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拿捏
她纵然不喜欢皇帝, 可也绝对不讨厌他。
天子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在错过很多事后终于得出结论。想想萧沁瓷对讨厌的人的态度吧,对平宗, 对楚王,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可她在被皇帝强迫之后没有不喜和厌恶, 反而是好胜心和征服欲。
温水煮青蛙确实也是他的计策之一,先让萧沁瓷逐渐习惯他的亲近,在两个原本就暧昧的男女之间,身体上的亲近会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萧沁瓷也从开始的拒绝变成习以为常。
可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吗?
“一点都不喜欢?”皇帝伸手转过了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皇帝的眼睛很深,很黑,压迫和侵略性十足, 很少有人敢和他对视, 但只要看他的眼睛久了,就会发现忽略他眼神的凌厉冷酷之后, 他其实有一双略显温柔的桃花眼,眼廓浑圆、眼尾狭长。
他的眼睛应该像他的母亲。萧沁瓷曾经描摹过他的眉眼,此刻与他对视心中便迷迷糊糊地升起了这个念头。
“——不喜欢。”萧沁瓷道, 极力压下自己开口之前心头忽然泛起的异样感。
不知怎地, 她有一种迫切的想要躲避皇帝眼神的冲动, 皇帝的眼神太锋利, 仿佛能剖开她的伪装, 让她无所遁形,那些冷酷、自私、丑陋的念头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萧沁瓷不仅有紧张, 还有厌恶,对自己的厌恶。她不是一个讨喜的姑娘, 倘若皇帝看透了她,就会讨厌她。即便现在再喜欢,这种喜欢也不会长久。
她蓦然别过头,咬住嘴唇,掩袖干咳了两声,咳嗽没止住,反而越发厉害。皇帝见状安抚着她的背,又倒了水给她喝。
“这么害怕?”皇帝的声音放缓,“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也不是第一次在朕面前说这种话,怕什么。”
他没有再逼问。
萧沁瓷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说:“没怕,就是被呛到了气。”她这一咳,仿佛将方才那种紧绷黏稠的感觉从喉间咳了出去,长长地抒出一口气,连自己都不知道放松了什么。
“既然你也说朕待你好或不好你都只能接受,又何苦再和朕争执?”他慢慢拍着萧沁瓷的背,“朕不高兴,你也不会高兴。”
“会让朕不高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皇帝语调很慢,让萧沁瓷有毛骨悚然之感,“阿瓷,乖乖的,嗯?”
萧沁瓷忍住没动,但皇帝的手又揽住她的肩,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说不定有一日,朕就遂了你的意了。”他半真半假的说着,让萧沁瓷摸不清虚实。
她来不及细究皇帝态度的转变,他便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道:“传膳吧。”
他们用完了晚膳,皇帝还记着萧沁瓷在自己动怒之后跟个没事人一样离开甘露殿,他就是不想遂萧沁瓷的意,故意和她对着干,犹不肯放人,分明是不重要的明天也能处理的事,他偏偏今夜就要做完,还要在甘露殿拖着萧沁瓷一起做,就是不肯让她走。
萧沁瓷确实有些疲累,她原本睡眠就有些不足,今日又劳累了一天,日暮时便觉得疲倦了,用过晚膳之后更是觉得困倦。
甘露殿的捧灯童子形态各异连成一片,萧沁瓷在明亮的烛火下翻着书,困意上涌,眼前的字渐渐糊成一团。
