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下课的那一天

第28章 、染黑衫

春日天气好, 朦胧的一抹月光照在屋檐角上。

江燃被徐青枝叫停了脚步,他抬起手,随意地抓了下后脑勺, 脸上的神情看不出端倪, 很乖地同徐青枝打招呼:“徐阿姨。”

徐青枝点点头, 斟酌片刻说:“今天有几个人来云巷打听你。”

她点到即止, 话讲得委婉,江燃微微一愣,片刻后哑声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转头看向徐青枝。

路灯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脸上神情寥落, 看起来有几分寂寞, 徐青枝叹了声气, 须臾听他认真道:“您放心。”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讲得那么明白,徐青枝瞧着他少年老成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她说:“这件事是阿姨对不住你。”

江燃说:“您不用自责, 任何一个父母都会像您一样选择的。”

徐青枝默了默,走上前去,像平日里摸姜知宜那样,朝江燃伸出一只手来。

少年似是愣了片刻, 会过意来,弯下腰,任徐青枝将手掌落上去。

徐青枝很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头顶:“也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江燃瞥开眼,喉咙有些发紧:“嗯。”

徐青枝又叹了声气, 没再说什么, 就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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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左右, 姜知宜的转学手续就办了下来,而江燃和沈时安等人,则是转入了本地的一所私立高中去。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和江燃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而他们两所学校离得远,在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平日里早读课七点十分就开始了,晚自习要上到十点五十,再回到家,往往都十一点往后了。

就更加没有机会见面了。

空闲的时候,姜知宜还是会去往江公馆送绿豆汤,但是不知是不是江燃故意躲她,每次她去的时候,江燃都不在家。

只有江爷爷偶尔会抱怨,说江燃最近不知在干什么,经常都不着家。

今年入梅早,五月中就开始连绵不绝地下起雨来。

周六的下午,姜知宜坐在糖水铺里,边帮徐青枝看店,边拿了一沓英语试卷在写。

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在屋檐上,她写到发闷,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沈时安和陆鸣打打闹闹从巷口走进来。

她偏头看了一眼,没看到江燃的踪影。

她抿起唇,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给江燃发了条微信。

【吱吱吱】:你想喝绿豆汤吗?

江燃那边回得很快:不用。

姜知宜将消息往上翻,两人上一次对话,还是离开七中那天,他给她发微信说她有几本书落他那里了。

她当时在和妈妈说话,没有看到他的消息。

然后他就给她送了过来,在门口听到了徐青枝那段语重心长的肺腑之言。

姜知宜叹了声气。

其实能够明显感受到他回消息的冷淡,虽然以前他发微信时,说话也很简洁,常常也只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但那种微妙的疏离,她就是能感觉得到。

姜知宜托住腮,想了想,还是想要和他好好沟通一下。

【吱吱吱】:你在干什么?

【燃】:睡觉。

姜知宜捏了捏手机,转头看了徐青枝一眼:“妈妈,我出去一下。”

徐青枝点了点头,姜知宜撑起一把雨伞就往外走。

虽然大家住在同一个巷弄里,但是从姜知宜家走到江公馆,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脚下的青石板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很光滑,经年的雨水又在上面凿出坑坑洼洼的痕迹。

姜知宜尽量避开水洼,走到江公馆门口的时候,江爷爷正要出门跟人下棋,见到姜知宜,好像也并没有多意外,只是指指楼上:“江燃在上面睡觉,最近脾气大得很,要是说了难听的话,你别搭理他。”

姜知宜乖巧地“嗯”了声,收伞走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江燃的房间。

以前每次过来,都是在楼下客厅里短暂地待一会儿就走了,即便她同江燃最相熟的那一阵子,也没有进过他的房间。

姜知宜深吸了口气,沿着楼梯往上走,在江燃门前停下来,轻轻敲了两下门。

里面传来少年略显倦懒的声音:“谁?”

姜知宜说:“我。”

空气似乎静了两秒,房间里传来一阵不疾不缓的脚步声。

江燃拉开门,身上只套了件很宽松的黑T,和一件浅驼色的工装短裤。

他立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姜知宜:“有什么事吗?”

