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讲理
有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从人群中站出来,说,“赖子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新月宠物医院, 有个老乡在那医院当清洁工,跟赖子是邻居,看赖子阿婆死了没人管他, 怪可怜的。”
“那个老乡会把纸箱旧物攒起来,就当做好事,让赖子背出来卖钱。”
这些都是发生在医院里的小事情, 陆卓衍自然是无从得知。
他打电话给温雨,让她联系负责的员工, 没多久就得到确认。
确有此事。
陆卓衍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 是云端的天之骄子,高高在上惯了。
如果不是许皓,以及后来在慈山那几年, 他是没有机会接触到普通人的生活。
他向来矜傲, 不擅长给人道歉。
但看见赖子重新把帽子戴上,紧张地躲进角落时, 陆卓衍主动走上前, 微微弓身,抬起手来, 将视线里赖子膝盖和衣服上面的尘土, 轻轻拍了拍。
“对不起, 我误会你了。”
赖子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他的歉意,他只是咿咿呀呀地说着一些陆卓衍听不明白的话。
在得到赖子一个浅浅的笑时, 陆卓衍跟着笑了一下,“谢谢。”
人群散去, 赖子也回家了。
棠月落后陆卓衍几步,她看着前方肩宽腿长的背影,忽然从陆卓衍宽阔的肩膀上,感受到一种能承担责任的安全感。
陆卓衍很敏感,他有严重的“说实话会过敏”症状。
讨厌被人看见真实的一面。
过去为了掩盖这种心虚,他会直接选择给对方钱。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儿。
但是现在的陆卓衍,成熟了。
任性妄为的陆大少爷终于明白尊严和钱的重量。
不仅主动道了歉,还和周围邻居解释了误会,不给赖子之后的生活造成风评不好的麻烦。
生来显贵的人、生活中的普通人,每个人都有尊严。
身体或者智力有残缺的人,同样享有被人平等对待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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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车上,棠月把之前陆卓衍给她的外套丢给他,“逞什么威风呢。”
陆卓衍难得没置气,接过衣服和手机,单手解锁屏幕,另只手从卫衣兜里掏出一颗被压扁了的饭团,“瘪了。”
棠月伸手碰了下,饭团早已凉透,“别吃了。”
陆卓衍指节点开视频,牙齿舔着饭团的包装袋一撕, “棠小姐,没偷看我隐私吧?”
棠月本来盯着饭团,听完这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了。”
“哈?”陆卓衍咬了一口饭团,嚼了几下吞下去,吊儿郎当地看着视频,也没看她一眼,“你看我隐私了。”
“对呀,怎么了。”棠月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理直气壮。
陆卓衍嘴里叼着个饭团,把衣服抻了抻,穿上身,拖腔拖调地拉长音,“我亏了。”
“亏大发了。”
棠月:“……”
然后,陆卓衍就开始蹬鼻子上脸,“我也得知道你一条隐私,我才能平衡点儿。”
棠月真的很想抱着他的脑袋使劲儿晃晃,看看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陆卓衍觑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也不难。”
棠月没说话。
陆卓衍当她默认是了,轻咳一声,“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棠月:“…………”我特么真想锤开你的脑子看看。
视频里的一段画面忽然吸引了棠月的注意,她抬起手,指尖指着视频某处,和陆卓衍解释。
原来在陆卓衍的G63离开后不久,跟着出来了两辆车。
一辆车是医院里医生登记在册的车辆。
关键是另一辆车,是陌生车辆。
陌生车辆的车主扫码付款时,监控里男子戴着口罩和帽子,然而副驾一角,露出了布鲁的牵引绳。
那条牵引绳是许皓买的,上面刻着布鲁的名字,全世界独此一条。
陆卓衍目光沉沉,当即记下车牌号,给许皓打电话。
电话通了,他把布鲁的事情跟许皓说了一遍。
许皓这会儿临时出差,到外地跑案子,明天早上才能坐最早班的飞机回桐城。
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让他在交警大队上班的同学查到这辆车。
三个小时后,陆卓衍知道了那辆车的行动轨迹。
按照许皓同学查到的监控录像,那辆车经过的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是在绿都小区。
陆卓衍和棠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同一个讯息,当时他们去那套凶宅的时候,小张说过隔壁有个邻居,会把看房的租户吓跑。
“赌不赌?”陆卓衍调整了一下坐姿,想抻腿,但车里太憋屈,大长腿伸不直。
小时候的把戏,现在还要玩。
棠月自然是乐意奉陪,“赌。”
-
绿都小区的安保不算太严,陆卓衍跟门卫说是搬家,准确说出了房子的位置在19楼2室。
哪知,保安一听,当即睁大眼,“那套房子挂名出租有段时间了,现在租出去了?”
