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薛冬这段时间很忙。
忙到连电影的开幕式她都没时间参加。
但好在她也只是个配角,参不参加都无伤大雅。
崔东倒是去参加了，原本只是去声援一番的他在记者会结束后给她打来电话大吐苦水：“奶奶的，这群人太能问了。我一个坐观众席的,怎么就能被抓起来回答问题啊？”
薛冬噗嗤一笑：“他们能问什么?”
崔东掐起嗓子模仿，“薛冬考试准备的怎么样，薛冬什么时候准备复出，薛冬怎么不来出席活动...”
薛冬闷笑几声。
崔东那边还闹哄哄的,“不说了不说了,又来人了。”
被挂断电话的薛冬无奈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桌子对面的人，“不好意思。”
“没关系。”
男人推了推眼睛，斯文地开口，“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您太客气了。”
薛冬认真观察着这个面容消瘦的男人,许久未见，他还是带着原来那一副方框眼镜，虽神情惫怠但头发梳的齐整,衣服也敷贴规整。
记得初次见到他,还是在试镜现场，他作为刘导的大弟子被叫上场。
那时虽距现在并不远，但方琦却看着成熟了许多，青涩的棱角都消失了。
“这好像是刘导去世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给薛冬倒了茶,语气怀念,“之前太忙，一直是没有机会。”
薛冬接过来茶,轻声道谢。
这次会面是方琦主动提出,并且再三邀请，由于太临时,薛冬只能在零星的空闲时间里挤出一小会前来应约。
看得出薛冬时间很紧，他没有耽搁，从包里掏出了一本厚实的书，递到了她的面前。
薛冬接过书，只见书的第一页用大字写着《风起月澜·重启》。
“这个项目自从老师去世后就停滞了。”方琦解释道：“说出来也很不好意思，当时班子里乱成一锅粥，我们内部也多有纷争，就算有心也无力开机。”
说着他抬眼望向薛冬，观察着她的表情，“虽然当时都说你被封杀，但我们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失联，我们是想要邀请你的，毕竟你是老师钦定的女主角。”
“嗯。”薛冬点头，不置可否道：“那现在内部的问题解决了？”
方琦：“对，这说来也得感谢你，问题已经解决，项目准备重启了。”
“感谢我？”
“是的。”方琦咽了口茶，放下茶杯时，手心一道很长的疤若隐若现。
他试探道：“我们是合作伙伴，我就不说冠冕堂皇的话了。”
“老师去世这件事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但这部作品毕竟是老师没有完成的遗作，我们收拾好心情，还是很想尽力去延续着老师的想法完成它。”
“但是李部不同意。”见薛冬面露疑惑，他补充道：“就是上次你试镜时刚开始坐在里面的人，也是我的师弟。”
“他虽然性格不好，但天赋不错，老师平常对他虽然严厉，但也很看重。”
“但他好像不是这样想。”方琦苦笑一声，“老师出事后他就不见踪影，我们忙乱之下也没有联系他，谁知道再见面的时候，就是公司通知更换导演团队的时候。”
“他打乱了所有原来的安排，本子和角色也改的乱七八糟，甚至连选角都要重新找。当时他们打着刘导徒弟传承的旗号招商，我们差点就放弃了。”
“后来呢？”薛冬很好奇这件事怎么和自己扯上的关系。
“你当时风头正盛，又是刘导和楚歌亲自指定的女主角，他们没准备换掉你。”
薛冬好像懂了，她绷住了唇角，看向方琦，只见对方也带了笑意，“但当时你昏迷之后，应该是有人施压，所有相关项目必须关停。”
“他在这种事上敏感的很，消息已经放出去，临时换人也落不着好，就着急忙慌就把版权处理了。”
“收到版权之后，我们原本也没打算继续拍摄了。”他指了下剧本，“如果你演不了，那还不如不拍。”
他态度诚恳道：“所以我们真不是见风使舵，薛冬，我们真心想要你出演这个角色。”
薛冬懂他的意思，“其实你们就算是因为那件事不打算找我也很正常，人之常情。”
见她是真的不在意之前的冷落，方琦松了口气，“但现在，我们是真心想要邀请你出演。”
薛冬扬起眉毛，“你们应该知道，我还在准备高考，暂时不会复出。”
“当然，但是我们可以等。”他露出笑容，“如果没有你，这部剧拍出来也没有意义。”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冬自然无法拒绝。
她点头，“那好，等考试结束之后，我们再联系。”
“好。”方琦如释重负般露出微笑，“我们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不愿意，还好你能答应，这样的话我们就开始做准备了。”
