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姜皎彻底不理他了, 心中的那一点愧疚感也全都消散得干净。
回回听到和离书她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来,怎得如今她倒是没有这样想,沈随砚还常常提及。
上回倒是试探过他, 可若是依沈随砚的性子, 知晓后就应当会想办法讨回这个债, 然而他并未如此, 还好似不知道一般。
姜皎莫名心中闪出一个念头, 不会, 他还有着什么想法吧。
有时说多了, 说不准就是自个心底最想要的。
随后, 姜皎扭头瞪了沈随砚一眼,而后直接朝内室去。
沈随砚还未反应过来, 就看见她气冲冲的进去。
掀开帘帐,还回头对着沈随砚咬牙道:“果然, 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
手上一松, 两人之间的视线就被隔绝开。
沈随砚倒是不明她为何生气,却也只是奇怪, 她如今,倒是听见和离并不那般惊慌。
一直到晚上的时候,姜皎仍旧没有理会沈随砚。
榴萼与蔻梢都十分尊重王妃的想法, 便是说不见, 就一定不要见。
沈随砚前段时日分外忙碌,眼看着大局几乎要定下,一切都是如同他与段祁卿所想的在发生, 本是想要好好陪陪姜皎。
毕竟, 上次还未说完的话,他想亲口告诉姜皎。
但是姜皎如今倒是不想听了。
没办法, 沈随砚只得又去到书房睡。
上京又恢复往日的模样,但是好似又与从前是不同的。
暗潮涌动,三皇子也并未再回到封地,而是留在了上京。
不巧,宁司朔也已经从江浙回来。
谁人都不知晓宁司朔究竟查到什么,他也是不必去告诉旁人的。
派他去江浙的人是圣上,并不是其他的人,所以旁人也不必知晓。
姜皎这几月间时不时就去太尉府陪着舅母,表兄一走,舅母也没有从前那么精神。
心里头忧心着表兄,就连饭食都是吃不下去的。
几个月之间瘦了不少,还请了好几次大夫来。
早年间舅母生表兄的时候就伤了身子,多年来只有一个表兄一个孩子,喻氏也格外偏疼姜皎。
姜皎也明白,也不是那种不懂知恩图报的人,多去陪陪也不是什么坏事。
十二月的天儿冷的出奇,姜皎整个人都裹在大氅之中,手上也抱着暖炉。
可哪怕是这样,脚也冰凉的不像样子,怎么都是捂不热的。
从马车上下去,就迫不及待的朝喻氏的院中去。
可不想,姜皎走的匆忙,倒是没顾得上抬头看眼前的人。
等听见榴萼与蔻梢两人的话后,是怎么都来不及了。
鼻尖上一阵的酸疼,姜皎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就落下来。
她捂着自个的鼻尖,抬眼时,眼前被水汽给蒙上,看得并不是十分的真切,但却依旧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轮廓,正一脸宠溺又带有担忧的看着她。
姜皎一瞬间有些惊喜,“表兄,你回来了。”
宁司朔唇边挂着淡笑,“是,昨日回来的,一回来就进了宫中,倒是也未曾声张,不想萤萤第一个瞧见我。”
姜皎听见宁司朔的称呼,突然间想到什么,她猛然间朝后撤了一步,在廊檐下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姜皎也察觉自己动作太多,惹了其他人的侧目。
她脸上挂着不失时宜的笑,不可避免地想起梦中宁司朔对她的那份情谊。
虽说他并未在如今表现出来,但是却也不得不有个心眼。
以前她没看出来也就罢了,如今如若事情是真的,早些疏离开也是好的。
姜皎朝后撤了一步,“表兄一回来就去了宫中,想必也未曾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表兄,先去陪舅母。”
宁司朔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见姜皎脚步极快的离开。
他的手抬了一些,却连姜皎的背影都触碰不到。
手中的木盒也攥在手中,再也无法给出去。
宁司朔身旁的小厮极有眼力的说:“不然一会儿奴才去夫人的院中寻王妃身边的婢女,让他们给王妃怎样?”
