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
银发红眸的幼小神明起身跃下巨石，羽翼轻扇间，身姿轻巧地落到地上，他从巨石下方仰起严肃的小脸，朝着上方的那道身影伸出双手。
“跳下来吧。”他用那双绯色的眼眸仰望着她。
艾莉薇亚起身蹙眉：“我自己可以…”
她扬起身后的羽翼，两片柔弱的小羽翼落下几片羽毛，飘飘然地从空中滑落，被站在下方的神明接在指间。
西泽忽然出声：“它不疼吗？”
巨石之上，她明显楞了一下。
他继续说：“身体回到幼年，神力倒退，失去信仰的供给……”
他撩起眼皮凝视她：“用神力灌注羽翼，若神力不够强大，羽翼将会承受更多的痛楚。”
他脸上的笑容人畜无害：“艾莉薇亚，你现在很弱吧？”
他怎么会不了解她呢，倨傲的光明神，她在信徒们的眼中是那么完美，但谁也不知道，与光明相伴而生的其实是黑暗。
无论是神明的奴仆，还是那只试图魅惑祂的魅魔，又或者是愚忠的堕天使，他们皆不曾了解过她的过去。
“下来，我接住你。”那双绯色的眼眸从下方注视着她，眸中的竖瞳如同细小的裂缝，等待着将与之对视的神明拖入深渊。
艾莉薇亚默然与他对视许久，抬起一只脚踏出边缘，身后是微拢的漆黑羽翼，神明纤长的金发被束在腰后，在风中划过海浪般的弧度。
她没有取下他为她束发的银发。
黑暗神唇边的笑弧微深，纯真可爱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脸颊边微陷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像一位兴奋地等待着礼物降临的孩童。
他的“礼物”离开了巨石，灿烂的金发散漫在空中，如同黑夜里的星火。那双充满神性的眼眸轻瞥过他，任由娇小的身躯向他的怀抱坠落。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那道落向他的身影在空中猛地一折，身后的羽翼舒展出滑翔的姿态，微弱的黑暗力量被加持到了翅膀尖上，在空中划过一道暗色的光芒。
艾莉薇亚与他擦肩，身体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在力量与风的拖举下向下坠落，最终稳落在他的身后。
他僵硬着双手，神色间满是错愕。
身后传来她愉悦的轻笑：“我才不弱呢，西泽。”
骄傲的小猫朝他亮出了利爪。
银发红眸的神明垂下双手，浓密的眼睫掩去眸底的异色，洁白的羽翼之下，是遮遮掩掩的黑夜。
他早该想到，普通的**对她毫无作用，甚至会激起她的反骨，倨傲的神明不会任由自己屈服于他人。
不过这样的光明神才更为活泼可爱，更让他期待能看到她陷落的模样。
黑暗神沉静了会，忽然侧身看向那道卓立的身影，赞扬道：“冕下对黑暗力量掌控得很好。”
闻言，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暗色的光芒环绕上白嫩的指尖，化作一尾灵活的鱼穿梭于五指之间。
“但我并不喜欢这种力量。”她倏然收拢五指，将黑鱼攥在手里，看着它在指缝中溃散消失。
黑暗力量暴戾难控，是毁灭的象征，她难以想象用这种力量去治愈亦或是修复会是什么模样，似乎比之光明，它更适合用来杀戮。
但黑暗神显然并不认同，他掌心中凝聚起燃烧着光辉的光明力量，那双绯色的眼眸被光辉映得通红，如同一块瑰丽的红宝石。
“我同样也不喜欢掌控光明。”他唇线轻弯，手心中的光芒变得锐利几分，四周枯老的花草因为浓郁的光明力量开始焕发生机。
他立刻收回了手，冷漠地俯视了一眼。
枯萎的花草停止了新生。
艾莉薇亚看着他的举动，心底竟诡异地泛起一丝惊讶，她惊讶于他只是收回了治愈的光明力量，而不是顺便再对着花草踩上一脚。
毕竟在奥赛琳王宫的那一次，他为了追上她，径直穿过了盛开的花圃，可见他对于生命并没有神明该有的怜悯。
黑暗神感受到她的目光，侧眸看了过来，潋滟的眸色冷淡了下去：“冕下又觉得我冷血？”
“没有。”她否认道。
银发神明轻挑眉梢，配上这张小巧的脸颊，倒显得有几分可爱。
艾莉薇亚懒得与他解释什么，事实上她更认为若是她解释了，他说不定会真的会再踩上一脚，索性不与他多说。
“我们该回去了。”她一语双关。
黑暗神的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梢上。
他顺从地说：“好。”
*
夜幕下，两道幼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回到了精灵圣地，向圣地中的众人宣告了离开镜中世界的决定。
金发神明的眼尾扫过某只蹲在角落的魅魔，语气意味深长：“我会与西泽一同打开伊甸之镜的出口，但持续时间不会太久，这是唯一离开这里的机会。”
她没有去看众人神态各异的神色，抬眸望向漆黑的夜空，语气温柔轻缓：“我不喜欢背叛与欺瞒。”
几道身影同时僵了一瞬。