薛冬笑笑，“那就，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方琦伸手出来和薛冬相握，在握手时，薛冬能感受到他手心上的疤痕，那是从中指根蔓延到手腕很长的一段，结痂的地方凹凸不平，有些硌手。
以方琦这样的职业和性格来说，怎么会留下这样一道伤？
虽然好奇，但薛冬没有询问，她收回了手面色如常地端起茶杯。
但方琦却好似看到了她的疑惑，主动谈及手上的伤，“李部在背着我们跟公司联络之后，来主动找过我们。”
“他态度很恶劣，不仅让我去给他做副手，言辞间还对老师很不尊重。我没忍住，就打了他。”
“赢了吗？”
“是我赢了，他虽然看着壮实，但体格不强。这是我不小心在碎玻璃上刮的，放心，他比我严重。”他随即短促地笑了一声，“别说，还挺爽。”
“这不像我能干出来的事吧？当时真是冲动了，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像个十几岁的小伙子一样，脑袋一热就上拳头。其实让我做副手没什么，只要能把老师的作品拍好，我怎么都无所谓。但他不应该把老师搬出来说事，老师是为艺术可以献出生命的人，他太纯粹了，我们谁都比不上。”
听完这番话，薛冬神色蓦然暗淡下去，她也想起了刘导，她还记得对方在给她讲解人物和探讨剧情的时候兴奋又精神的样子，当时的她也实在是无法理解对方的离世。
可现在想想，世间诸多不如意，她未经历，自然不知道别人的苦楚。
“对不起，是我多言了。”方琦也低垂下眉梢，“但最近我知道了一些事，让我太过混乱，。”
薛冬心中一紧，有所感般抬头。
“这次约你出来也是想说这件事的。”他神色浮沉，“老师的死，是另有原因。”
“难道不是自杀？”薛冬嗓音干涩。
“不，老师是自杀。”他摇头，“但不是由于抑郁症。”
薛冬攥紧了手，心脏噗通声几乎要冲破耳膜。
“薛冬，你听说过艺协吗？”
方琦严肃地看向薛冬，在看见她面色苍白时了然地摇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之前是参加过寻香宴的。”
“我是听说过。”薛冬在自己话音出口的时候，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那简直干哑到不像她，“难道刘导的死和艺协有关？”
“应该是。”方琦点头，语速变快，“你没有加入那里面吧？”
“没有。”
“那就好，别怪我多话，要是他们邀请你，你也千万不要同意。”方琦点点头，他语速放缓，话语间还是有散不开的伤感，“我之前给老师拿快递的时候，拿过一个没有寄件人的包裹，老师说是艺协寄来的，我当时还没有在意。”
“可老师在收到快递之后就变了，他连着半个月闭门不出，再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可恨的是，我当时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关联。”
“快递的内容是什么？”
“我没有找到，我翻遍了老师的工作室，也没有找到类似的东西。”
“这样。”薛冬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蓦然绷紧的神经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但我最近有了新的发现。”方琦犹豫道：“李部把版权交给我的时候，还扔给了我一包他之前在团队里用过学过的东西，他说再也不想跟我们有关系。我本来没打算看，但这次研读剧本的时候，我想去找一些老师之前的笔记，就打开看了看。”
“你知道邬倩倩吗？”
“知道。”邬倩倩是柳烟的表姐，她们还去参加过她的葬礼，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参演过老师之前的一部电影。”方琦慢吞吞地说着，“她是个挺有灵气的小姑娘，当时电影效果不错，她也拿了个奖项。”
“我记得她当时还专门来感谢过刘导，刘导也很喜欢她。吃饭的时候，她还专门问过刘导，艺协邀请她加入了，她可不可以同意？”
“...刘导怎么说？”薛冬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艺协虽然有保密性，但对于老师这种大导演也是不陌生的，他们平时还有合作。在演艺圈混，有个能撑腰的组织当然还是好，老师自己就是吃了没有靠山的亏，浮沉了很多年，自然会建议她加入。”
薛冬感觉到了呼吸的灼热，鼻腔里热烘烘地弥漫出了血腥味。
“邬倩倩自杀的时候老师也很伤心，他专门在她的家乡举办了试镜，试镜结束后还去参加了葬礼。可她的母亲很抵触娱乐圈的人，我们还没见到人就被赶了出来。”
“......”