宁司朔看着前头姜皎消失的长廊,十分坚定道:“不必,我要自个亲手给她。”
姜皎到了喻氏的院中,面上倒是一点都没显露出什么来。
宁司朔平安回来,喻氏也宽心不少。
但是如今一件事情平息下去,另一件事一直都是她心头的心病。
看着姜皎姣好乖顺的面容,喻氏不可避免的想起从前宁司朔在自己面前说的话。
但是那时,家族门第之间早就已经有了悬殊,他们若是再亲上加亲,未免为惹人忌惮。
她与老爷也就早早递了信给丞相府,丞相府那边也是如此,也就在一次家宴之上说了这件事情,虽说只是说,以后姜皎不求嫁给谁人,只要她自己心仪便好,可姜皎那时的回答是:她暂时没有心仪的人。
看见自己的孩子难受,喻氏也不是滋味。
没想到家宴过后,宁司朔就去了洛阳,一去就是三年。
再次回来,姜皎已经嫁给定宣王。
喻氏实在是头疼,当年这门婚事是他们一起扼杀的,她的儿子怎么还如此地糊涂。
如今萤萤与王爷感情甚好,他做这些,难不成还想要夺妻不成。
喻氏捂着心口,只觉有些难以呼吸。
姜皎听见,立刻放下手中的丝线到喻氏的身边,“舅母怎得了?”
她秋眸之中全是焦急,不时帮喻氏顺着气。
喻氏摇摇头,对姜皎道:“无事,舅母就是突然间想起一些事情,有些喘不上来气。”
姜皎仍旧是一脸的担忧,“不管怎样,还是先请大夫来瞧瞧。”
随后她对喻氏身边的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嬷嬷很快明白,去外头请了大夫。
姜皎坐在榻下,看喻氏的脸色比方才要好一些,不免还是有些责怪,“舅母也真是,如今表兄回来,舅母还如此操心,若是表兄知晓,定然是要担忧的。”
喻氏有一瞬间的晃神,握着姜皎的手道:“你见过你表兄了?”
姜皎诚实点头,如实将方才的场景给说出来,“进府时我不小心撞了表兄,表兄同我说他昨日才回来,若不是因为此,我还不知晓表兄已经回来。”
喻氏的脸色又难看许多,但仍旧强撑着自己。
她知晓,自己的孩子是听见姜皎来了府上才匆匆出去。
今日他既不需要进宫,也不需要去见旁人,是不必出门的。
江浙的事情还没完全平歇下来,他自是需要处理公务的。
喻氏扯出个笑来,“说起你表兄,他的婚事可真是我的头等心病。”
姜皎握上喻氏的手,“表兄最是孝顺,这么多年不娶妻想来也是因为一直在外,加上并未有心仪的女子,舅母不必太过担心,您多寻些女子的画册给表兄,说不定表兄就愿意了。”
喻氏点头,“你说的倒也是。”
她看见姜皎似乎并不知宁司朔对她的心意,这才稍稍放下些心。
姜皎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一直当作自己的孩子在养,如今她一个人伤心就够了,可不想姜皎再知晓此事。
喻氏身边的嬷嬷也在这时回来,大夫恭敬的站在一边给喻氏诊脉。
半晌后,他收回手道:“夫人是郁结于心,这才血气攻心地上来,只要好好调整,多疏解心情就好。”
喻氏点头,“我知晓,劳烦开几副安神的方子,我这些日子睡得一直都不安稳。”
大夫道:“夫人所说,老朽明白。”
喻氏挥手,婢女将人给请了出去。
使个眼色,身旁的嬷嬷也是跟了喻氏许久的,能明白她的心思是什么,从内室中拿出几卷画册来递给姜皎。
姜皎倒是好奇,“这是什么?”
