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秋千
萧沁瓷不置可否, 只要他还是天子一日,那种怕就只会根深蒂固,无非是怕多怕少的问题。不过这些话也没必要说, 萧沁瓷想起来他逼自己弹琴,便说:“你那时还逼我抚琴。”
“你不也骗了朕说你不会奏《朝天子》吗?”皇帝忍不住道。
萧沁瓷一愣:“陛下怎么知道我骗了你?”
皇帝沉默, 再说下去就得再提起一些让他不想提起也不想让萧沁瓷想起的人和事,他有心转移话题:“你今日碰到苏家姑娘了?”
萧沁瓷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她聪明,略想一想便知道皇帝会是如何耿耿于怀,但如今她和皇帝关系尚可,便也顺了他的意,不提那些说起来会让两个人都不愉快的事。
只是——萧沁瓷皱眉:“陛下又让人把我的行踪事无巨细地告诉你?”
她知道皇帝的控制欲强烈,却受不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监视之下。
皇帝叹口气:“我没有, 只是想知道你今日做了些什么, 宫人回禀时无非也就是说你去了哪里吃饭,又逛了哪些地方, 遇到苏家姑娘的事有些特别,她们便特意提了提。”
萧沁瓷仍是皱眉:“我不喜欢做什么事都有人告诉你,以后不许这样做。”
“你难道不想知道朕每日做了些什么吗?”
“不想, ”萧沁瓷淡淡道, “无非就是批奏折、看文书, 还能有什么新奇的。”
她这样一说皇帝便气闷起来, 闻言忍不住揉了揉她, 道:“是,朕的日子千篇一律, 你倒是逍遥快活得很。”他认真思索起先让萧沁瓷回御前去的打算,只是他先前提起时已经被萧沁瓷拒过一次了, 皇帝便没有勉强,觉得让她如寻常少女一般去吃喝玩乐也挺好。
萧沁瓷便说:“我从前没有这样的机会,以后回了太极宫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当然得趁现在多看看。”
“你要是想出宫,便能随时出来,左右都是你说了算。”皇帝没想过拘着她,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正该是爱玩的时候,萧沁瓷从前没有这样的机会,今后也该把以前的份一起补回来。
“话说得好听,我要是真随心所欲,陛下就该头疼了。”萧沁瓷对他的话都是听听便罢了。
他们又说了会儿话,皇帝想起她遇到苏晴的事,不知道她遇到的是苏家哪个姑娘,倒是想起他们上次上元节时萧沁瓷为其出头的那个姑娘,他不知道萧沁瓷还惦不惦记,只从未听她提起,不由得问:“你还记得上元节那桩事吗,回去之后齐赵两家的婚事便告吹了,把大长公主气得够呛。”
也怕得紧,专程来过宫里替赵磐告罪,他安抚了两句,让大长公主别放在心上,便将人打发了。
萧沁瓷没想到他这个做皇帝的这样闲,连侄子告吹的亲事都还打听:“您这样闲吗?这种事都知道。”
“朕是为了谁?”皇帝吃力不讨好,反要被她数落,“还不是因为你。”
萧沁瓷戳了他一下:“自己想知道可别打着我的名头,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皇帝无奈,当初是谁当众给赵磐没脸的,萧沁瓷不待见他都快写在脸上了,分明都记着此事呢,如今又说不感兴趣,但他只能顺着:“是,是朕想说给你听。”
皇帝拿起了她掉落在榻上的那本书,问:“睡不着就看书么?”
“不是,”萧沁瓷夺过来,有些窘迫,“我没找到扇子,拿来扇风的。”
“热?”皇帝看了一眼被他放得远远的冰盘,上头冒着寒气。
“嗯,有些热,”萧沁瓷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你把冰盘拿近些。”
皇帝没动,他是故意叫人把冰都放得远远的,饶是如此萧沁瓷的手脚也总是冰凉,一如此刻他触及萧沁瓷的手仍是冰的。她手脚都冷,体虚畏热,倒越发贪起那点凉气,皇帝在吃食上管得严,用冰这块也不许她离得近。
他道:“你该少用些冰。”他拿着那本书给她扇着,看她困了,便道,“回**睡吧。”
萧沁瓷不动,内帏离冰盘更远,也更热:“就在这儿,这儿凉快。”她靠在皇帝肩头,觉得他比自己更热才是,“你不热吗?”
