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孟景茂连裴斯鸣也不识得, 自是不认识他手下的将帅,但听见对方口吻嚣张,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眉眼间隐隐浮动怒气。
昌贤见过一次赵武,见气氛不对,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驸马, 这是裴总督的部下, 精武营大将军赵武, 深受裴总督的器重。赵将军在军营摸爬滚打, 不懂京城的礼仪,说话是莽撞了些,但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您别生气, 别伤了国公府和总督之间的和气。”
“本将军撞见孟世子被拦截在外的下属,好心将人带了进来,孟世子却嫌弃赵某态度不恭?”阿梁冷冷笑了一声, 倨傲地抬起下巴,“赵某是个粗人,喜欢直话直说,不如你们京城人讲究。只是我们行军在外, 除非万不得已, 绝不会舍下手下一兵一卒, 尊贵的世子却将随从弃之不顾,赵某看不过眼, 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语气。”
孟景茂唇启又合, 面色铁青,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父亲说过, 逸王失势,裴斯鸣是唯一能倒戈局势之人,逸王对其信赖不疑,惟命是听,国公府与逸王荣衰一体,自也要对裴斯鸣敬重有加,若他与裴斯鸣器重的部下起冲突,只会让国公府立场难堪,让父亲为难。
“我并无他意,反而要多谢赵将军将我的人领进来。”笑容有几分僵硬,用了十成的耐力,才将胸中窜起的怒火压下,“其人应是父亲派来保护我的暗卫,我自以为他在暗处跟着,谁知月光堂盘查如此严格,早就将其拦截在了堂外。”
昌贤掬着笑脸当和事佬:“误会误会,原来是一场误会,两位说开了就好,可千万别因此暗生了嫌隙。对了赵将军,唐管家说堂里来了批新货,其中有一位罕得一见的美人……”
昌贤深知赵武本性,一通说话天花乱坠。阿梁瞳孔微张,将赵武内里好色,表面却稳若泰山的伪君子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知这位美人现在何处?”
昌贤笑了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问过唐管家,这名女子在三日后才会展露芳容,已经放信给了所有持牌的月客,看这架势,堂主是想将其捧成名魁,拉拢各方权贵,狼多肉少,赵将军不若去摘几朵新来的小花尝尝,姿容只比那美人稍逊几分——”
阿梁将视线放在孟景茂身上,意味不明道:“孟世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本将军理应尽到地主之谊,带你尽些‘风流韵事’。”
孟景茂脸色一红,立刻推拒道:“我已与公主婚配,公主尚在病中,我不可能行有愧公主之事,就不扰了赵将军的兴致。”
“ 山高路远,你在这儿做了什么,你的妻子并不会知晓,何不遵从本心,及时行乐呢?”
孟景茂再次坚定地拒绝:“我的本心,就是绝不会背叛公主。”
堂然就是一副情比金坚、意志坚定的痴情郎模样。
阿梁冷嗤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对方在无意间献了把忠诚。
又劝了几句,见实在劝不动对方,脸色阴沉地转过身,问秦爻:“夫人去哪儿了?”
那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念兰不知蹲了多久,早已双腿打颤,正想换个姿势,头顶倏而响起阿梁清润的嗓音。
“夫人为何蹲在这儿?”??
姜念兰被吓了个哆嗦,抬头,迎上阿梁笑意盈盈的面容,连忙去看他身后,发现孟景茂已经离开,缓了口气,问道:“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
阿梁没回答,反而问道:“孟世子对公主用情至深,即便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旁人都会守口如瓶,也不愿同流合污,公主可会为这样的真情感动?”
虽疑惑阿梁抛出的问题,姜念兰还是老实回道:“不会。”
她和孟景茂的立场不同,也注定是两条背道而驰的平行线,什么真情不真情,她如今不想费心思揣摩,更无暇去想。
沉默多时的秦爻忽然低声问道:“将军为何给孟世子送上这份人情?”