“是的。”陆卓衍准备升上车窗。
保安却说,“那房子邪门儿得很,老有邻居投诉半夜能听见哐哐当当剁大骨的声音,每回喊物业去敲门,人家都休息了,根本没人剁大骨。”
“签了几年啊?”
这保安太过啰嗦,陆卓衍敷衍,“先住一个月再说。”
“一个月啊,那没什么,这个楼盘建好我就在这儿当保安,好几年了,我跟很多业主关系都不错,我手里也有几套房源,全是房东本人直租,不经过中介,省不少钱哩。”
邪门不邪门不知道,这保安竟然是来做生意的。
陆卓衍无语,棠月却堆起一个笑容,多问了句,“19-2隔壁的业主您熟吗?我当时被他吓到了,其实不太敢租这里,但私人原因,先过渡这个月。”
闻言,保安打开了话匣子,面对潜在租房客户,对隔壁邻居的事情知无不言。
车门关上前,他们留下了保安的联系方式,保安朝着他们说,“一个月之后来找我租啊。”
“一定一定。”棠月客客气气地说。
停好车,陆卓衍侧身睨了棠月一眼,“棠小姐说谎还是这么脸不红心不跳。”
棠月点点头,“承让承让。”
竟然挖苦他刚刚的配合。
过了两秒,陆卓衍手指动了动,搓了搓方向盘,才说,“一会儿你在消防通道等我,万一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报警。”
明明是不想她遇到危险,但棠月根本不领情,推开车门,转回头睨他,“你很啰嗦啊,陆先生。”
怎么又喊上‘陆先生’和‘棠小姐’了。
乘上电梯,陆卓衍还是那句话,棠月理都不理他。
电梯即将到达16楼时,陆卓衍喊了一声,“棠月,你听我一次话。”
这话引起的歧义,惹得在16楼下电梯的人回头看他们。
棠月白了他一眼,“你好好说话。”
陆卓衍低下头,单手拿着手机,指尖飞速打字,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19-3。
陆卓衍微微直起身,抬起手,指节按响了门铃,棠月拿着手机点开了拍摄,镜头对准了大门,随时可以点击开始录制。
清脆的门铃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隔壁就是那套住着死人牌位的房子,风乍起,无端升起丝丝缕缕的冷意。
门内无人应答。
但是,透过门口缝隙露出了一线光,显然有人在家。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两人屏住呼吸。
不多时,门内传来很轻微的脚步声,接着猫眼的位置,露出一点光。
陆卓衍知道,对方正透过猫眼看他。
他保持平静,眼角余光确认棠月在猫眼的视角盲区,暗自松了一口气。
刚刚棠月答应他的最大限度,就是找个视角盲区录制视频。
足够了。
陆卓衍深吸一口气的时间。
“吱嘎”一声,大门朝外打开,一道粗哑的声音问,“找谁?”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房间里渗出。
这股味道令陆卓衍觉得有些不适,他难得礼貌,“你好,我是刚搬到这儿的租户,刚刚狗走丢了,我跟着一路找过来,只剩你家了,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狗。”
“是一条黑色的柴犬。”
这时陆卓衍才看清门内的男人面容憔悴,看着跟熬夜加班半个月似的。
男人摆摆手,作势要关门,“没有。”
然而一声极其细微的“汪”被陆卓衍捕捉到了。
电光石火之间,陆卓衍单手撑着门,腿压着门廊,另只手握着外面的门把手,用力拉扯,和男人角力。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男人吃惊,然而快速反应过来后,目露凶光,抬起手试图去劈陆卓衍的手。
“你做什么!深更半夜入室抢劫啊!”
刚刚那一声“汪”陆卓衍直觉不会听错,布鲁是被他一点点养大的,他对它很熟悉。
他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布鲁!”
很快,屋里又传来几声嘶哑而细碎的“汪汪”声,就像是在回应着陆卓衍。
陆卓衍太难对付了,男人根本不是对手,慌了神,提腿朝着陆卓衍踢来,陆卓衍错腿躲避,借机把男人推到,强势打开了门。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陆卓衍怔愣两秒,即刻朝着屋里喊,“布鲁!”