薛冬想起了在那里见过的艺协里的女人，原来邬倩倩的自杀真和艺协有关。
她在刘导的建议下加入了艺协，又在那里遭受到了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伤害。
如果真是这样，单单是让一个老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足以将他的信念压垮。
“然后呢？”薛冬的眼底酸涩，声音也有了颤音。
方琦沉重地垂下头去，“我在李部的那堆东西里翻到了一张复印件，里面有一封被遮住了一半的信，应该是他在复印老师手稿的时候不小心夹在一起印出来的。”
“一封...信？”
“准确的说，是一封求救信，或是说，举报信。可是在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信是邬倩倩写的，我见过她的字迹。信上说了她在艺协里经历的一些事，虽然只有一半，但我能猜到个大概。”方琦声音哽咽，“那些人，简直畜生不如。”
“他们给会员划分等级，目的不是区别咖位，而是为了给商品定价。这些加入的艺人，就是他们的商品。给他们定制的手环有不同的颜色，与其说是艺协的象征，不如说是商品的标签。”
“而交易的地点，就是寻香宴。”
薛冬垂下了眼，她早就知道了这些事，但此刻听着对方将这件事描述，还是瞳孔扩张，汗毛竖立。
不仅仅是这样的。
他们靠利诱靠蒙骗，将一个个新入圈怀揣着无限期待的新人骗进艺协，强制要求会员拍摄不雅视频和照片作为威胁。他们将会员待价而沽，没有卖出好价的会员不仅会受到折磨，还会被收回所有资源，被行业冷藏。而身价越来越高的会员，则会被用更加恶毒的手段控制，他们会被强制摄入成瘾性药物，宛如脖颈处被拴上铁链的牲畜。
谁能想到，这个在演艺界隐匿多年且颇有美名的协会，里面竟是这样的深渊。
满目皆是鲜花掌声，丧失了警觉心的艺人们不会想到——
这里不是武侠小说，不见天光的不是隐世仙门，而是藏在阴沟里的老鼠。
“那张复印的信，你带了吗？”既然对方已经知道真相，薛冬说话也不再委婉，她直截了当地提出请求。
方琦一怔，他抹去脸颊上的泪珠，急切地解释：“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做什么，只是想要提醒你注意，不要陷入名利陷阱，你万事还是小心为好。况且我作为老师的徒弟，要做什么也该是我...”
“方琦。”薛冬直呼他的名字，“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只有想不想要，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
终于冷静下来的方琦在听完薛冬的解释之后一直处于魂魄出走的状态，他无比认真地观察了薛冬一遍。
视线从她服帖的发丝，白皙的脸颊，晶亮的眼一一划过。
任谁能想到，这样纤细瘦弱，精致脆弱得仿佛艺术品的女孩子，竟能有这么大一番图谋。
他此时再看薛冬的眼睛，都会被里面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所灼伤。
她小小的身躯居然能爆发出如此能量。
至少在他刚得知事件真相的时候，就从没有想过去反抗，他远不如她。
在这一点上，方琦终于领会了老师的那句话，“方琦，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沉稳了。”
沉稳不是好事吗？
他委屈过，但现在终于明白了老师的未尽之意，不是沉稳，而是没有冲劲。
方琦从指尖开始颤动，毛孔扩张汗毛立起，他激动了起来。
“我答应你。”平日里最冷静不过的方琦突然大声回答，他脸上挂着豁然开朗的笑，胸中燃烧着一团火焰，他连呼吸都多了两分莽撞的冲动，“我什么都可以做。”
在说出这句话后，方琦突然感觉到从内而外的轻松。
这种快感是当时一拳打向李部的时候的成千上万倍，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血又青涩的年纪，谁还不会有个拯救世界的英雄梦呢?
在梦里，所有反派注定会被英雄击倒。
在电影里，所有剧本的结尾，黑暗注定湮灭。
所以，他们一定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