他指的是阿梁多管闲事,将孟景茂的人带进来。
阿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望向一处:“世子的人还在厢房。”
月光堂设有五层,大堂穿梭着嬉戏打闹的月客,二三层亦是纵情场所,第四层则是宾客议事的地盘,只有身份高者可入,回廊越深,就越是空旷安静。
以赵武的身份,能择个方位隐秘些的厢房,屋内香烟袅袅,雕花窗上透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阿梁开门见山道:“王大人,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用扯那些弯弯绕绕的兜子了。”
听到阿梁的称呼,秦爻眉头动了动,姜念兰还没反应过来,往旁侧了侧,观察那人手里牵着的小孩儿,总觉得有些面熟,滑稽地想,这莫不是孟景茂的私生子?
坐立不安的那人听到称呼,神情停滞一瞬,忽然一拍面门,问道:“秦大人?”
至此开启了话端,那人仍然警惕,秦爻口风亦紧,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最后那人终于卸下心防自曝身份,竟是被提拔不久,一直奉命调查北蒙国内奸的王治延大人。
王治延一路摸索过来,发现了不少不为人知的线索,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当初他与杜鸿因雪崩被困山庄时,截杀的刺客中有不少是裴斯鸣的人。
若情况属实,那便说明表面忠心耿耿的裴总督,私底下却干着与外邦勾结的行当。
那些在幽州接连的起义风波更有了解释,这背后恐怕有裴总督的手笔。
裴斯鸣是逸王的亚父,他若有反心,想推崇何人上位不言而喻。
“只是没料到这月光堂竟有个能识人音容相貌的辨生,跟丢了世子,导致被阻拦门外,险些暴露的身份,若不是这位……”王治延望向阿梁,“不知如何称呼?”
阿梁亲和一笑:“王大人称呼在下阿梁就好。”
王治延又将目光转向姜念兰:“那这位就是……”
他怀里的小孩忽然起身,“是姐姐!”
小孩的声音无法伪装,甜腻天真的嗓音掺杂着毫不掩饰的思念,余光一晃,姜念兰被辉儿栽了个满怀。
姜念兰讶异不已,辉儿怎么也会出现在这儿?
王治延解释道:“下官是受江公公所托,照顾这小孩周全,本以为是个累赘,没曾想这小孩乖巧聪慧,反而给下官解决了不少麻烦。”
江公公不是好闲之人,定是楚南瑾授意。
只是辉儿在东宫待得好好的,也不缺一口饭吃,姜念兰直觉觉得宫里出了事,许有虎狼环伺,楚南瑾自顾不暇,不得已出此下策,将辉儿托付给离京的王治延。
内心“咯噔”一跳,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就在这时,有女子的低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你想开点吧,裴总督本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咱们姐妹只是沦落到月光堂,能留条命在,已是好运,哪像纯云和蓉姬她们……”
说话者叹了口气,虽在劝说,语气却尽是悲戚与哀怨。
王治延喃喃道:“纯云……”
秦爻敏锐地问道:“王大人为何独对这个名字在意?”
