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我嫁了九千岁

第51章

江敛松开了他。

那边戴叔道也反应了过来, 他将熬好的粥小心翼翼地放到案几上,便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江敛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去看颜怀隐喝粥:“南阳侯府被抄府了。”

这个结果不出颜怀隐所料, 颜怀隐喝粥的动作未停,只问道:“南阳侯呢?”

江敛唇中吐出两个字:“凌迟。”

颜怀隐听了这句话,倒是抬起了点头:“凌迟?”

这不太像是承德帝的风格,南阳侯府倒了, 南阳侯泼天的富贵入了国库,纵使南阳侯养私兵,但总归没掀起什么大风浪。

承德帝目光短浅又安于现状,就算要杀南阳侯,收了南阳侯府的富贵,也顶多是个午门问斩。

凌迟除了被凌迟的人痛苦, 对于行刑的人来说,也算是一项考验,不是说凌迟就能凌迟的。

大荆连着大齐两朝, 也不过只有一项凌迟的案录。

江敛看着他, 声音淡淡的:“对, 凌迟。”

本来是问斩的, 但是江敛抽空去了一趟皇宫,问斩便改成了凌迟。

他没有将这个告诉颜怀隐。

“除了南阳侯凌迟,”江敛轻声道, “南阳侯一案的其他主谋均被问斩,南阳侯府被抄。”

江敛垂眸, 声音中没有什么感情:“行刑在两日后。”

那夜过去后, 待颜怀隐的伤势好了些许, 江敛回过来神后, 南阳侯府再没了翻身的机会。

在江敛和刘卿云的施压下,尽管有太子上奏求情,南阳侯府还是被锦衣卫围了起来。

南阳侯本人和孟静悬已经入狱,南阳侯府剩余的亲眷大多还在府中,等南阳侯府清点完毕,南阳侯问斩后,这些亲眷再被大理寺各自安排去处。

其中除了南阳侯夫人外,还有南阳侯的一双嫡亲的儿女。

十六岁的侯府小姐陈英,和她年仅两岁的幼弟。

陈英这两日过的并不好。

她抱着怀中的弟弟,面色憔悴地站在侯府大堂中,透过窗棂格子,去瞧府中忙碌的锦衣卫。

侯府每间房子的门都大开着,院子中间支着个桌椅板凳,房间里一件件东西被搬出来,来到那里登记入册,再汇成厚厚的一册名册。

黑白分明的宣纸在风中纷飞,就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了。

等物件没了,过两日府中的人也入了大理寺,再过个十几年,朝华城中便也没有多少人会记得煊赫一时的南阳侯府了。

大堂首先被搬空,陈英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她抿着唇转了转头,诺大的大厅中,竟找不到一个凳子让她歇一歇。

陈英轻轻喘了口气,抱着弟弟来到了东边一个角落里,那角落里铺着一张草席,朱氏抱着膝,静静坐在那里。

陈英抱着弟弟坐在了她旁边,扭头轻轻叫了一声:“娘。”

这才似乎把朱氏叫醒了一些似的,她转过头来去瞧陈英。

她的小女儿面色苍白,可发却梳的整整齐齐,衣裳也并无凌乱。

大难当头,镇定而又冷静,比她这个当娘的都要强上许多。

朱氏的眼眶蓦地红了。

陈英笑了笑,没有手帕,她就腾出一只手将朱氏眼角的泪抹掉,轻声安慰道:“娘别怕,不管去哪,女儿都陪着你。”

朱氏握着她的手,她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往远处看了一眼。

大堂内关着南阳府最亲的人,南阳侯父母已逝,他本人于男女之事上也并不贪恋,除了正妻朱氏,府中也就一个姨娘。

这姨娘是朱氏曾经的陪嫁婢女,本应是最忠心的,可事关重大,朱氏此时并不敢相信她。

见她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朱氏这才在陈英耳边轻声道:“子时一刻,你带着弟弟从后院小门离开,你表哥会在那里等你们。”

陈英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朱氏见她这副样子,伸手抚了抚她鬓角,微笑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爹和我就你和你弟弟两个孩子,便早早为你二人做好了打算。”