不知何时,殿里只剩下皇帝笔尖在纸上摩挲的声音,他觉出不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萧沁瓷那头的动静了。
他抬眼望过去,就看见萧沁瓷伏在案上,睡得安谧。皇帝一愣。萧沁瓷在某些事上称得上守规矩,便连睡觉的姿势都是一板一眼的平躺,入睡之后甚至不会有辗转翻身的动静。这是有多累,才会在甘露殿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
自己又做什么要与她赌气,让她睡觉都睡不安稳。皇帝摇摇头,恍然觉得自己失了冷静沉稳,竟如同毛头小子一样同心上人别苗头,怎么还意气用事起来。
但手头的事已经做了一半,他想着索性做完再走,左右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便给梁安使了一个眼色,梁安心领神会,拿了披风蹑手蹑脚地过去准备给萧沁瓷盖上。
只是他还未接近,萧沁瓷便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感觉到近前有人过来,梁安怕吵醒她,顿时立在原地,不敢再过去。
皇帝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接过梁安手中的披风。他再靠近时萧沁瓷眼睫也轻轻颤了颤,又渐渐平静下来,熟悉的气息罩上她肩头,她没有再动。
皇帝站在她身侧,同样没有动。萧沁瓷睡颜安谧,呼吸清浅,眼睫遮住了下面的两点青色,彰显主人今日的疲累从何而来。
他问过萧沁瓷身边的人,她的喜好、忌讳,萧沁瓷是个好伺候的人,远不如他来得吹毛求疵。只有一点,睡眠浅,极易被惊醒,因此在晚间就寝时是不要人伺候的,她也不喜欢有人进她的寝殿,刚到行宫那个晚上,也是皇帝一进来她就醒了。
但此后的每天她都睡得很熟。
皇帝站了一会儿,又继续回去处理政事,直到戌正才叫醒萧沁瓷。
萧沁瓷醒得很快,起身时还有些懵懂,披风从她肩头滑落,被皇帝捞住,又重新系回她身上。
她由着皇帝动作,眼中还带着困意,再睁眼后就变得清明,她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天子,又看了看被自己耽搁的事,困意袭来时她还在执笔,洇出的墨不仅弄污了她的衣袖,也弄污了桌上摊开的纸,她脱口而出的是道歉:“陛下,对不起,我睡着了——”
皇帝伸手,萧沁瓷下意识地就要偏头躲开,又硬生生停住。
手指擦过她脸颊,力道不重,像是在擦去什么东西,片刻后,皇帝声音含笑,道:“朕让人打水来给你擦脸。”
他收回手时指尖也沾了墨痕,不着痕迹地将沾染了墨色的手藏入袖中,没让她看见:“困了怎么不说?衣裳也弄脏了。”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觉得很是有趣,叫醒萧沁瓷之前他没想过会看到她这么狼狈的一面。
衣袖污了,枕在袖上的侧脸也沾染了墨迹,擦不干净,皇帝方才在她脸上擦了半晌,墨痕是淡了,但也扩散得更开。被压着的半边侧脸还睡出了红印,同平日萧沁瓷清冷端庄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些皇帝都没同她说。所以萧沁瓷不知道。
她这样要强的性子,怎么能接受自己在皇帝面前的狼狈不堪的模样,饶是如此她看着自己脏污的衣袖,又看着皇帝含笑的眼,后知后觉的摸过皇帝方才擦拭的地方:“我脸上是不是也有墨迹?”
皇帝想骗她,又觉得这样不好:“唔……”
萧沁瓷便明白了,急急别过身去,用力擦起了自己的脸。只是墨痕已经干了,她这样擦怎么能擦干净,只能把那块肌肤擦得更红。
“你这样擦不干净的,”皇帝看着她□□自己的脸,心疼了,“要用水擦。”
萧沁瓷这才看见他指尖的墨痕。她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质问:“你方才怎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告诉你吗?”皇帝装作不解,试图糊弄过去,“朕不是让人打水来了吗?”