王治延思忖半晌,一拍脑门道:“这位叫纯云的姑娘,正是当日状告逸王,撞死在登闻鼓前的女子。”
“……”
秦爻微讶,姜念兰心里亦掀起不小的波澜。
赵武是裴斯鸣的心腹,见识过他不少腌臜手段,故而这些女子并不避讳阿梁,只畏畏缩缩地不敢抬头,生怕被他看上,走入更深的炼狱。
阿梁故作厌烦道:“在此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赵将军,奴们只是……”说话的那名女子止住哀戚,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只是不舍离开总督府,不舍离开裴总督身边。”
鲜少有人知晓,这月光堂的幕后之主就是裴斯鸣,毕竟一个手握重权的臣子却带头狎妓,实损总督威名,亦会引起天子猜忌。
这些妓子的来历却令人扼腕,她们原本都是裴斯鸣的姬妾,因为美貌,被人从五湖四海掳掠而来,只过了不久的好日子就要被丢弃,抛下所有的尊严,成为一心为裴斯鸣搜罗情报的工具。
“你们说,不像纯云和蓉姬……”阿梁抑下音调,“接下来,要说什么?”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我们绝不是在说裴总督的不是……”
“你们只须回答本将军的问题,不要说多的废话。”顿了顿,阿梁又道,“若是有半句谎言,你们对总督的形容,本将军会一字不落地转告到总督耳中。”
两名女子登时吓得瘫软在地。
裴总督折磨人的那套法子,她们是有所目睹的,否则也不会说流落到月光堂是件幸事,若薄情寡义四字落到总督耳中,裴斯鸣怕是真会让她们尝尝这四个字的含义。
赵武虽是裴斯鸣的心腹,但对他的内宅之事知之甚少,两人竹筒倒豆子般一人一言,将腹中的话交代了个干净。
蓉姬就是那位月光堂将捧的名魁,亦是在裴斯鸣身边陪伴最久、最受宠爱的姬妾。
这不荒唐,裴斯鸣的亲信都知晓,月光堂大部分妓子都来自裴斯鸣的后宅,裴斯鸣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女人承欢他人身下。
他的眼中唯有利益,对蓉姬却是破例颇多。
原本后宅的女人以为,蓉姬会是与众不同的特殊存在,即便她犯了错,也不会有任何惩处,谁知,与纯云的事情闹大后,裴斯鸣选择将她推成众矢之的。
所谓名魁,说来好听,是月光堂的门面,却是比她们更身不由己、委身各国政客之间的玩物罢了,裴总督这是彻底厌弃了蓉姬。
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位叫纯云的女子,两人并不知她的来历,更不记得她何时进的府,只知她常唤蓉姬姐姐,蓉姬对她颇为宽厚。
纯云只在总督府待了一阵子,就突然消失了,再有消息传来,却是死讯。自那以后,蓉姬就对裴总督没什么好脸色,与之愈发疏远,甚至说,是敌对。
后宅的女人虽然都是被掳掠而来的,但于她们而言,裴斯鸣就是她们的天,是让她们锦衣玉食的根源,她们猜测纯云的死应与裴斯鸣有关,却不明白蓉姬为何因为一个浅交的死,就选择与裴斯鸣闹僵,从而断送自己的命运。
阿梁将目光投向一扇紧闭的大门,那是蓉姬所在的房间。
“蓉姬不吃不喝,已经颓靡几日了,裴总督从未来过,只说三日后,她若还不能调整好状态,就会杀了她的家人。”
所以她们才说蓉姬可怜。
她们对裴斯鸣没有情,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蓉姬那个样子,分明是心如死灰,满心疮痍。
紧闭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有香气渗了出来,像引蜂追逐的花蜜,过于齁人的甜腻。死寂一样的嗓音传来:“赵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蓉姬见过赵武的次数并不多,但也深知他的德性,敛下厌恶的情绪,虚弱地开口:“不知赵将军可否帮我给裴总督带句话?”