朱氏轻轻挪了挪身子,露出了身后她一直靠着的一片墙。

她牵着陈英的手抚上这面墙,陈英顺着她手的力道方向摸下去,慢慢的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一道小小的暗门。

做的巧夺天工,如果不上手摸,根本看不出来。

大堂被搜时,朱氏一直靠在这里,锦衣卫到底念着她终究是侯夫人,她坐的地方不过是粗粗搜查了一遍,这才没发现这道暗门。

朱氏将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里,两人头靠在一起,朱氏给小女儿做着最后的嘱咐:“阿英,你带着你弟弟出了府后,你梁表哥会带着你们两个连夜出城。”

“江南富庶,你爹爹多年前去时,在那边买了一个四进的院子,在里面留下了点钱财和人。”朱氏将陈英无声流到下巴上的泪抹掉,声音很轻,“你梁表哥会在那里待到你弟弟加冠,宅子地契就藏在主厢房的枕头里,你好生拿着。”

陈英扯着朱氏的袖子,哑声哭道:“娘。”

她怀中,二岁多的陈和吃着手指头,安静地望着两人。

“莫哭,”朱氏捏了捏她的脸颊,“抄家的女眷多被充为军妓,我和你爹怎么能忍心让你到那种地步。”

到了这种地步也没什么脸面可在乎的了,朱氏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你爹...确实做过不好的事情,可你没有做过这些事,有什么后果,让爹和娘受着便是了。”

陈英抖着的手被朱氏狠狠攥着,似乎被攥回来了些理智,她哑声问道:“娘,我们怎么出城?”

朱氏轻声道:“刘相会想办法。”

陈英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又问了一句:“刘相?”

“嗯,”朱氏扯出了一个笑,“是刘相,他与你父亲曾是同窗。”

“刘卿云此人清正,你父亲做的事他容忍不了,可他在旧朝刚入官场,在得到旧朝太子提拔前那段日子里,不过是个七品的吏部给事中,他那时母亲病重,俸禄发下来除了治病饭都吃不起,你父亲给过他许多帮助。”

昔年少年郎们自以为天长地久的情分,到如今,也不过是换来个出城的方便。

是夜,子时一刻时分,正是锦衣卫交接的时候,漆黑的大堂里连月光都透不进来,朱氏低头亲了亲熟睡的陈和,忍住喉中的哽咽,催促道:“英儿,我的儿,去吧。”

此去一别便是永别,陈英死死咬着舌尖,抱着弟弟给朱氏磕了三个头,转身进了暗门通往后院的密道。

待陈英进去后,朱氏便将暗门关上,她刚关上暗门,背后便响起了一道声音:“夫人,您在干什么?”

是角落里的姨娘。

朱氏回过神来,脸上神色瞬间从悲恸变为了平和,她睁着一双流尽了泪的眼,望着窗外轻声道:“我在祈祷。”

祈祷江南天和气清富庶安宁,让她的一双小儿女安下家来。

密道并不复杂,直直一条通往南阳侯府外,陈英弯着腰在密道中奔跑,不过半刻钟,就看到了出口。

出口是个废弃的老井,被一堆杂草盖着,陈英仰着头想将堵着井口的杂草拨开,她才拨动了一下,那杂草就被另一双手拿走了。

朱梁从井口里探出头来。

朱梁伸出手将她从井中拉了出来,从她怀中接过陈和,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朱梁扶着陈英上了马车:“表妹当心。”

待他们在车内坐稳后,赶马车的小厮一甩鞭子,马车便静静地往飞燕大街外行去。

这个时候,陈英才来得及对朱梁道:“多谢表哥。”

朱梁脸色也不怎么好,但还是安慰她道:“无妨,江南路远,我还要和表妹扶持很久。”

陈英坐的笔直,坚定地嗯了一声。

不过从密道到马车这段时间,她温润的面相就愈发凌厉起来,一时间再也窥不见闺阁女儿的温软柔弱。

朱梁看了她几眼,忍不住眼睛发酸,只觉得表妹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马车安稳地走在道上,深夜无人,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城门前。

