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昭成帝走后, 天色已不早,姜念兰怀揣着心事,散了许久的步, 额间沁出了层细密的薄汗。
将外袍脱下,带着春香夏凉缓缓往寝屋走。
正要推门进屋,余光瞥见扶疏树影下的一道月白身影。檐下月影重重, 她以为是眼花, 框入视线良久, 方知不是错觉。
推门的手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蜷在袖中。在原地伫立太久,春香忍不住出声询问,姜念兰回过神,终是鼓足勇气, 提起裙裾朝那边奔去。
“哥哥。”
楚南瑾闻言,立即转过身,月白鹤氅游动着银辉, 衬得面色更为柔和,凝望皎月下娇莺般的小娘子,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念兰。”
瞥过她**在冷风中的脖颈, 解下氅衣, 披在她的肩上, “天气还寒着,怎穿得这般少?”
她吞吐的热气近在咫尺, 带着女子独有的馨香, 两人隔得太近,姜念兰心跳失衡, 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一段距离。
楚南瑾嘴角噙着的笑容逐渐染上嘲讽之色。
离皇妹上一次主动找他,已不知过了多久,却仍是如惊弓之鸟一般躲着他。
若不是昭成帝圣驾,他哪儿有资格陪妹妹用晚膳呢?
好整以暇地打了个蝴蝶络,眸光凝成暗黑的漩涡。
无妨,她在他这边亏欠下的,他会从另一处找回来。
姜念兰紧了紧肩上的氅衣,嗫嚅着问:“林榕可是被关起来了?”
“林榕已下了大理寺狱,上元节之后,即被流放关外。”楚南瑾凝视着她,“念兰可是还顾及和她之间的情谊,想替她求情?她一开始的接近就是算计,念兰不必为这种人开尊口。”
姜念兰嘴唇动了动,没说出口。
她知晓流放之刑生不如死,还不如斩首来得痛快。
可她并不是想问他这些,她只是想找个借口与他说话,她留恋晚膳三人坐在一起的其乐融融,便壮了胆子,可是真站到了哥哥面前,望着他那张在月色下昳美圣雅的面容,心底不知所以的妄念羞惭成棘,刺得心脏微疼。
她后退一步,眼神胡乱地往两边瞟,“我不是想为她求情,只是随便问问。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哥哥好梦。”
说罢,逃也似的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楚南瑾望着她的背影许久,直到常守默默走上前,方才将视线收回。
“打听到了吗?”
常守拱手恭敬道:“属下已查清,那日孟世子窥见的密谋之人,正是逸王和他身边服侍的宦官昌贤。当日,昌贤便将一名女子带到了逸王名下的布庄,一个时辰后昌贤离开,那名女子却一直未再出现。”
楚南瑾淡淡瞥了一眼,常守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自是了解他每一个眼神的含义,立刻明白太子是让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将前因后果概述得明明白白,哪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扯,“怕打草惊蛇,属下并未让人进入布庄,只派了人在周围驻守,若殿下准允,属下立刻让埋伏的弟兄冲进去。”
“孤并非问你此事。”
常守愣了愣,抓耳挠腮许久,都不知太子要问的究竟是何事。
想起太子方才一直望着公主离去的方向,灵光一闪,回道:“属下从春香那打听到,荣国夫人问了公主不少问题,明面上是来看望公主,却是怀着另一层心思。您说您一眼就看出孟世子对公主有意,那依照属下看来,荣国夫人这趟是为孟世子而来。”
楚南瑾眉眼微微抬动,覆下一层阴霾,“念兰如何回答?”
“公主说……”想起春香的复述,常守窥了眼楚南瑾的神色,小声道,“孟世子若愿与她结交,她也是愿意的。”
“咔嚓”,常守似乎听到了衣帛碎裂之声。
半个时辰后,楚南瑾回了寝殿,敛下的眉眼晦暗不明。
炉内的混魇香燃尽,余了一滩残渣,骨节分明的长指掀开炉盖,添了新的进去。
他愈发沉沦于荒诞的幻境,放纵私欲,皇妹却离他愈来愈远。
结为姻亲?
除非他死了。
——
夏凉正拨弄着兽脑炉里的香灰,春香换了新的炭盆,走到她身边,从柜屉中拿出几味不同香料包,望着其中一味,皱了皱眉头。
公主并不独爱哪一种熏香,都是换着来点,春香翻看账册,发现其余的几味香都有添新,唯独一味“混魇香”装了满满一屉,却没有添新的记载,看起来几乎没怎么用过。
春香攥着香料包走到姜念兰跟前,“公主可是不喜欢这香?”