再次得到了“汪汪”回应。
陆卓衍踏进房间,男人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试图攻击陆卓衍。
腿刚抬起来,就被陆卓衍一个膝跪困在地上,男人喘着粗气挣扎,陆卓衍拖着他去找。
对方虽然不高,但也是个活人,拖着稍显累赘,好在这时棠月拿着手机走了进来。
陆卓衍皱着眉头,还来不及责备她出来做什么,棠月视线在他身上滚了一圈,确认他没有受伤。
“汪汪”声不断传来,这次都不用喊名字,棠月率先冲进狗叫声不止的房间,陆卓衍制服着男人跟在后面。
男人嘴里用各种粗鄙的话骂骂咧咧,陆卓衍冷淡地横他一眼,“老实点。”
棠月推门而入。
映入视线的浴室,鱼缸里横躺着两条狗,那狗被剥去了毛皮,浴缸里半池血红的血水,触目惊心。
地上掉落着狗的脏器和肠子。
染着赤红色血液的毛皮随手扔在淋浴间,花洒犹在喷水,血迹却怎么也洗刷不去。
而布鲁,被五花大绑着,躺在马桶旁,见到主人委屈地叫唤。
棠月身体微微一抖,脚下微微踉跄一步,肩膀被人揽了一下,“没事吧?”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之后冷静道,“没事。”
确认过她的状态,陆卓衍松了手。
没多久,大门口开始热闹起来,刚刚他们才认识的保安,带着人冲到大门口,“这是怎么了?”
棠月进屋之前给保安打了电话,如今镇定地在一旁报警,保安进到屋里,自然也看见了浴室里的一切,目瞪口呆。
保安协助陆卓衍制服了男人,不可思议极了,“何先生,你不是培训机构的老师吗?怎么会做这种损阴德的事情。”
陆卓衍视线在洗手台逡巡一圈,看见上面的一把剪刀,猜测那剪刀刚刚用来做了什么,忍不住有点反胃。
他解开了布鲁身上的绳子,想起中介小张的话,“他不是卖猪肉吗?”
保安:“何先生之前是咱们这儿顶有名的好娃娃培训的老师,咱们这儿很多业主的小孩儿都在那儿上过课。”
闻言,何先生忽然激动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完了,什么都没有了……”
警察赶到时,了解完情况带走了何先生,陆卓衍和棠月短时间内,又去了警局。
带走布鲁时,陆卓衍脱下衣服把狗裹住了,袖子蒙着它的眼睛,他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布鲁都经历了什么,但肯定是比他们看见的更让人恐惧的东西。
陆卓衍把车钥匙丢给棠月,“你开车。”
棠月接过钥匙,没说什么,坐上驾驶座。
看着她上车的样子,陆卓衍恍然觉得,越野车和棠月的气质挺搭。
他没有坐副驾,抱着布鲁坐到了后座。
在警局待了一个多小时,警察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何先生大名何志林,确实如保安所说,是好娃娃培训机构的老师。
也确实如中介小张所说,在菜市场上班,宰杀牛羊,当个屠户。
早前培训机构很是热门,何志林倾尽钱财和朋友一起合伙,开了间好娃娃培训机构。
最开始挺赚钱,何志林因此尝到了甜头,手里有了不少现钱,听人说买比特币比炒股更赚。
又去买了比特币,小赚一笔之后,胃口渐大,直接玩起了杠杆。
谁知风暴来袭,玩杠杆亏得一夜破产,偏偏又遇好娃娃培训机构革/新,合伙人卷款跑路,他连个拆东墙补西墙的机会都没有。
变卖了名下的房产,现在这套住宅,再过一个月,也得搬走。
走投无路的何志林去当过屠户,勉强维持生计,手上染过鲜血之后,这种刺激的感觉就再也停不下来。
他不敢对人下手,专挑小动物,之前没有什么目标,随意狩猎。
多次得手之后,他尝到了甜头,就开始有目标地找小动物。
之前被那个小女孩遇到过,后来碰上了棠月和陆卓衍,对这两个多管闲事的人特别恼恨。
他潜伏了一阵子,模拟过很多次,终于一下得手,把陆卓衍的狗搞到。
只是没想到这两人反应这么快,当时他在车库等了好一阵,直到他们离开,他才敢开车带走布鲁。
这些猫猫狗狗的事情,何志林供认不讳,但是对于小鹃鸠的事情,他不认。
棠月和陆卓衍这才得知小鹃鸠的事情还没什么进展。
凌晨一点半。
棠月和陆卓衍才从派出所出来。