马车在城门外的一条街道上停住了。

陈英抱着弟弟的手一紧,目光朝朱梁看来。

朱梁来不及给她解释过多,他蹲在陈英身前,将手中的腰牌递给了她。

陈英垂眸看了看,是朱府的腰牌。

她一顿,看向了朱梁。

朱梁没有逃避,他蹲在陈英面前,仰首道:“表妹,你听我说。”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另外准备了一辆马车,我会拿着刘相的腰牌坐着那辆马车出城,并按照姑父给的路线去往江南,而你和阿和,”他顿了顿,“这块朱府的腰牌同样能出城,朝华城城门早上开时,你拿着这块腰牌出门。”

朱梁的语气蓦地严肃了起来:“然后,你们不要顺着我的那条路去江南,外面赶马的人会带着你们走另一条水路,船表哥为你们联系好了,你们一路坐船下江南。”

朱梁笑了笑,温声道:“若我的担心没有,我们便在江南柳莺巷汇合。若我担心出现了,阿英,表哥相信你是个了不起的姑娘,一定能在江南好好活下来的对吗?”

陈英早已泪流满面,她只觉得今生所有眼泪都要在今夜流尽了,她哑声道:“表哥,你并非南阳侯府的人......”

不用为了她们,去这样孤身犯险。

朱梁声音温和:“表妹,我知道。”

“我是个普通人,少时不受重视,却也有壮志雄心,总能觉得自己会做个了不起的人,后来长大发现我这种人就是这样,或许拼尽全力能绽放一次,可烟花一瞬,余生便只能捡拾掉落的灰烬了。”

“表妹,我纵然愚笨,姑父未曾嫌弃过我,他为我谋划,所以他做的事不好,我也跟着他做了。”朱梁弯了弯眼,“他最在意你们,我也被你叫了表哥许多年,所以相信表哥一次,好么?”

他这么问着,却没有再等陈英回答。

朱梁揉了揉陈英的发,转身出了马车。

他平日里走路,喜欢将肩膀缩起来,南阳侯爱骂他不会挺胸抬头,许是刚刚受了陈英传染,他掀起车帘出去那一瞬,腰挺得很直。

陈英见过她这表哥许多次,曾觉得她这表哥卑微怯懦,这是第一次见他人如刀剑般笔直。

——

南阳侯行刑的时候是在午时,清早的时候,江敛来找了颜怀隐一次。

颜怀隐虽醒了,伤势仍重,不太能下床,便还住在江敛屋中。

江敛进了屋子的时候,颜怀隐正坐在**,趴在旁边的案几上写东西。

他整个人渡在阳光中,去了锋利,安静又柔和。

听到江敛进来,颜怀隐停了笔,朝他望过来。

江敛坐在他对面,轻声道:“中午行刑,你去看么?”

“不去了,”颜怀隐垂眸去看宣纸上的字,“没什么意思。”

他的目的是掰倒南阳侯府,南阳侯府如今倒了,南阳侯遭到什么报应,他并不感兴趣。

“好,”江敛应着他,又道,“南阳侯那个侄子,叫朱梁,两天前的夜里死在了朝华城外。”

颜怀隐听到后嗯了一声,只是笑道:“我知道了。”

他对死亡并不怎么触有动,江敛去看他,眼前这人背负了太多死亡,对这些已然是已经麻木了。

江敛又想抱他了。

他只能问别的来转移冲动,江敛去看颜怀隐手边写着字的宣纸:“在写什么,我能看看么?”

颜怀隐将纸递给了他,他发未束,泼墨似的撒了满身,没骨头似的靠在床边,轻笑道:“在想南阳侯府整件事的过程。”

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没被发现,这个怀疑来的太缥缈,颜怀隐一时抓不住,只能将整件事□□无巨细地找出来,再试着能不能从中有所发现。

江敛低头一看,就见宣纸上整整齐齐写着南阳侯府被颜怀隐掰倒的整个经过。

颜怀隐干脆地将纸递给他这个动作很好的取悦了江敛,江敛面上露出些笑意,将纸递回给了他:“那你想着,我便不打扰了。”

南阳侯府案,他是监斩官。

江敛见了颜怀隐,出了屋子后换上了朝服,便自己去了刑场。

监斩台上鸦雀无声,刑场上左右两边摆着两溜椅子,还坐着些朝中的其他大人们。

南阳侯府被斩,本就是大事,加之又是凌迟,看热闹的同情的震惊的......

