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中解元斩断情丝
柳家人听到这消息后集体沉默, 还在军营里的谢景元当晚匆匆而归,连柳文渊都没带。
柳公绍见到谢景元后就问:“军中怎么样了?”
谢景元接过柳翩翩递过来的茶:“暂时无碍, 孟将军在这里十几年, 旁人也翻不出风浪。”
柳公绍脸色有点凝重:“你和大郎在军中没人为难你们吧?”
谢景元嗯了一声:“没什么大事,老太爷这些日子要稳住家中子弟,我这几日把二郎和四郎丢出去巡边去了, 把城防各处都查一遍,没个十来天回不来。”
柳公绍叹了口气:“你费心了。”
谢景元看向旁边的柳翩翩:“我回来时没吃饭, 家里有吃的吗?”
柳翩翩点头:“你再等一会子, 我给你下碗面。”
谢景元对着她一笑:“去吧,别担心, 你大哥让我回来告诉你们,这个时候不能乱, 不要去管京中的任何事情。”
柳公绍心里骂起来,这话不该跟我说的么?你跟我孙女说这个干什么。
谢景元才不管他怎么想的呢, 他主要是想回来看看她,什么柳家被赦免就是个幌子。
柳翩翩去了隔间,谢景元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跟柳公绍没什么共同语言。
场面陷入了尴尬, 谢景元捞起旁边的差盘子吃点心, 开始跟吴氏拉闲话。
“老太太,您天天带几个孩子累不累啊?”
吴氏笑眯眯道:“不累,我老了, 看着几个孩子就高兴。”
谢景元又问:“这附近的老太太不来找您玩吗?”
吴氏笑道见牙不见眼:“也有, 少, 人家嫌弃我不会说边城话。”
谢景元哈哈笑:“估计是怕您规矩大。”
柳公绍多次拿眼神去看谢景元, 可他就跟没看到一样, 只顾着跟吴氏说话,有时候逗一逗芙姐儿、莲姐儿和丹姐儿。
三个小女孩都被他逗笑,一会儿就放弃了防备,开始凑到他身边跟他玩。
等柳翩翩端着一碗面出来时,谢景元正带着三个小女孩一起玩花绳,吴氏笑着在一边看,柳公绍完全被忽视,默默地坐在一边抽烟。
柳翩翩将面放在桌子上:“谢大人,饭好了,吃饭吧。”
谢景元扭头对着她一笑:“等我把这局玩完。”
柳翩翩笑起来:“我来吧,这几个丫头现在缠人的很。”
谢景元将花绳递给柳翩翩:“玩这个可没几个人比得过我。”
柳翩翩接过花生开始哄侄女们:“你怎么还会玩这个?”
谢景元用筷子在碗里扒了扒,有几块肉,有个煎蛋,很扎实的一碗面。
“我小时候我二婶天天让几个丫头陪我玩,花绳、秋千、踢毽子,我想要什么我二婶都给,我不想去上学,我二婶帮我瞒着我祖父,那几年我玩得可痛快了。”
柳翩翩心里叹了口气,难怪脾气古怪,从小被捧着长大的,没长歪真是难得。
不等她说话,谢景元又道:“你这院子太小了,回头我在莲花巷那边打个秋千架,你可以带她们去玩。”
柳翩翩岔开话题:“谢大人,前儿请客的礼单子你还没看呢。”
谢景元从碗里抬起头:“我看那个做什么,我又看不懂,你做主就好。”
吴氏依旧笑眯眯的:“景元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谢景元轻轻吸溜一口面:“老太太别担心,我都好了。”
柳翩翩跟侄女们玩的时候偶尔看一眼谢景元,难得他一边吃饭一边跟二人说话,居然也没发出声音,看起来就是受过很好的教养。他从小被放养长大,估计老侯爷为了掰正他的性子没少下力气。
一顿饭吃完,谢景元心情很好,坐在炕沿陪柳翩翩和三个小孩子玩。
柳翩翩今日穿得十分清爽,头上是另外一根玉簪子,耳朵上一对样式很简单的水滴耳坠,这是上次酒席那日谢景元给她买的。
本就有些清冷的人,装扮又这样清雅,出色的容貌,身上又带一些淡淡的书卷气,整个人显得气质十分出尘,看得谢景元心里酸起来。
难怪庐阳王和秦孟仁都喜欢她,听说隔壁那小子三天两头来讨教文章。
呸,以后她是老子的人,谁都别想抢走。
柳翩翩在他盯着自己的时候回看了他一眼,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莫要总是看自己。
谢景元咧主动问道:“你爹现在一个人住啊?”
