床边,细致地掩好被角,声音低缓,“药材方面,尽管用最好的,无需顾虑。”

“是。“太医躬身退下去,“微臣现下便去拟方煎药。”

武琉煜静静站在一边,自始无话,唯有面色极其透明。沐贵妃见他衣衫单薄,连忙向福平示了眼色,福平悄悄退出去,片刻后再进来时手里已多了件外衣,沐贵妃连忙接过去为武琉煜披上,好似想说什么,可看了他暗沉的眸色,又咽下了话,沉默退到一边。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琉璃灯中烛火已燃到了底端,守夜宫女们忙将新烛添上又退出去,殿中依旧亮白如昼,看得清每个人的表情,却始终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

“福平。”不知过了多久,皇太后终于开口,只吩咐道,“你去外间传令,说皇上身体不适,今日早朝免了。”

话里听不出什么阴晴。福平一愣,下意识地瞧向武琉煜,见他点头,连忙应了一声退下去,走到沐贵妃身边时,沐贵妃轻轻扯住他衣袖,悄声吩咐道,“让安士去渊王府瞧瞧,不要惊动任何人。”

殿中再度恢复安静。皇太后缓缓转过身来,直直看向武琉煜,目光凌厉,冷声问道,“皇上,你母妃口中所谓兄弟同妻,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琉煜睫羽低垂,“母妃一时气极所言,母后怎能当真。”

“那为何这些年,你一不肯与皇后圆房,二不肯纳妃,三不肯要子嗣?总有理由,否则也不会将你母妃气成如此。”她眯起眼,声音越加冷漠,“说。”

武琉煜不作声。沐贵妃见状,连忙上前几步跪伏在地上,头低低垂着,低声道:“皇太后息怒,皇上曾与臣妾说起过,皇上与皇后认识多年,只将皇后视作手足兄妹,故而一时无法越矩。至于纳妃与……”她顿了顿,解释道,“皇上向来洁身自好,不喜风月,后宫空虚子息单薄也是人之常情,还请皇太后不要以此与皇上置气。”

“哀家没问你,你起来。”皇太后拂了袖起身,沐贵妃连忙上前扶过她,皇太后缓了口气,沉声道,“皇上,哀家也乏了,也不想多追究什么,现下只想知道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打算如何处置他们二人。”

武琉煜沉默了好一会儿,“琉渊为人光明磊落,母后应该相信他,若是他真有心,母后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此事。”他语气轻缓,“另外,儿臣不信母后没有看见皇后手足上的铃铛,否则为何不直接将他们送去内惩院?他们私下见面确实有失妥当,母后略施惩戒让他们引以为戒便已够了,何需闹大?此事传扬出去,不但维护不了皇室颜面,反而让整个皇室沦为笑谈,得不偿失。”

“按皇上的意思,是让哀家睁一只闭一眼,将这事模糊带过去算了?”皇太后脸色轻蔑,语气极冷,“若此次不予严惩,再有下次呢?皇上莫不是真打算与兄弟同妻?!”

武琉煜眸色黑柔,轻驳道,“儿臣相信他们。”

“哀家自然信得过琉渊,打他也只是气他做出此等丑事,可哀家信不过皇后。”皇太后呵一声,冷道,“一名女子,嫁为人妇还与其他男人纠缠,品行不端,这样的人,怎能留其主持后宫,败坏后宫风气?”

武琉煜不说话。皇太后瞥着他,“皇上有心袒护皇后,哀家能理解,但总要适可而止,莫再说出拿皇位要挟,伤了母子感情的话!着实不孝!”

“儿臣不敢,若母后执意,儿臣自不敢阻拦。”武琉煜语气清淡,平缓道,“可儿臣也说了,昇武一生只会有一位皇后,君无戏言,大武历来也只有皇后先有所出,后宫才有所出。儿臣若是没了皇后,自不会再踏进后宫半步。”

皇太后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说,一时惊愕住,说不出什么话来。沐贵妃似乎也是一愣,随即跪下身子,连忙道,“皇太后,皇后与皇上尚未圆房,只要传召内侍殿宫人为皇后验明正身,证明皇后还是清白之身,这误会便能解开了!何苦因此与皇上伤了和气呢?”

可没等皇太后说话,便已听到武琉煜断然拒绝,“不用验,皇后性情直率刚烈,怎能忍受如此之辱。”

“皇后聪慧过人,定能明白其中苦心!”沐贵妃急得眼中含泪,焦声劝道,“皇上,皇太后如此气恼也是想为皇上主持公允,只要皇后能验明正身,还自己一份清白,证明她与王爷之间只是误会,皇太后深明大义,定不会再多加追究,此事便能解释得过去,求皇上莫要再驳皇太后这份心意!”

皇太后僵着脸不说话,武琉煜眸色浓郁,最终轻轻缓了口气,恢复一份温和,出声道,“是儿臣一时情急,言辞过激了,望母后见谅。”

皇太后只是哼一声,不看他。武琉煜似有轻叹,撩起衣摆,单膝而跪,恳声道,“儿臣大逆不道,出言忤逆母后,请母后责罚。”

“你一位皇帝跪什么跪,起来!”皇太后依旧冷着一张脸,可语气却是平缓了许多,道,“哀家如何不知家丑不可外扬,可这事总不能就这样模糊带过去,他们深夜私会本为大忌,还被哀家亲眼撞见,若是不施以惩戒,岂不是认为哀家在纵容他们?万一再有下次,哀家这脸还往哪搁,皇室颜面又将置于何地?”