姜念兰瞧了一眼,羞恼地别过脸,“是不喜欢,以后莫要点这味香。”
春香福身退下。
夜色浓郁,美梦绕梁。
水色山光,飘渺的雾幔将青山揽照入怀,好似生在云端的宫阙。
姜念兰不知睡了多久,晕晕乎乎地醒来,身子像漂浮的芦苇,置身于烟波万顷的湖泊水中,四肢都是软绵绵的。
飘扬的幔帐好似摇曳的水草,层叠送来消暑的凉风,姜念兰感知到什么,心神一颤,猛地睁眼,旋即对上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
楚南瑾坐在床沿,裤管卷至半膝,露出弧度匀称的小腿,雪白的寝衣清爽利落,眼神正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逡巡,手里把玩着什么。
大抵是上次的一度春风,让她一见着他这副不羁的模样,两颊就不自主地发热,她别开视线,害怕他又做出让她羞臊的事,努着嘴说道:“怎么又是你,你、你为何总是欺负我?”
她这副真实得过分的灵动模样,诱得楚南瑾逼近几寸,卷起她颊边垂落的发丝,慵懒道:“你这虚幻出来的小人,还能有记忆?”
姜念兰又羞又恼,“什么虚幻出来的小人,这话应该我说才是。”
这虚幻出来的哥哥,不仅会欺负她,竟还会调戏她!
楚南瑾眯起眼,有些不耐道:“嘘,我现在心情不好,你乖一点,惹恼了我,受苦的可是你。”
后背冒起丝丝凉意,姜念兰知晓若恼了他,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却是压不住心底的好奇,忍不住问:“你为何心情不好?”
梦境的人,也会拥有常人的情绪吗?
“因为你啊。”楚南瑾扬起恶劣的笑意,倏然揽过她的后背,往胸前按,用她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因为你,想要逃出我的手掌心,走到旁人身边去。”
柔软的脑袋撞上坚硬的胸膛,姜念兰皱起五官,轻声痛呼,想要从他手中挣扎。
“梦外的你,何时才会是这副模样。 ”温热的手游移过她的下颔、两颊,停留在圆润的耳垂,“娇娇吟吟,令人欲罢不能,恨不得将你困在身下,至死方休。”
这人竟顶着哥哥的脸说出这般羞人的话来,姜念兰十分恼怒,却有一股莫名的酥麻流窜过四肢,本就软绵绵的身子更是无力,像是要融化为一池春水。
“你、你这人好生不要脸。”
“不要脸?”楚南瑾低低笑了起来,“妹妹就是骂人,也这般毫无慑力,不痛不痒。”
楚南瑾印着她鲜红的唇,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牵过她的手,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姜念兰指尖颤抖,憋红着脸骂:“你!你!流氓!”
“我方才不是教了你如何骂人?还是妹妹没听清,需要让哥哥再教一次?”
他又要凑近,姜念兰不想听到那些粗鄙的词汇,碍于手被他攥着,不能捂住耳朵,上半身拼命往后退,抗拒道:“我听清了,我才不要那么说!”
楚南瑾止住动作,漆黑的眸子夹杂着深色,话锋一转,“妹妹方才不是问,我为何心情不好?来陪我玩个游戏,我就告诉你缘由。”
“什么游戏?”
楚南瑾摊开掌心,姜念兰方才看清他一直把玩的东西,“是……葡萄?”
“妹妹凑近了看。”
姜念兰的眼珠子几乎贴上那东西,才发现不是。这东西外观形似哥哥送她的翡翠耳珰,却更大更饱满,泛着莹绿的光泽,可若不挨近了观察,很难发现那道光泽,进而错认。
楚南瑾又摊开另一只手,因为外观太过相似,姜念兰不敢确定他手上的是葡萄,还是旁的什么。
“妹妹不是说这耳珰很像葡萄?我重新打造了一番,更是以假乱真,一试探,妹妹果真一眼分辨不出。”
姜念兰瞠目结舌,继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难道哥哥说的游戏,就是让她猜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她觉得这个游戏很幼稚,却没敢说出口。
楚南瑾收拢掌心,撩开雾蒙蒙的幔帐,将她拦腰抱起。
姜念兰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胸襟,没来得及惊呼,衣角被冰凉的水沾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