“做好准备，明日清晨离开。”
她感受了一下身体内残存的神力，转身朝圣地的巨树而去。
在这之前她便有所感知，精灵圣地最中间的这棵巨大的树木，有恢复神力的效果，每当她朝它靠近，枯竭的神力便犹如逢迎毛雨，获得缓慢的滋养回复。
她背靠在了圣地最中间的巨木树身上，缓缓闭上眼眸歇息。
神力的恢复虽然缓慢，但聊胜于无，夜风裹挟着森林的气息扑面而来，带来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棵巨木的来历绝对不简单，她猜测着，或许与地下墓穴中的那位光明神有关。
既然是异世的神明，又为何会来到这里，还有精灵族用来招待贵客的维纳斯之果，那位光明神会与爱神有什么关联吗？
以爱神.的名义命名了巨木的果实，那消失已久的爱神如今又去了哪里？
她感到有许多丝线被抓在了手中，它们相互交缠乱成了一团，每当她伸手去扯其中一根，便会有与之粘粘的另外几根同时被扯出来。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异世的光明神与她绝没有任何关联，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存在。
祂只是在异世时与她的神位相同。
咔嚓。
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来人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少年魅魔抬起酒红色的眼眸，望向巨树下的金发神明。
祂那么小的一只，束好的金发柔顺垂落，衬出平静温和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一位幼小的神明脸上，却并不显得违和，反而看起来更让人难以接近。
祂闭着的双眸忽然抬起，那双冷清的眼眸淡淡地朝他看了过来。
伊莱心口猛然跳了一下。
艾莉薇亚没有出声，平静地看着少年向自己靠近，直至站到了她面前。
他知道自己过来的目的，但此刻被神明注视着，却忽然怎么也开不了口，那些卑劣的、肮脏的想法止于唇边，在祂坦然的目光下欲言又止。
怯弱，他与过去的自己站在了一起，无论什么时候，这永远是他面对现实所无奈选择的一条路。
除了那日在迷宫之中，孤身一人于黑暗之时，那是他唯一一次勇敢地面对了自己的另一面。
也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指尖微颤，在她的注视下闭上眼眸，干净的声线从唇舌之间流出：“冕下…其实我……”
他停顿了一下，感到难以启齿。
“或许你应该知道，跟进来并没有意义。”艾莉薇亚温和地替他做了决定。
他低下脑袋，修长的尾巴垂落到了地上。
神明有些失望的语气从面前传来：“我曾多次提醒教导过你，伊莱，不要欺骗，不要伪装，即便你的过去是不堪的，但为什么要来伤害我呢？”
艾莉薇亚蹙紧了眉：“难道西泽将你送过来，就是想要我被你所伤害？”
几片落叶忽地飘落下来，清凉的夜风将它们卷走。
“不是的，黑暗神冕下他……”伊莱忽然顿住，少年羞耻地红了脸。
要说吗，要怎么说出那件事，让他勾.引圣洁的光明神冕下，做出那种羞耻不堪的事，他与父亲所生下的其他孩子又有什么区别？(注：私设是魅魔体质特殊，受.孕是魅魔受.孕，伊莱父亲是魅魔，父生子，正文无错。)
艾莉薇亚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目露疑惑。
就在这时，一道轻重不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伊莱脸色一白，看了眼她身后的巨木。少年犹豫了瞬间，在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之时飞上了树影间躲藏。
加百列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冕下。”
金发碧眸的少年脸色苍白，步伐不稳地朝神明走了过来，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巨树之上，树影婆娑舞动间，少年魅魔与银发红眸的神明对上了目光：“……”
“你看起来很虚弱。”艾莉薇亚对加百列说。
她心中隐隐生出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不停扩大，熟悉到让她猛然想起预言中的场景。
她看向眼前单膝下跪的少年，此番模样与预言中的场景几乎重合。
金发纤长，碧眸中血线暗生，除了头顶没有光环、身后没有漆黑的羽翼之外，连动作都是一致的。
“你…”她惊觉于自己颤抖的声线。
“冕下，请杀死我。”加百列的声音几近冷酷。