来了大半个朝廷官员。

见了江敛过来,他们脸色都不怎么好。

一个太监,不是人的玩意儿来当监斩官,实在是叫人恶心。

奈何承德帝宠信这么个玩意儿。

监斩的台子上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股势力,一面的椅子上熙熙攘攘地挤着官员,江敛那边的椅子上,却没有坐一个人。

各色各样的眼光打过来,江敛早已习惯了这些眼光,他堂而皇之地往监斩官的椅子上一坐,掀了掀眼皮,目光直直地瞧着斜对面的官员们。

见他瞧过来,那些目光就蓦地少了许多。

很多人不敢与他对视。

江敛的笑意就大了些,他看了一会儿,兀地叫道:“孙斥。”

下一瞬,东厂掌刑千户孙斥就跪到了他脚边。

江敛声音辨不出喜怒:“冯大人看起来热得很,送他到场上凉快凉快。”

刚刚看他的目光中,冯章最肆无忌惮,江敛不喜欢,自然也不会让他舒服。

官员中间坐着的礼部侍郎冯章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可下一个呼吸间,他的胳膊便被东厂的太监们架起来了,冯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摔到了刑场上。

监斩台上支着棚子,照不到太阳,实则是凉快的。

如今正是八月份,刑场上无一处遮蔽,炙热阳光打到他身上,刑场上又不知死过多少人,呼吸间还能闻到血腥味。

冯大人瑟瑟地跪在地上,丢人又难受,撞死又不舍得自己一条老命,不一会儿就满脸的猪肝色。

江敛看着场上的狼狈,像是在看场好玩的东西。

监斩台除了他之外鸦雀无声,没有人敢阻止江敛。

便是唾骂,只能在心中骂一骂。

官员中,刘卿云的表情无奈,他旁边,顾还山目光冰冷。

这些江敛通通不在乎,他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他漫无目的地移开了目光,却将蓦地停在了刑场入口。

看见从刑场入口走来的人那一刻,江敛一瞬间想站起身来,却硬生生的压着自己坐在了位置上。

刑场入口,颜怀隐正慢慢地往监斩台走来,他伤还未好,走的不快,脸色素白,眉目间带些病容倦色。

可他广袖锦衣,背后是长空千仞,这么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像哪家精心教养出来的不知愁的小公子。

随着颜怀隐慢慢走近,不止江敛,台上其他人也发现了他。

南阳侯府是谁掰倒的,经过那一夜后,众人也就渐渐地品了出来。

这个西北来的棋子,走了一步危险至极,但又绝好的棋。

一时间巴结厌恶颜怀隐的都有,也有认识他的,坐在官员首位的刘卿云连忙道:“颜大人,坐这里来。”

冯章被江敛扔出去了,他们这边正好空出来一位置来。

刘卿云旁边,顾还山怔怔地看着他。

颜怀隐走到监斩台上站定,看了看挤成一团的官员们,又扭头瞧了瞧抿着唇不说话,瞧上去颇为孤零零的江敛,笑了笑。

江敛瞧见他笑,浅色的瞳孔颤了颤。

千岁府中无人知晓,他可以随心所欲的要一个拥抱,可千岁府外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江敛不知道颜怀隐愿不愿意和他走近。

因此他连站起来扶一扶颜怀隐都不敢。

近乡情怯,欲语还休。

台下的颜怀隐对刘卿云笑着摇了摇头,他敛着眉,慢慢往江敛的方向走去。

那排椅子中本无人座,他朝那里走去,江敛身边也就有了人站立。

江敛自己都不知道地站了起来,扶住了颜怀隐。

江敛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颜怀隐被他扶着,低低喘了喘气,才缓过来了伤口处的疼痛。

他经过南阳侯府一案,身子只会愈来愈差了。

可颜怀隐抬头,是一片浅淡的笑意:“九千岁怎么不和我说你是监斩官?”

明明身后是一片朝中的重臣,两人说的话,如若被听到,不知会被如何解读。

但听到颜怀隐的话后,江敛没有思考,脱口而出道:“我给你说了,你就跟我一起来么?”

颜怀隐扶着他的手慢慢坐下,太阳将空气都烤的虚幻了起来,他的话却坦**到没有一丝遮挡,尽数进了江敛的耳中:

“你要是来,我当然和你一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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