听见她活泼的声音,喻氏也觉着心中好受一些,“这些都是如今上京云英未嫁的女子,且都是适龄的,你帮舅母挑挑,若是觉着有合适的,不妨告诉舅母,舅母再去拿给你表兄看。”
姜皎一听,倒是犯了难,手朝回缩了一些,连卷轴都没有打开,“如此,是不是不妥当。”
哪有表妹去管表兄婚事的道理,若是被别人知道,还不知会在背后如何说。
但喻氏今日却十分的执着,“无妨,这处只有我们几人在,不会有旁人知晓,萤萤只管看就好,就当是为自个兄长瞧瞧,哪位才是合适的。”
既然从前能让宁司朔心灰意冷,断了一次这样的想法。
如今他既然又有了这样的想法,就不要怪她这个做母亲的狠心。
姜皎这回才没了顾虑,将画册一点点的打开。
里头的女子,样貌各个都是出挑的,姜皎平日中也有接触。
但既然是要给宁司朔挑选,定然是要挑一个能同他长长久久过日子的。
姜皎其实也有着私心,想挑一个最好的人嫁给宁司朔。
这样只要宁司朔娶妻,梦中的一切事情,或许都不会发生,她与宁司朔之间,也能装作什么都不存在,和和气气的继续当表兄妹。
姜皎看着手上的画册,突然扫到角落处的一卷。
她笑着将卷轴给拿起,缓缓展开。
里头的女子眉眼清秀,虽算不上太过于出挑,但是模样标致,唇边挂着淡笑,一看就是个温柔小意的人。
姜皎唇角扬起,将卷轴推到喻氏的面前,“舅母看这个。”
喻氏先看了一眼卷轴上挂着的小木牌:吏部尚书嫡女,陆巧。
姜皎声调中都带有几分的高兴,“这位陆姑娘我是在宴席上见过的,当真是柔情似水,不管对谁,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也不曾见她与谁起过冲突。”
姜皎又回想了一番,这才继续开口道:“从前我与陆姑娘在一处学堂上学,她什么都学的很快,也十分的好,规矩什么的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听闻是吏部尚书夫妇舍不得她,这才迟迟未能出嫁,但也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过,定然是好的。”
喻氏从前也听过陆巧的名字,对这孩子的印象也是不错的。
她拍着姜皎的手,不住道:“萤萤这样一来,解决了舅母的一块心头大病,一会儿就给你表兄瞧瞧。”
姜皎也舒展开笑容,“舅母能开怀,萤萤自然也能开心不少。”
喻氏轻刮一下姜皎的鼻尖,宠着她又让人多拿了一份小点来。
晚上的时候,喻氏留姜皎在府中用饭,但被她给拒绝。
隆冬腊月的天儿,姜皎竟还有些脸红。
她轻声道:“今日郎君回来得早,许是事情也忙完了,我想回府,陪郎君用饭。”
喻氏一听,心底也是实打实地高兴。
她拍着姜皎的手道:“既然如此,舅母也就不强求留。”
只是看着外面的天儿,颇有些阴沉。
对着姜皎身边的两个丫鬟说:“外头天冷,护好你们姑娘,莫要让她受冻。”
后又对着自个身边的嬷嬷道:“我瞧着萤萤很是喜欢府中酿的梅子酒,你让人抱一坛来,给萤萤带回去。”
姜皎撒娇般的碰着喻氏的手,“舅母最疼我了。”
喻氏刮着姜皎的鼻尖,派人将她送出来才收回视线。
眼神落在画轴之上,喻氏咬着牙说:“去将哥儿叫来我这儿用饭,不必同他说萤萤已经走了。”
嬷嬷点头,按照喻氏的吩咐去办。
在书房之中寻得宁司朔时,嬷嬷面上看不出一丝破绽,“哥儿,大娘子请您一道过去用饭。”
宁司朔放下手中的笔,揉着自个的眉心,“萤萤可还在?”
嬷嬷说:“方才好似朝厨房的方向走了,不过刚才我去给大娘子拿药,也并未看的太过仔细。”
宁司朔的手顿了一下,这才问道:“母亲怎得了?”