蓉姬相貌绝美,憔悴的面容让她看起来更为惹人怜惜,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阿梁目光毫无波动,平静道:“请讲。”
蓉姬要他转达的话,无非是愿意向裴斯鸣低头,只要他放过她的家人,她愿意做好这个名魁。
阿梁微微颔首,冷不丁提道:“事关月光堂的兴盛,本将军希望你能尽快解开心结。我夫人心思玲珑,你若有想不通的地方,可以让她开导开导你。”
蓉姬闻言将目光投向姜念兰,这位将军夫人的事迹她有所听闻,是个比自己还可怜的女人,不由生出心心相惜的共鸣感,左右也不是什么不得外传的禁忌,便像闺友间谈话般,将一些心扉敞开倾诉。
鼻翼时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姜念兰强忍久坐,走出厢房后,一阵眩晕感袭来。
几人还在回廊处等她,她佯装无碍,语调正常道:“蓉姬说,纯云是她的亲生妹妹。”
这与先前搜集来的线索串联,逐渐网罗成明晰的故事线。
王治延调查裴斯鸣,自然也调查过他这位曾最受宠爱的姬妾,蓉姬并非本朝人,而是毗邻北蒙的小国女子,那个小国家地域不广,却盛产美人。
裴斯鸣镇守幽州,不知两人如何相识,总之,蓉姬久未返乡,她在故土的家人思其成疾,母亲病去前想见她最后一面,于是她最小的妹妹纯云自告奋勇,一路打听来到了姐姐所在之地。
裴斯鸣一生风流,与之共度春宵的女子数不胜数,与蓉姬样貌相似的纯云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手段高明,小姑娘在他的哄骗下不知所云,却迟迟不知情郎的身份。
另一厢,蓉姬十分高兴纯云的到来,她离开故土,跟随裴斯鸣,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人,听闻母亲病重,焦急地要收拾包袱返乡。
这时,纯云却支支吾吾地不肯和她走。
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蓉姬担心见不到母亲最后一眼,也没多过问纯云,隔日便离开了幽州。纯云是想留下去找孩子的生父,原本与她花前月下,许诺娶她的情郎却不见了踪影。
正在她担心情郎安危时,一名挺着孕肚的妇人寻到她,告诉了她一些真相。
妇人说,那是位来自京城的贵人,本性风流,除了她,还留下了不少风流债,风苑中是数位与她相同遭遇的女子。
妇人还说,她们这些受害女子拼凑好了盘缠,准备去京城寻这名负心汉,让世人知晓他的面目,可一群大着肚子的女人,可能人到中途就要生产。
纯云得知真相,滔天的爱意转化为恨,她决定担负起这个重任,远赴京城,为这些被辜负的女子一齐讨回公道。
妇人告诉她,那名贵人封号逸王,身份无上尊贵。
纯云身份低微,自然不可能接触到逸王这号人物,走投无路之下,她受人指引,以命祭了登闻鼓。
可纯云不知,她自认这一生做的最勇敢的决定,却不过是裴斯鸣的仇家设下的陷阱,一个让蓉姬和裴斯鸣决裂的计谋。
他们一行来到幽州,是为了调查有着外邦章印的瓷器来源,揪出北蒙国与煽动起义叛军之间的纠葛。
但如今看来,纯云之死不止是离间计,且是那位幕后推手有意送来的线索,尚不知是敌是友。
秦爻想到什么,眉头紧锁,王治延亦是心事重重,满面忧色。
唯独阿梁快步走到姜念兰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姜念兰脸上泛起红晕,即便尽力掩饰,也掩盖不了瞳孔中的迷离。
她嗫嚅回答:“没,没什么……”
阿梁下意识抬手,将倒下去的人抱了个满怀。
众人已经离开眼目众多的月光堂,卸下各自的伪装。朦胧的视线中,阿梁的一双清眸与记忆逐渐重合,滚烫的肢体像架在火上炙烤般,烧得仅有的理智愈发模糊。
“怎么身上这么烫?”阿梁蹙起眉头,听见她越发急促的呼吸,心底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姐姐,姐姐要去哪儿?”紧跟着姜念兰的辉儿见姐姐远去,急急呼喊。
可是身边的两个大人还在认真谈论着什么,全然不顾外界,辉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梁抱着姐姐离去。
姜念兰很快反应过来,阿梁分明交代过她,她却还是大意中了招。
不过须臾,一波比一波更为激烈的情潮汹涌而来,她下唇咬得发白。
撑不过几时,她浑身毛孔倒竖,似置身幻影重重的梦境中,发出一声又一声难忍的呓语。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温度传染,倚靠的那片宽敞冰凉的胸膛开始发烫。姜念兰眼神恍惚,脑海里倏然蹦出一些画面。