柳翩翩嗯一声:“二妹妹每天给他送饭过去,帮他收拾屋里。”
谢景元这次没有乱说话,而是跟她说家常话:“过几日袁家娶媳妇,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柳翩翩呃一声,拿眼去看吴氏。
吴氏笑眯眯道:“我们家跟袁家不走礼,她就不去了,景元你自己去吧。”
谢景元心里有些气闷,看样子还是要早点过明路。但正四品还遥遥无期,难道要一直这样不清不楚的?
谢景元在柳家只坐了一个时辰,临走时柳翩翩要给他带些吃的。他伸手捞起自己的刀:“不用,我还要去办点事情。”
柳翩翩悄悄道:“你等我一下。”
谢景元好奇,乖乖站在那里等候,过了一会儿,柳翩翩从屋里拿出谢景元的那块玉佩出来。
“我仔细看过你这块玉,这原是贴身戴的东西,要一直养着才好。既然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岂能长期离身。我给你串了绳子,你戴在身上,养得时间久了会更通透。”
那玉佩上本来就有个孔,柳翩翩用红绳编制成活扣,从孔里穿过,上面还串了几个小珠子,戴在脖子上正正好。
谢景元十分高兴,略略俯下身低下头,示意柳翩翩给他戴上。
柳翩翩愣住了,然后把玉佩往他手中一塞:“你自己戴吧。”
谢景元抗议道:“你让我自己弄,万一我把这绳子打成死结,到时候天天勒在脖子上岂不难过。”
柳翩翩知道他故意的,怕屋里祖父祖母听见,只能把他拉到一边,低声教他怎么拉绳子。
谢景元连连点头:“我晓得了,你先给我戴上。”
他再次俯身低头。
柳翩翩知道他是个厚脸皮,只能快速把绳子往他脖子上一套,把两边绳子一拉。
“好了,你快去吧。”
谢景元有些发愣,刚才他又闻到了那股香味。这香味的成分他说不出来,不像他见过的任何香料。
听见她赶自己走,谢景元伸手将玉佩往衣服里一藏:“我去了,过几天回来看你。袁家既然你不愿意去,你帮我备一份礼物。”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塞进她手里:“我走了。”
这次是真走了,离开大门前他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京城里的动向丝毫不影响边城人的生活,柳家人不再是流放犯,但全家男女老幼依旧如往常一般过日子。
柳家三个儿郎在军营中越来越耀眼,再加上个领头人谢景元,郎舅四个拧成一股绳,轻易也没人敢来撩拨他们。
要说哪里有变化,大概就是边城的官员变动。周知府三年任期满,即将离开边城,谢景元拎着两坛子酒去送了一回。
七皇子做了太子,孙家的地位水涨船高,众人都以为赵同知可能接替周知府的位置时,那只上头却另外派来一位蔡知府。
传闻这位蔡知府很有手腕,但风评不大好,私生活比较混乱。此人后台比较硬,他是承恩侯孙振雷的表妹夫。
赵家本来有些不满意,但蔡知府来头大,又很懂官场那一套,立刻不敢再吱声,老老实实继续当同知。
等过了八月中秋,蔡知府正式到边城上任。对柳家来说,蔡知府的到来静悄悄的,因为此时桂花巷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八月底的时候,镐京城传来好消息,裴谨言高中今年秦西省秋闱头名解元。
报喜的人到裴家大门口时,柳翩翩正在打理花架子上新买的两盆花。
外头人声鼎沸,柳翩翩对柳文贞道:“四妹妹,你去看看外头怎么了?”