他的态度实在太冷淡了,姜知宜愣了一下,原本吊着的一颗心不停往下坠。

她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不知是因为太意外了,又或者别的原因,下眼睑泛起一片红来。

她咬了咬唇,转身就走。

女孩很瘦,好小的一只,纤薄的一片肩膀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江燃看着她的背影,伸出两指拢住眉心,半晌,嘴里终究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抬起脚步,追出去。

姜知宜实在太生气了,连伞都忘记拿,整个人都扎进雨水里。

才走到门口,手腕就蓦地被江燃拉住,他几乎可以说是粗暴地将她往房子里拉。

但雨实在太大了,衣服还是湿了,脸上细细密密散开一片水珠。

冰凉的雨水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愈发白,唇愈发红,脸上的神情愈发冷清。

扁着嘴,委屈极了的模样,一直在小口地吸着气,像是怕眼泪落下来。

江燃站在一旁看着她,轻啧了声,手插进裤兜里似是想要找烟,没找到,又走进屋里,翻箱倒柜摸出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来。

慢悠悠靠着门框站着,点燃。

不知是谁什么时候买的,劣质烟的焦油味儿很重,他的眉头蹙起来,声音里夹了点笑问姜知宜:“嫌自己体质太好啊?”

姜知宜抿着唇没理他。

江燃自讨没趣,目光迈向门外,也没再说话。

春寒料峭的时节,衣服被打湿还是有点冷的,江燃的眼神又从门外收了回来,余光瞥了瞥姜知宜。

走过去,捞过一条很大的浴巾来,丢给她。

姜知宜连脑袋都被盖住,刚要伸手拿开,一只打手突兀地隔着浴巾按在了她的头顶,阻拦住了她的动作。

浴巾里的空间变得狭窄而昏沉,鼻息间有春雨的气息,也有他惯常使用的那款洗衣液或者洗衣粉的气息。

他的身子也靠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将姜知宜拢在门框与他的身体之间。

他的手掌往下移了一点,按在她肩膀的两侧。

姜知宜在黑暗里没出声。

头半仰着,虽然看不见他,但依旧保持着看向他的姿势。

江燃说:“快要高考了,回去吧,姜知宜。”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像是要拉开两人之间的关系,将他们从前的约定都作废。

但他又没有明说,姜知宜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眨了眨眼,问他:“你那天都听到了,是吗?”

江燃没应声。

姜知宜默然片刻,想说那只是我妈妈的想法,并不是我的,你不用管她怎么说——

可一句话在她喉间辗转半天,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爸爸早就不在,从小到大,一直是她和妈妈相依为命。

她能够完全不顾妈妈的心意做事吗?

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好久,还是江燃先开了口。

他的手开始动起来,隔着浴巾去揉搓姜知宜的头发,像是要把她头发上的雨水全沥干。

姜知宜很乖地站着,任他动作。

半晌,江燃说:“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学文化课,会好好参加高考,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准备你自己的考试,不要来找我了。”

他的语气温柔,手里的动作也很温柔,但话里的意思却分明要和她断绝来往。

姜知宜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你想好了吗,江燃?”她问。

她的性格一向温软,好像谁都能过来踩上一脚,她自己也不在意,大多时候都是好脾气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过去了。

江燃曾笑她软弱,教她如何强硬地反击回去,可她每次都是嘴上应得好,事到临头还是温温柔柔地将人放走。

江燃一共见过两次姜知宜很强硬的模样。

一次是那天晚上班主任用看似软绵绵的话语对他表示轻视时,一向怯懦的少女忽地挡在他面前,做了很多叛逆至极的学生也不敢做的事。

直接跟老师呛声,并宣告自己将要转学。

另一次就是现在。

虽然她的声线颤得厉害,尾音里明显压着哽咽,但她的语气那样坚决,好像只要他一点头,她就能立马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猜测她应该要哭了。

她的泪腺一向发达,一点小事情也能令她眼眶发酸。

江燃瞥开眼,鼻尖也不由得酸了酸。

他手上的动作已经僵了很久了,半举的胳膊也跟着五脏六腑一起泛起酸疼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飞扬,叛逆,肆意生长,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

但很久以后回想,就会知道,那时的所有嘶叫与呐喊,不过是面对不可控的人生的一种虚张声势罢了。

他们还不具备真正的与命运抗争的能力。

他的手无意识地垂落下来,按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上。

刚刚淋了雨,又拉扯得过于剧烈,伤口已经重新裂开了。

手指碰上去,有温温热热的**沾上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瞬息的念头里,竟然有点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黑色衣服。

黑色可以容纳好多东西。

恶意、脏污、血迹。

见不得光的一切。

他垂下眼,好半晌,才低低“嗯”了声。

低沉的嗓音混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却仍是听得很真切。

作者有话说:

谢谢【可乐】的地雷,谢谢【AK】【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

跟我默念这是甜文,不会很虐哒!也不会虐很久~

一切都是为了更好更从容坚定的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