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误

二十、心绪乱,耿耿秋灯秋夜长



我心下愈加烦闷,浑浑噩噩地回屋胡乱吃了点东西,随手将被子一揭,即便倒头睡下。

黑甜一觉,醒来竟已是掌灯时分了。

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太过费劲儿。

是因为这一觉睡得太久的缘故吧?记得很小的时候,乳母就曾告诫我,歇晌最好一会儿就醒,无论多累,也万万不能超过一个时辰的,因为,白日里不是睡觉的时候,睡得越久,身子就会越累。

可是我今日,已经整整睡了三个多时辰呢!若是被乳母知道,她肯定会嘀嘀咕咕地唠叨我好几日的。

只可惜,乳母不在。以后,也应该再不会有人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了。

若非真正关心你,谁会不厌其烦地为你将一句话重复两百遍呢?

这个家,虽说是小门小户,可是里面的麻烦,只怕比娘家还要多得多呢!

在娘家,大事小事都是父母做主,哥哥们乖乖听话做事,两位姨娘和嫂嫂们只管静静地坐在屋里拈针刺绣就可以了,而我和小妹,更是足不出户,万事不关心。

那是怎样一份惬意悠闲的幸福啊!

而这边,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局面。

在这里,没有跑腿办事的家人奴婢,事事都需亲力亲为,每个人要做的杂事多了,事事非非自然也就多了。

除了那个被大嫂说得神乎其神的四弟,没有人能跟所有人都相处得来吗?

这些人,究竟都是什么样子的呢?

公公看上去是极其和蔼的。大嫂说,大事要与公公商量,只是在我看来,只怕有些人的事,那样一个慈善的老人,未必能作得了主呢!

比如说,我那个“当家的”,就敢当面顶撞他。这样的一个儿子,有事又岂肯与他商量?

一家之主,实际上,怕也只是徒有其名罢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我嫁过来的数年之前,我的婆母早已经谢世了。

幸运之处,在于我不用被婆母挑三拣四,不用从早到晚侍奉起

居,也不用……每日里亲亲热热地管一个不是自己母亲的人叫“娘”。

不幸之处在于,一个这样大的家里,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威,就意味着女人们免不了时时发生些大大小小的争吵。毕竟,人人都会为着自己的家多一些,不是吗?

大嫂看上去是个善良的,初次相识,竟然便有耐心和我说那一会子话,还从过来人的角度,诚恳地向我提了那样多的忠告。

只是,听闻嫠妇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一个家里没有主心骨,在妯娌之间该是处处受欺压才对,可是大嫂,看起来并没有人能够欺压她呢!

一个孀居十几年仍然能在这样复杂的家里活得风生水起的女人,会是一个一味善良的人吗?

只怕,她今日对我的亲近,在怜惜喜爱之外,更多的是为了拉拢吧?

她与二嫂妯娌这些年,竟会半点磕碰都没有吗?我不信。若是没有,她为何在那半日的叙话中,没有一个字提到二嫂?

这样大的家里,只有两个女人,要么亲密无间,要么势成水火。我猜,大嫂和二嫂应该属于第二种。

至于二哥,我竟几乎未曾留下什么印象。大概,是因为他的形象太过普通了吧?老实巴交,低眉顺眼。似乎没什么坏处,却也无甚过人之处,属于让人过目就忘的那一种。

四弟在大嫂的口中,俨然是一个传奇的人物。可是,他能有多了不起呢?只怕在庄家人的眼中,能认几个字的就算是大学者了吧?总之在我看来,一个神色过分严厉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学问、才德这类的东西挂上钩的。

最棘手的一个人,偏偏也是我必须日日面对的,他,太自私,太率性,太冷漠,也,太强势。

不论是公公,还是大嫂,都说过希望我能让他收收心。可是我心下很明白,那个人,根本不是我能左右的。我改变不了他,要想在他的手里活下去,我只能,为他改变我自己。

大家闺秀又如何?德才兼备又如何?在一个油盐不进的强势男人面前,我只能是一个玩偶,一个百

依百顺的影子;而他,是我的主,我的天。

变成一个庸俗不堪的女人又如何呢?至少我,需要活下去。

一阵秋风从未曾关紧的窗户中吹了进来,险些闪灭了我案头的红烛。我吃了一惊,向窗外看时,却见繁星满天,夜色,竟已深了。

可是那个人,他仍然没有回来。

吃酒总不能吃一日啊,他大概是,又跟那帮闲汉一块儿到哪里胡闹去了吧?

这便是我今后的日子了,我有些颓败地想着。

永远在猜测,自己的男人身在何处;永远不可能,再有人聆听我的心事……

今后,风霜雨雪,我都只能独自面对了。

明日,可是要回门的,他该不会今夜都不回来了吧?

心下似乎也不觉得如何失落,不在乎,大概也便不会伤心吧?这样想着,我斜斜靠在窗边,不觉又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巨响惊得我心头一跳,慌忙睁开了眼睛。

果然,是他回来了。

看着他东倒西歪的走相便知道,他一定又是喝得酩酊大醉了。

随他去吧,我哪里管得过来呢?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前,乜斜着眼睛瞅了我半日,方含混不清地笑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你不用等着老子!老子要是天天喝酒,天天后半夜才回来,你还不睡觉啦?”

被他满身的酒气熏得头疼,我忍不住微微向一旁侧了侧身子,避过扑面而来的臭气。

幸而他似是醉得不轻,也并不理会我的无礼,身子一歪,和衣便睡下了。

饱睡了一个下午的我,此刻却再无半分睡意。

明日,便可以见到我的娘亲,见到小妹、绿云、红雨她们了。

分别了仅仅两日,我却觉得这两日时光似乎比两年还要漫长。

娘亲她们一定会哭的吧?我该同她们说些什么呢?

在这边过得好与不好,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了。既然无法回头,我又怎能让娘亲他们伤心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