或是书院,或是碧雀宫……
一幅幅,尽是惹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场景。
最后是绮梦中,那深入灵魂的碰撞……
“念兰,撑住。”
阿梁知晓她难受,可看着她这副模样,他也并不好受,她的声音,她的喘息,像一把缓缓厮磨着他最柔软之处的温柔刀,锢得他浑身紧绷,但凡理智稍松,便会不管不顾地放纵沉沦。
姜念兰卧在榻上,感受到身边人欲要离开,立即拽住了他的手臂。
阿梁别过脸,怕只要看一眼她此时的模样,便会前功尽弃,语气僵硬道:“我去寻人为你解毒,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
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开半分。
正在他想要施加力道,将手抽出之时,忽听见她轻唤了句。
“皇兄,我好难受,救救我……”
阿梁登时僵直在了原地。
好在,半昏迷中的姑娘只是陷入了靥梦,除了不停地唤着“皇兄”,再没有其他的话语。
阿梁的脚步却像是灌了铅似的,再也挪动不开半步,他遵从内心,如矩的目光紧锁在那张被汗湿透的小脸上,眼底浮动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欲海。
“念兰……”
紧握住她捏成拳、汗津津的小手,包裹在他的掌心。
“哥哥有好久没这般看过你了。”
空着的那只手摩挲着她的额发,无比眷恋而又带着无尽的柔情蜜意,却在停顿片刻后,忽而停在一个意想不到的落脚点。
听到她状似缓解的喘声,他勾起一笑。
“既然是念兰先开的口,哥哥也不需去寻那什么劳子解药了。”
……
姜念兰只知自己大意,在蓉姬房内摄入了大量的“一醉休”,却不知阿梁是如何为自己的解的毒。
脑海中多了许多好似不属于她的回忆,每每想起,就叫人羞愤不已,她只能用其余的事充实大脑,才能将其甩之脑后。
转眼到了三日之后。
码头停靠船只是往常的几倍之多,且走下的都是锦衣玉带、身份不凡之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成了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周边百姓交头接耳,议论今日可是有哪家贵胄开了接风宴,竟引来几多的富贵人。
今日月光堂的月客出奇多,辨生跟前排起长队,但盘查不见半分松懈。
为了稳妥起见,王治延将辉儿交付给了留在客栈的安平王妃,秦爻特意叮嘱她,今日不同往日,绝对不能踏出房门半步。
四人顺利进入,在四层找了个观光好的位置坐下,观察不断入场的人群。
姜念兰一颗心七上八下,总是落不到实处。她按住心口,隐隐觉得,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抬眼望向大堂,银光交叠闪烁,尽是看不透的面容。
今日来到这里的,不仅有裴斯鸣的“自己人”,还有他尚未拉拢,或中立或有意向之人,他们并不想以真容示人,故而月光堂额外要求每位入场的月客必须佩戴面具。
王治延很快发现了人群中的端倪。
他曾被贬谪到徐州下辖的散州任州判,那里建有从徐州往幽州运货的必经港口,他那时听命太后,常去港口帮忙处理林家年轻小辈惹出的事端。
除此之外,散州的事务并不繁忙,闲来无事,王治延喜欢观察来往经贸的商人,或是装成检索货物的差役,打发聊赖的光阴。
就曾有一批外邦商人的货物出了问题,虽然对方态度良好,并解释清楚了误会,但还是给王治延留下很深的印象,对他们的身形特征记忆犹新。
而现下,那几名外邦商人竟出现在了月光堂。
王治延立刻将观察出来的结果告诉了秦爻和阿梁。
阿梁与秦爻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阿梁则将自己的猜测出口。
“裴斯鸣果然与外邦有勾结,只是眼下看来,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在幽州故意煽动起义,怕不是为了拥护逸王,为他铺路,而是……”
以阿梁草民的身份,接下来的话他不便说出口,秦爻便接道:“逸王声名狼藉,他身为义父,却从未想过管教,反而任其发展,裴斯鸣的目的,不是扶持逸王上位,而是等他上位后,再以‘清君侧’为由头,自立为王。”
逸王,不过是他成王路上的踏脚石,却愚蠢地认贼作父,帮忙庇佑在本朝作乱的北蒙国人。
怪不得一到幽州,所有的线索就戛然而止,有裴斯鸣作后盾,谁也想不到有盖世军功的裴总督竟是这场战争的主导。
姜念兰忽然出声问道:“既如此,当初在茸燕山伤害父皇的北蒙国人,也是听命于姜尤?”