嬷嬷笑下,“一些陈年旧疾,大娘子先前有些劳心,这才不得不请了大夫来瞧瞧。”
宁司朔站起身,看了眼桌上的木盒,“走吧。”
朝前走了一步,他又折回将木盒给拿上放入衣袖之中。
嬷嬷将他的动作都收在眼底,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喻氏院中,婢女将煮好的药端进来放在桌上。
看着眼前的药,一股子苦涩的味道直冲上来。
喻氏端起碗,面无表情的将喝下,眉心紧皱在一处,又将碗递给婢女。
宁司朔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般一幕,他不紧不慢道:“给母亲问安。”
喻氏点头,让他起来。
宁司朔坐在喻氏的身边,看着婢女将东西都给撤下,关切问她,“母亲可还好,大夫如何说?”
喻氏摆手,“一些陈年旧疾,算不上什么大事。”
宁司朔点头,也没太多的去寻问。
嬷嬷将饭食都给端上来,放在桌上。
宁司朔眉心拧在一处,迟迟等不来姜皎。
看见喻氏已经动筷,宁司朔装作不甚在意地问,“不是说萤萤也在,怎么不见她来用饭。”
喻氏倒是直接回答他,“今日王爷回来,她说回府去陪王爷,我就没有留她。”
一瞬间,宁司朔变了脸色,可想起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母亲,终究还是坐下用饭。
不过吃到一半,喻氏缓缓开口,“本是想着你公务繁忙,可瞧你也不大上心,就还是想帮你将事情给定下来。”
嬷嬷也在这时将卷轴给拿过来,在宁司朔的眼前展开。
喻氏直接开口,“从前你一门心思都在公务之上,后又去了偏僻之地,好不容易回了上京,我瞧也不会再走,你的婚事还是应当定下。”
“这是吏部尚书的嫡女,名叫陆巧,我见过几次,是个可人的孩子,脾气相貌没什么不好的,人也柔和,持家有道,同你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我想着,不如近些时日就定下来,正好那时你也忙完。”
宁司朔一直安静的听喻氏说完这番话,隐忍不发。
随后他看向喻氏,“母亲的心思,儿子知晓,但是儿子没有想要娶妻的打算。”
说着他起身就要走,连饭都未曾用完。
喻氏仿佛肝肠寸裂,厉声道:“你站住。”
将手中的卷轴合上,看着宁司朔僵硬的背影,她道:“我可以容许你不成婚,却不能容许你有旁的心思,若你一直要如此固执,那就别怨我动家法。”
可宁司朔直直跪下,跪的挺直,“母亲分明就知晓我心中对萤萤的想法,却还是同丞相一家做了一场戏给我看,我当初走了,是觉得萤萤还小不懂情爱,男子建功立业之后再回来求娶父亲母亲就不会这般阻挠,可不想萤萤嫁了人,既然如今我尚且有机会,就不会再错过,还望母亲能成全儿子。”
喻氏被他气的气都不顺,指着他道:“你……你这个逆子。”
抓起手边的茶盏,直直砸在宁司朔的身上。
滚烫的茶水溅起,滴在他脖颈处。
可宁司朔只是收紧自己袖中的东西,没有半分的闪躲,就连腰杆都不曾弯下去。
喻氏手都在抖,“你当真以为萤萤思慕你,当真以为你们是怨偶佳人?只是我们要活生生拆散你们不成?你可知,不论是从前,还是今日,萤萤对你都没有半分的肖想。”
她斜过眼,看见桌上的卷轴,也顾不上旁的,“我不如实话告诉你,今日卷轴还是萤萤亲自挑的,她说这样的世家女子才配的上你,若是萤萤对你有意,她可会如此?”
宁司朔脸色一变,站起身顾不上旁的就要走。
喻氏在他身后喊道:“你今日还想做什么?难不成要去将萤萤直接抢回来不成,你莫要忘了,如今萤萤已经是定宣王府的王妃的,他们的婚书,是官府认了的,而你,也不过就是萤萤的表兄罢了。”
宁司朔满脸厉色,可摸上袖中的木盒,眼眸中又藏有一瞬的柔情。
声响不大,刚好能让人听见,“为她,哪怕是到府衙挨板子,哪怕是丢了官。”
深吸一口气后,将最后一句话给说出,“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