他身后徒然笼罩起浓郁的圣光，圣光洗礼之下，三对漆黑的羽翼被重塑血肉，于少年痛苦的神色中生长、舒展，如同蜿蜒不屈的藤蔓，顺着坚固的墙体攀爬蔓延，根系深扎于泥土之中，将洁白的墙面描绘出裂痕般的可怖缝隙。
堕落。
她的神思被这个词占据，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心脏处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楚，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拖着她的低落情绪不停下坠。
飘零的落叶如同她下坠的心，难以抑制地零落于地。
“加百列。”她柔软稚气的嗓音变得尖锐，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难过，困惑不解地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抬起眼眸，望向祂的目光依然赤忱，但碧色的眼眸却不再纯净无瑕。
他嗫嚅着，微张的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在到来的路上演练过无数遍该如何解释，但此刻，他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他愧对他的神明，愧对培养他、对他给予期望的教皇，每一次羽翼的重塑，都让他感到痛苦绝望。
蓦然，他回头向后看了眼，低声道：“有人来了。”
堕天使的感知能力让他察觉到了细微的响动靠近，他将目光投向了祂身后的巨木。
艾莉薇亚眼皮轻跳：“等等……”
未等她来得及阻止，少年堕天使羽翼轻扇，身姿迅捷地窜上了巨木的树影中。
艾莉薇亚沉默了。
又一道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金发金眸的精灵扇动着双翼，足尖轻点土地，步履优雅地来到她身前。
“冕下。”威尔斯以手抚胸，金发从脸庞垂落，向神明低下头颅。
“请容许我向您告知一件事。”少年精灵看向她的目光温润缱绻。
夜风驱散热意，带来阵阵沁凉，落叶缓缓飘落下来，于神明与精灵之间跳着旋转的舞姿。
“你又向我隐瞒了什么？”艾莉薇亚语调逐渐冰冷，柔软的唇线紧绷。
威尔斯神色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润尔雅的模样，他下意识认为，祂所说的“又”字，是因为之前他私自夺取王位背叛之事。
少年精灵抚上手臂上的驱逐烙印，淡笑着垂眸：“冕下可听说过精灵一族的誓言之说？”
精灵一族的誓言，她忽然想起在地下墓穴中见到的那幅壁画，壁画的内容便是精灵一族的浪漫誓言，拥有不老不死能力的精灵，一生能追随一位主人，感知主人的心意，与之共享生命。
“我知道。”她看着他说。
金发金眸的少年精灵神色微顿，随即向神明摊开右手的掌心，他的掌心中间生长着一枚奇特的金色符号，符号呈首尾相接的鱼形，边缘泛着细微的金光。
“我的主人是您，冕下。”他认真地、以极轻的语气说。
祂近乎麻木地看着他，眼眸中没有丝毫情绪，如同神坛之上的一座雕塑。
风穿过深夜的林间，如同寂静之夜中匍匐前进的怪物，夜黑风高，是怪物狩猎的绝佳时机。
一道高昂的嗓音打破了寂静，也将两道静立的身影惊醒。
艾莉薇亚熟练地侧开身：“你要先上去躲躲吗？”
金发金眸的精灵礼貌颔首，在安格斯到来前足尖轻点，转瞬间飞入了巨木的树影。
树梢轻微晃动几下，很快恢复了平静。
少年精灵刚踏入树影，便对上了三道冰冷的目光。
静默片刻，终究是魅魔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晚上好。”
威尔斯：“……”
“晚上好！黑暗神冕下！”安格斯火红的身影从林间窜出，他手中提拎着一口巨大的袋子，随着他的跑动泄露出点点金光。
他来到金发神明身前，微蹲下身，将手中的袋子塞进神明的手中。
“我听说您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特意回去收拾了一堆宝贝！”
安格斯火红的眼眸炙热兴奋：“都是送给您的，作为送别礼！”
几片落叶飘落下来，在即将落入袋口时被神明抬手捏住，她抬眸看了眼巨木的树梢。
安格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树影晃动间，明月皎皎，星辰遍布。
月光与星光灿烂辉煌，将圣地晕染上一层圣洁的光晕。
安格斯忍不住感叹道：“今夜的月色真好啊。”
艾莉薇亚叹息：“今夜热闹非凡。”
作者有话说：
昨天卡文卡到心态崩了，今天这章更了四千多字，应该算是补上了(鞠躬)，感谢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