没多大一会儿,柳文贞欣喜地跑了回来:“大姐姐,裴大哥中解元了!解元,头名!”
柳翩翩放下手里的剪刀,笑着回道:“真是不错,谨言这孩子果然在读书上面很有灵性。”
柳文贞仔细看了看姐姐的表情,见她笑得云淡风轻,微微低下了头:“都是大姐姐教的好。”
柳翩翩笑着嗔怪她:“胡说,我可没教他,是他自己有天分,都是先生们教的好。”
说完这话,柳翩翩看了看柳文贞的表情,见她耳朵尖微微发红,眼眸低垂,脸上带着些欣喜。
她笑而不语。
柳文洁从屋里走了出来:“裴大哥中了解元,裴婶子要高兴坏了,这回裴婶子终于能在婆家扬眉吐气。”
柳翩翩笑着骂她:“天天就知道打听这些家长里短,有功夫多写两个字。”
柳文洁哎呦一声:“大姐姐,我又不指望当才女,写什么字。再说了,又没人给我买纸笔和字帖,我总不能写在脸上吧。”
柳翩翩把手里的剪刀递给她:“我去问祖母,给裴家准备什么礼。”
边城的举人进士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裴解元的名头很快在城里传开,谢景元闻风而动,听到消息就往回跑,好巧,他回来那天裴谨言也刚刚从镐京城回来。
谢景元熟门熟路进了柳家小院:“翩翩,我回来了。”
话音一落,谢景元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裴谨言正坐在柳家正房厅堂,跟柳公绍说话,不仅如此,连久未谋面的柳元济也来了。
柳元济听到谢景元喊女儿的名字就皱起了眉头,但谢景元一向脾气大,他也不敢直说。
“谢大人回来了。”
谢景元进屋后打招呼:“老太爷老太太安,柳大老爷来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主柳元济是客一样。柳元济今日高兴,懒得跟他计较。
裴谨言主动起身行礼:“谢大人。”
谢景元拍拍他的肩膀:“不错,解元郎,我认识的上一个解元郎还是秦孟仁。”
柳元济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裴谨言却依旧笑得十分温和:“谢大人近来可好?”
谢景元坐到裴谨言身边:“还可以,我是个粗人,军营里谁不服气我打谁。”
裴谨言笑着坐下:“谢大人是栋梁之材,关外胡人听说谢大人在这里,行动都要多考虑几分。”
谢景元的眼神在屋里扫了一遍,没看到柳翩翩。他又看了一眼柳元济,她不喜欢看到亲爹,定然是避开了。
“恭喜柳大老爷,教导出一个得力弟子。明年谨言再去京城参加春闱,说不定还能拿个状元呢。”
裴谨言赶紧谦虚道:“谢大人过誉了,天下英才济济,岂敢随意说状元。”
谢景元笑一声:“你要是想都不敢想,那就没有。”
裴谨言岔开话题:“谢大人今日休沐吗?”
谢景元实话实说:“听说你中了解元,回来恭喜你。”
裴谨言和他目的一样,想来看看柳翩翩,哪知她一直避在西厢房不出。
过了一会儿,徐氏来问:“祖母,今儿怎么安排。”
吴氏回道:“你爹和景元都回来了,一起吃顿饭吧。”
谢景元拒绝:“老太太,我就是回来看看谨言,我要回军营去,今日晚上还有事。”
坐了一会儿后,谢景元就要告辞,临走前他看了裴谨言一眼。
他出了正房后去了西厢房门口,隔着帘子喊了一声:“翩翩。”
柳翩翩从屋里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笑着问他:“怎么了?”