冯余适时捧着热水进来,梁安见状赶紧说:“陛下,水来了。”
萧沁瓷不想理会他们主仆的一唱一和,也拒绝了皇帝要给她擦脸的动作,自己重新将帕子浸到了热水中。
她看不见,就干脆洗了个脸,热水让她完全清醒过来,看着帕子上晕开的墨色,心中反而更生气了。
皇帝就是想看她出丑狼狈,她没有错过对方的笑意。衣袖也脏了,这个没法洗,只能回去之后再换,衣袖沾了水,墨迹被重新洇开,萧沁瓷将衣袖挽了挽,露出里面的薄红衫子,在皇帝面前衣冠不整也比让他看自己笑话好。萧沁瓷恨恨的想。
皇帝一看她默不作声的动作便知道她薄怒未消,但他没有道歉,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出言说些“你这样也很好”的宽慰之语。
他盯着萧沁瓷的动作,细白的腕从红衫里长出来,仿佛一折就断。但那只是他的错觉,萧沁瓷远没有那么脆弱,她的手撑在皇帝肩臂时也能掐出青紫,再往上一寸甚至能掐住皇帝的脖子。
看似柔弱的手指停在他颈侧,力度也会让他觉得疼痛,皇帝把自己的命门送到了她手里。所以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柔弱,她也有了伤害他的能力。
“阿瓷,你在意在朕面前出丑?”皇帝的问题一击即中。
水声停了。
萧沁瓷背对着他,眼里有一瞬茫然。她在意在皇帝面前的形象?不、不是这样,她只是不能容忍自己的狼狈,无论那个看她出丑的人是不是皇帝,她都不喜欢。
她可以示弱,示弱能引起一个男人的怜惜,忽远忽近也是手段,她曾在皇帝面前展露出来的面孔都是在自己的本性之上再精心伪装过的结果,计较着皇帝的态度,再做出正确的应答。但她也不是总能猜准,有时皇帝的反应在她预料之外。
萧沁瓷又想起在萧家旧宅中自己同样也惊觉到的事,这两桩最后指向的或许是同一个结果,皇帝在诱导她向这个结果发展。
“每个人都不会喜欢自己难堪的一面展露人前,”萧沁瓷不能沉默,沉默就意味着她听懂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她模糊他话中的重点,说,“我当然也在意。”
这同那个看到她难堪一面的人是不是皇帝没有关系。
皇帝听懂了,但已经学会不去在意,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萧沁瓷才洗过脸,没来得擦干,她急着回答天子的问话,忘了下一步动作。
水珠顺着她侧脸滑落,像从一片花瓣上坠落的露珠,晶莹剔透的缀在她下颌,皇帝伸手去接了那颗水珠,放在指腹捻了捻,是冷的。
他说:“你这样也很好看,朕不觉得是难堪。”
萧沁瓷心里颤了一下。她不会忽视言语的力量,萧沁瓷总是拿言语来当作刺伤皇帝的利刃,她也无数次说过不会相信皇帝的温言软语,但偶尔听到的时候难免会有所触动。
果然,人都是喜欢听好听的话的。
“是吗?”萧沁瓷淡淡说,用帕子吸尽脸上的水珠。
她扔了帕子,忽然踮脚挨近他,她很少这样主动,把自己放进皇帝眼底,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皇帝的心神都被萧沁瓷占据。她才被水洗过,一张脸洁白无瑕,只有鬓角还是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带着难以言说的**。
萧沁瓷知道怎样拿捏他,猝不及防地挨过来,呼吸拂在他颈侧,若有似无的触感能逼得他从颈侧到脊背、四肢百骸都泛起麻痒。
眼里心里只剩下她。
想握住她,力道最好很重,不重不足以宣泄心中的燥和欲,他能把人锁在怀里,牢牢裹住她,让她再也不敢对自己忽近忽远。
皇帝屏住了呼吸。萧沁瓷身上幽谧的香气少了冬雪的冷淡,多了春夜的潮湿,嗅来是暖的,充满**。
不管经历多少次,他仍旧在萧沁瓷面前丢盔弃甲,一击就溃。
萧沁瓷抬手,是个要揽住他颈项的姿势,皇帝一动不动地受着,在她接近时几乎也要克制不住的伸手揽过她腰。
但随即她便退开了,皇帝的手擦过她翩飞的衣袖,如水的袖摆在他掌心滑过,只在皇帝脸侧留下接近过的痕迹。
萧沁瓷用袖上的墨痕在他脸侧沾了一副泼墨山水。
“那陛下这样也好看呢。”她后退一步,狡黠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