皇帝眉眼不动,道:“不热。”他不许萧沁瓷多用,自己当然也就陪她挨着。
“说谎,”萧沁瓷忽地用手挨了他颈,指尖一层热汗,“分明就很热。”
她音很哑,带点天真的勾人。
皇帝沉了眼,看她因贪那点凉风靠在自己肩头昏昏欲睡,手却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他颈后被冠束起的碎发。许是因为热,萧沁瓷松了衣襟,薄衫松垮的罩着,露出的肌肤似莹润釉面,透着凉,又隐有薄汗。
萧沁瓷不耐热,身上却总是凉的,触之如冷玉。
“不想睡吗?”他问她。
“睡不着……”她回得很软。不知道是不是发丝拂在颈上带起的痒,让她轻轻低吟了一声。
就这一声,忽然让房里的氛围起了变化。
分明很热,让人情不自禁自心里起了燥意。
皇帝捉住她指尖,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但萧沁瓷惯来都是这样,若有似无地撩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碰了碰,全然不顾他会如何心绪不宁。
皇帝啄着她指尖亲了亲,又拨开她颈上缠着的发,自己顺着那发丝沾过的地方亲下去,萧沁瓷没拒绝,任他触着自己的耳和侧脸。
他拢着她,在她耳后流连,唇轻轻碰着,是恰到好处的温柔缱绻。
萧沁瓷音低低地,伸手环了他颈。
窗外凉风习习。
萧沁瓷任他亲了一会儿,又欲拒还迎地推着他:“热……”
她自己缠住人,又在他贴上来时喊热,不知道是想把人拉得更近还是要把人推开。
皇帝充耳不闻,等她又故意绵绵地喊了两声热,这才抬眼,哑着嗓子问:“故意的?”
萧沁瓷只拿一双雾蒙蒙的眼望他,就是不说话,指尖揪着皇帝领口,有意无意地碰着他。迂回婉转的达到自己的目的是萧沁瓷的拿手好戏,皇帝没想到她在这种小事上都要玩弄心机。
让他受用。
“不行,”皇帝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你要离冰盘远些。”
萧沁瓷见达不到自己的目的,转瞬便翻脸无情,恨恨用手指使劲戳了他一下,推开他道:“我要去睡了。”
被没用完就扔的皇帝拽回来了。
……
萧沁瓷还没放弃,她已经赔了夫人又折兵,总得要收点好处回来,收不到好处也不能让皇帝称心如意,便故意推着他,道:“你快点,好热。”
夏日的时候萧沁瓷都不太肯让皇帝亲近,他体热,一接近便让人觉得心慌,被他抱一抱热涔涔的汗意也要被逼出来了,萧沁瓷受不住,总是躲,甚至起过不许他和自己睡一张床的心思。
她第一次这样说时让皇帝沉了脸,热成了最好的借口,除了驳回她分床睡的要求,旁些时候皇帝也就顺了她的意,真就克制起和她的接触。
皇帝知道这是萧沁瓷不满他先前的拒绝,故意说来刺激他,但他也是果真被刺激到了,生出点恶劣的念头。
“很热吗?”他略过萧沁瓷前半句的催促,问,说话间轻轻勾过萧沁瓷脸庞,指腹触到了潮热。
萧沁瓷没察觉到其中的危险,故意没什么滋味地说:“是啊,您都不怕热的吗?”
她也学着皇帝的动作去摸他的耳后,摸到了一层薄汗,她摩挲着指尖,把汗蹭在他领口:“看,都出汗了。”
屋里即便镇着冰,也是潮的闷的。
窗开着半扇,没关,凉风从他们身后灌进来,竟似比屋内还凉快些。
晚上也比白日凉爽。
“是挺热。”皇帝道,“外头凉快。”
萧沁瓷心下生起了点不好的预感。
“坐秋千吗?”皇帝在她耳边问,“你之前不是很想坐秋千吗?”