谢景元看到她的笑容就觉得心里十分熨帖:“没事,我回来看看你。”
柳翩翩已经习惯了他总是说这些肉麻的话:“不吃饭就走?”
谢景元哼一声:“我要是留下吃饭,你爹要留下,裴谨言要留下,我才不要跟他们两个一起吃饭。”
柳翩翩的眼神闪了闪:“那你等我一下。”
过了片刻,她从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塞到他手里:“这是刚才我让月升去街口买的,你现在回去怕是赶不上饭点,垫一垫肚子。”
谢景元将纸包往袖子里一塞,十分开心道:“那我走了,你别太累着。”
柳翩翩对着他点点头:“我晓得,你也莫要随便跟人打架。”
谢景元还是有点不放心,他觉得裴谨言总是这样虎视眈眈的不是回事,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谢景元满腹心事地离开。
柳翩翩正要进屋,眼角余光见到正房里正往这边看的裴谨言。
二人刚才的行动裴谨言看得一清二楚,隔着一段距离,柳翩翩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对着他遥遥行个礼,然后转身进了西厢房。
裴谨言坐了一会儿后也要告辞,到了院子中间,他鼓起勇气抬脚走到西厢房门口,到了门口,他看着帘子不知该怎么张口。
裴谨言的动作被屋里的柳翩翩尽收眼底,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主动走了出来。
就在裴谨言踟蹰不前时,柳翩翩面带笑容站在他面前。
“柳姐姐。”他主动开口。
柳翩翩笑眯眯地看着他:“谨言,恭喜你中了解元。”
裴谨言见她大大方方地注视自己,也微笑道:“姐姐是见过世面的人,解元不算个什么。”
柳翩翩开玩笑:“谨言太过谦虚了,这满秦西省三年也就一个解元,怎么能不算个什么,我爹当年也没中解元呢。”
裴谨言没有接这话,而是轻声问道:“姐姐,你现在肯相信别人了吗?”
柳翩翩的笑容淡了下来:“谨言,我信不信你不重要。”
裴谨言几乎是立刻回道:“重要,姐姐若是信我,我愿意为姐姐做一切事情。”
柳翩翩见他满眼真诚和期待,心里再次叹口气,片刻后回道:“谨言,你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情。你前程大好,好好读书,将来会有好日子在等着你。”
“那姐姐呢,姐姐将来有什么打算?”
柳翩翩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跟他说下去了:“谨言,我的将来,我自有打算……”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裴谨言立刻道:“姐姐,我想娶姐姐,姐姐愿意吗?”
柳翩翩的话被硬生生堵住,她这次不再犹豫:“我不愿意。”
裴谨言听到这四个字后,感觉心里仿佛被什么撕扯一般,他没想到柳翩翩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仿佛急于要跟他摆脱关系一样。
柳翩翩见他眼里的期盼和光芒一点点消散,有些于心不忍:“谨言,我问你一件事情。”
裴谨言的眼珠动了一下:“姐姐问。”
“你在边城也算小有名气,有没有姑娘爱慕过你?你实话实说。”
裴谨言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思索片刻后点点道:“有。”
柳翩翩笑道:“那,让你娶爱慕你的姑娘,你愿意吗?”
裴谨言听懂了她的意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听懂是一回事,落到自己头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裴谨言再次问道:“姐姐,那你相信谢大人吗?”
柳翩翩答非所问:“谨言,我想自由自在,不想被束缚。”
裴谨言急忙道:“我不会束缚姐姐,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柳翩翩摇头:“你做不到的,就算你答应了我,将来也会食言,而且,我想追求的生活和你追求的生活不一样。”
裴谨言的声音有些颤抖:“姐姐还是不肯信我吗?”
柳翩翩的笑容彻底收了回来,声音有些冷清:“谨言,你快回家去吧,往后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我的将来与你无干。你若是来讨论学问,我很欢迎,若是说别的,恕我不能应承。”
说完,她掀开帘子又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