秦爻听闻过茸燕山所发生的事,点头道:“是。若能弑君,以他正统的血脉,想击垮太子能加上不少胜算,若不能成,就将此事推到太子身上。只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太子,反而折损了裴斯鸣几枚埋在京城许久的棋子。”
拳头攥得发白,姜念兰愤恨地挤出一句:“姜尤,一定会得到报应。”
耗费将近一个时辰,月光堂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众人心知肚明,这场盛宴的主要目的并非竞逐新推出的魁首,而是一场权力与财富的展台。若是接住堂主抛出的橄榄,便是默认将来会与月光堂合作。
故而那位魁首美不美、是否如传言般妖娆多姿,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伴舞撒着落花登台,一双双眼睛却望向最高的楼层——月光堂堂主所立之处。
有人谋划、有人深虑,他们都不知这位堂主的真实身份,但他能将这底下**窟办得火热,必定是颗令人仰望的参天大树,只是他许诺的财富和权贵,是众人不敢设想的,只能暂时选择观望。
直到那位风情万种的异域美人出场,先是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其余人被吸引过来,目光纷纷转回雾蒙蒙的舞台,只一眼,那掩着面纱、舞步轻盈的美人瞬间攫取了众人视线。
无数道狂热的目光落在蓉姬身上,分明是比预料更好的结果,裴斯鸣却莫名烦躁,见台上人媚眼如丝、尽显风情,一张脸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总督大人,逸王的来信已到,按日程,他那边已经开始准备行动了。”
裴斯鸣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
这时又有下属呈来一封密信,裴斯鸣展开,面色刹那阴鸷若云沉。
他掐紧密信,阴测测道:“好啊,原来昭成帝还没死,就在这幽州城内,你楚南瑾羽翼未全,还想算计我,我可不是姜尤那蠢货,这里,便成为你们父子二人的葬身之所吧!”
不知不觉,有部分人已经开始加入竞拍,秦爻默默记下这些人的特征,裴斯鸣的前卒兵,是为最大的祸害,必要铲除。
只是这些加入的人还达不到裴斯鸣的预期,他叫停喊价,当场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
新帝杀害先帝,玺印不知所踪,是以暗中溜出京城寻找,此时皇城无帝,朝廷无首,是推翻他、维护正统的最佳时机,只要众人肯跟随,皆是推倒暴君后的大功臣。
升官晋爵的**太大,在场的月客本就蠢蠢欲动,裴斯鸣这么一说,大部分坚定立场,一片倒戈之象。
一番激烈的竞价后,忽然有人提出质问:“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我们怎知是真是假?我们又不在皇城,怎知新帝是否真的不在皇宫?怎知逸王真的为你是从,在京城起反?”
裴斯鸣远远望向询问的那人,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周遭附和声起,像一盆凉水浇灭了先前燃起的热火,堂内一下安静下来,尽数将视线投向那位神秘的堂主。
“除非你让我们知道你的身份!”
“对,没有诚心,我们也不敢轻易合作!”
“诸位放心,本堂主的诚意在此。”
裴斯鸣抬了抬手,众人视线跟随他的动作而动,呼吸停滞,等待一睹神秘堂主的真容。却见他不是摘下脸上的面具,而是摆了个神秘的手势。
得到指令,埋伏在各个楼层的士兵拔刀而起,气势汹汹朝着第四层奔去。
姜念兰脊背发凉,直觉这些人是朝着他们而来的,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暴露了,正想出声提醒,秦爻阿梁比她反应更快,各自带着一人从高梯上一跃而下。
“赵将军,那日你用拙劣的谎言欺骗我,可想过事情败露后,你会是这样的下场?或者说,还是该叫别的称呼,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