院子里确实有一架秋千,夏夜的时候在葡萄藤下坐一坐,**起时会有凉风拂过,能吹散身上的闷热。
原来那架秋千架好后萧沁瓷便没坐过两次,她发现自己不喜欢秋千**起时失控的感觉,也讨厌有人在背后推着自己忽上忽下,让她容易生出把性命都交付到别人手中的错觉,只要那个推秋千的人趁她不备的时候在背后一推,人就能从高高**起的秋千上摔下来。
萧沁瓷害怕,所以这架修好的秋千自她重新住进来之后也一次都没碰过。皇帝第一次带她回这里时便问她要不要去坐,也被她拒绝了。
今夜他旧事重提:“去坐好不好?”他哄着她,“朕推你。”
萧沁瓷慌得厉害,也怕得厉害:“不——”她不喜欢、不能接受,哪怕那个推秋千的人是皇帝。
皇帝绞着她的手,不顾她的拒绝抱着她去,短短几步路却走得漫长,萧沁瓷软在他怀里,又不得不攀附他。
她没沾过地,秋千就被推着晃起来了,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仍旧飘飘****的晃在空中,甚至都没有发出大一点的声响,只有破风时树叶晃动的轻声,还有果木生长成熟的春夏繁音。
萧沁瓷讨厌**秋千是真的,今夜过后只会更讨厌,她厌恶秋千晃**时的失控,这会让她有粉身碎骨的错觉。因为怕,所以也只能紧紧抱着另一个人。
“别怕,”皇帝哄她,“朕轻轻地推。”
这话听着耳熟。
萧沁瓷想了半天才想起是上次他们在葡萄架下时皇帝怂恿过她的话。可这压根就不是轻重的问题。
“骗人——”萧沁瓷想说,可话卡在她喉间,被凉夜的风吹散了,“都是骗人的……”
夏天是个潮热的季节。
秋千的绳上缠着葡萄藤,叶子都被摘干净了,藤皮上的疙瘩磨红了萧沁瓷掌心,她仰头就能看见架上一串串的葡萄,还没到成熟的时候,果皮泛着青涩的香。
还是涩的。
但快熟了快熟了。
萧沁瓷喜欢吃葡萄,尤其爱冰镇过后的,剥了紫红的皮便能看见里面汁水丰沛的果肉,咬进嘴里是凉丝丝甜津津的,皇帝告诉她院里这一架葡萄是宫人精心照料过的,尤其好吃。
就是熟的比旁的品种要晚,萧沁瓷一直在等着它们熟。
萧沁瓷在迷蒙中能嗅见葡萄甜美的香气,她头顶就有一串葡萄摇晃着,青涩的果子已经透着一分紫,又在她迷怔的目光中变得红艳,她口齿生津,在这一刻对葡萄的渴望忽然升到了极致。
她想起了葡萄汁水在口中绽放的滋味,甜津津的。
“想吃葡萄吗?”皇帝似乎明了她如今的想法,顺着她目光望过去,轻笑了一声,说,“还没熟呢。”
还没熟呢。
皇帝的话回**在萧沁瓷耳边,她艰难地说:“我知道……”
她仍是看着。她不想闭眼,闭眼只会更害怕,但也不想把头埋在皇帝颈间,那是自投罗网。
于是她只能仰头,妄图想成为秋千上缠绕的葡萄藤,攀着绳索往上躲,躲进一串串青涩的葡萄中,装作自己还是颗未成熟的果子。
都是徒劳。
她失力得很快。
她早就熟了。皇帝盯着这颗熟透的果子看了太久,在没有得到主人同意之前不敢轻举妄动,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了,他告诉自己,熟透的果子就是应该被摘下来的,他不摘也会有别人去摘,就算别人不摘,到了秋冬,果子要么就掉在地上,要么就烂在枝头。
不要浪费。他是个勤俭的皇帝,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如此。
“想尝尝吗?”她又听见他问,“或者阿瓷想吃点别的?”
还没成熟的青葡萄被剥皮之后喂了进来,涩得要命,在舌尖留下苦意。萧沁瓷皱着眉推拒,仍是被强迫着吃了下去,直到最后苦涩才都被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