陆卓衍拍了拍布鲁身上的脏污,“你这狗真是,谁喊你都跟着走!得到教训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汪汪汪”布鲁特别委屈,这会儿很粘人,蹭着陆卓衍的裤腿。
陆卓衍身上脏,布鲁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少爷开不了车,只能棠月开车。
他设定好导航,因为布鲁这会儿缺乏安全感,一刻都离不开主人,陆卓衍只能继续坐后座,挨着布鲁。
布鲁把头贴着他的腿,他抚摸着布鲁的脑袋,这会儿都脏,他懒得嫌弃。
平时体体面面的陆大少爷,今天在前女友面前颇为狼狈,衣服脏,裤子脏,连头发都脏,简直没脸见人。
坐后面也好,她看不清。
棠月看了一眼导航的小区名字,西山枫林。
虽然没有去过,但从地图上显示,方向和苑西路相反。
她在想一会儿送完陆卓衍和他的狗,不知道回去的时候,打车难不难。
陆卓衍半眯着眼睛,偶尔透过后视镜瞥一眼棠月。
车里没人说话,盏盏路灯飞驰而过。
他看着棠月沉静的侧影,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到达西山枫林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保安看见车牌号,升起道门闸。
棠月按照陆卓衍的指示,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安安稳稳地将车停在车位上。
人送到了,棠月想说再见然后回家,但布鲁今天要靠陆卓衍抱着,她只能先把一人一狗送回去。
走到电梯口,棠月问:“几楼。”
原本陆卓衍在教育并且安慰布鲁,闻言,忽然止步,神色有着不易察觉的微妙。
轻咳一声,转过头,说,“这栋楼每层住户要刷卡,电梯才能运行。”
棠月了然,仰头望着他,“那我帮你抱着布鲁。”
陆卓衍率先移开目光,“不用,你帮我拿下卡就行。”
棠月点点头,“好,在哪儿。”
陆卓衍支起一条长腿,下颌朝下点点,“裤兜里,你帮我拿一下。”
一开始棠月没反应过来,就要伸手过去。
却听那人又轻又沉地补了一句,“你别趁机占我便宜。”
棠月伸出去的手,微微一僵,抬起头瞪了陆卓衍一眼,垂眸,食指和中指灵巧的探入陆卓衍的裤兜。
只听那人无端“嘶”了一声。
棠月莫名其妙,“你别发出奇怪的声音。”
陆卓衍肩膀虚虚靠在墙上,视线往下,望着她纤长的睫毛,慢吞吞地说,“有点痒。”
指尖碰到了坚硬的一角,棠月稍稍松了一口气,食指和中指夹着薄薄的卡片,轻轻一勾。
陆卓衍语调轻慢,“真的痒。”
棠月真的很想掐死他。
然而当棠月把陆卓衍的卡拿在手里,按照他的指示放在磁条上时,她盯着那卡久久无法回神。
电梯门打开,陆卓衍先走了进去,看着棠月发愣,不耐烦地催促,“你干嘛呢?进来呀。”
棠月走进电梯,缓了缓,抬起头来,神色严肃。
打开包,从包包夹层翻出一张黑色的卡。
这张卡是之前陆卓衍以交通补助之名给她的,她一直以为是公交车,或者陆卓衍又耍花样,送她回家的次数卡。
然而,把那张黑色的、背面印着烫金字体lzy三个字母的卡片,与手里这张电梯卡一对比。
棠月声音极冷,“陆先生,跟前任见面送房卡,挺有创意啊。”
陆卓衍从刚刚开始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自然是看见了她拿出那张卡片,眼见瞒不下去了,索性不装傻,直接坦白,“我也没想到你发现得这么早。”
“房卡,戒指,棠小姐,我很有诚意。”
电梯到达26楼,大门打开,目之所及。
——形同虚设的大门,宽敞的换鞋区,比人还高的树,门口简约时尚的感应灯。
棠月看了一眼,低下头,指尖翻动着那张黑色的卡片,语调冷淡,处处藏讥讽,“陆先生的诚意?”
她笑了一声,“怎么,是想让我随时能到你的住处来,当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陆卓衍察觉到棠月的情绪不对劲,想开口解释。
却听她说,“——炮/友?”
陆卓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