皇太后又将沐贵妃扶起,转而看向他,“琉渊毕竟是哀家的儿子,他做出此事,若是不做出处置,哀家如何给你母妃一个交代?皇后也是,她过去如何,哀家不予论断,可她如今毕竟已是皇后,一言一行都关系着皇室体面与席门荣辱,怎能再任她肆意妄为?况且,嫁做人妇就该恪守妇德,就冲这点,哀家无论如何处置她都不为过。”

武琉煜轻道,“可今日之事毕竟只是误会。”

皇太后轻哼了哼,不置可否,却也不想再在这事上纠缠下去,直接问道,“皇上究竟要如何处置?”

武琉煜神色不动,“依母后之见,儿臣该如何处置?”

“若皇上真会依哀家之见,又怎么闷到现在?皇上不就等着哀家发一顿脾气之后冷静下来吗?”皇太后神色疲惫,叹了口气道,“皇上不用再绕弯子,今日当着沐贵妃的面,直接将话挑明了说吧。”

武琉煜看了沐贵妃一眼,低声道,“那便按沐贵妃的意思,传内侍殿的人去椒淑宫走一趟,若是皇后仍旧清白,那这事就算是一场误会,便按不守宫规深夜出行的罪责罚她在椒淑宫自省三月。至于琉渊……”他顿了顿,“不知母后认为如何处置?”

皇太后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握了沐贵妃的手,问道,“沐贵妃,这几年后宫之事基本上都是你在打理,你说该如何处置渊王爷?”

沐贵妃冷不丁愣了一下,随即委身,“臣妾不敢!”

皇太后颔首,拉起她,“这是哀家的旨意,你如实说就好。”

沐贵妃闷着头不敢吭声,武琉煜适时看她一眼,温和道,“如实说吧。”

“臣妾不敢说处置二字……”沐贵妃沉默片刻,低声道,“可出了此事,自是不能再让他们见面了,但王爷毕竟是皇家人,自由出入后宫,自是阻止不了他们见面。”而王爷是皇太后亲生之子,更不可能遣其送出宫。她思索着,迟疑道,“若是……若是男已婚女已嫁,各有家室,或许就……”她不敢将话说完,可话里的意思,谁又听不明白?

“那便这样办吧。”皇太后点头道,“之前哀家也与皇上提及过此事,皇上那处应该也有了一些人选,明日便都召进宫来让哀家看看。”

武琉煜还在思考,还未回答,**便传来幽柔声音,适时打断他们的谈话:“不用看了。”

皇太后一愣,随即牵了衣角走到床边,“燕儿,可是哀家将你吵醒了?你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好些了。”燕贵太妃唇色单薄,挣扎着坐起来,柔声道,“皇太后可是在讨论琉渊的婚事?关于王妃的人选,燕儿这里倒有一人十分适合。”

“说来听听。”皇太后面容柔和,武琉煜却忽然一顿,面色一僵,来不及出言阻止,便听燕贵太妃轻轻道:“席氏次女,席怜惜。”

“她?”皇太后眉一挑,好似并不意外,“可她不是还未及笄?”

“王爷大婚总需要一些时日安排。”燕贵太妃神色温和,“怜惜那孩子性情温和恬静,通情达理,又是皇后的妹妹,还与琉渊在容城生活了几年,尚有几分亲近,没有比她更适合做琉渊的王妃了。”她看向武琉煜,眉梢带着冷色,“皇上觉得呢?”

自然是极为适合的。无论从何方面考虑,席怜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一方面是安妥席氏孤女,慰藉忠臣良将,一方面又维系了席氏与皇室,不仅稳固了皇后之位,也从侧面稳固了皇位。而更深一面,是让席怜惜也介入了席怜心与武琉渊之间,饶是席怜心再出格,断不会抢自己亲妹妹的夫婿。

武琉煜静静回视她,轻道,“这毕竟是终身大事,还是让琉渊自己做主才好。”

“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由父母做主,何来自作主张。”皇太后敛着眉,“哀家看这事便这么定了,为防意外,皇上现在便下份旨意,一等席怜惜及笄,便让他们成婚。”

武琉煜不吭声,皇太后顿时沉下脸来,连燕贵太妃也渐渐冷了面色,气氛忽而又僵硬起来。沐贵妃面色白得透明,却是勉强牵了笑,轻轻劝道,“皇上,王爷重情重义,断不会辜负席二小姐,您就应了皇太后与贵太妃吧。”

皇太后声音冷硬,“皇上今日若是不下这旨,今日之事便不能善了!”

燕贵太妃眼中有泪光闪现,嗓音却是生硬,“你今日若是不下旨,往后就不要再叫我母妃,我就当没生过你这儿子!”

“皇太后息怒!贵太妃息怒!”沐贵妃急得唇色泛起白来,跪下身子来,恳声哀求道,“求皇上三思!”

武琉煜似乎笑了笑,终是应了声,“母后与母妃息怒,儿臣下旨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