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不讲理
霞光冲破云层, 万物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高高瘦瘦的青年倒地,棠月捂着他脖颈的手指僵冷得无法动弹。
沈骁就是在这一刻追上来的, 穿着总是一丝不苟的男人,发型凌乱,“是我招待不周还是怎么的, 你们跑什么?”
陆卓衍抬眸盯着远处,密林里灯光若隐若现,显然沈骁追踪时将人兵分两路, 跟着他们跑了一段山路,看这些打手连带沈骁本人均有些疲惫不堪。
不确信能不能顺利逃脱, 尤其是现在还遇到傅小鲤这种情况。
只见沈骁一声令下, 打手们争先恐后冲向陆卓衍。
悲痛来不及搁浅,陆卓衍与打手们缠斗,担心棠月落单, 时时要分心去关注沈骁和棠月。
忽见沈骁目眦欲裂, 目光死死的盯着某处。
陆卓衍心下不安,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 后背挨了一拳, 疼得他闷哼一声,抬臂一挥, 将偷袭他的人掀了出去。
待看清沈骁视线方向, 陆卓衍心中警铃大响, 大喝一声,“棠月!”
闻声, 棠月愣了愣,从梦魇中醒来, 眼神恢复清明。
然而看见虞文升面目可憎的脸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可成行的想法,这个想法不断地往上冒出。
灵魂上空有道声音在说。
“你应该把刀刺向虞文升的胸膛,普通人或许刺不中要害,要反复刺一个人很多刀。”
“但你不一样,法医最是知道,如何正确地将人刺死。”
意识在摇晃,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杀了虞文升,不单单是想。
这个男人带给她八年的暴力伤害,杀死了她的养母,逼死了她的棠阿婆,傅小鲤流尽了血,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样的人,凭什么活着啊。
此刻的棠月异常清醒,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做好准备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沈骁兴奋地看着她,打手们跟着停下动作,目光同样望过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虞文升用完好的那条手臂,撑在地上不断后退,嘴里发出难听的嗤笑声,“要不是舍不得我花出去养闺女的钱打了水漂,我真该在那天就弄死你,让你和你妈滚去下面团圆。”
棠月从地上捡起那把医用剪刀,思维清晰,虞文升一定是听见她当时和陆卓衍说的那些话了,才会那么准确地刺破傅小鲤的颈动脉。
她偷拿过来防身的剪刀,她教陆卓衍的威胁办法,最终却都落在了傅小鲤身上。
脑子几欲炸裂,脚下的树叶被她踩出沙沙声,寸寸挪向虞文升,她高高抬起手上沾满血的剪刀,眼睛像是精密的仪器,瞬间找出虞文升身上能一击致命的位置。
剪刀裹挟着风声……
陆卓衍高喝:“棠月!”
棠月神色一动,手上动作跟着顿了顿。
陆卓衍想要冲上来,沈骁一个眼神,打手们趁机摁着他的肩膀,将他扣住。
此刻的陆卓衍顾不得许多,心脏太疼了,喑哑的嗓音颤抖着,“棠月,活下来,你妈妈,棠阿婆,还有傅小鲤,他们那么爱你,拼了命的护着你……”
“因为你还年轻,你还有希望,你不是一个人,别把自己困在孤岛,为了一个人渣……”
“不行,棠月!”
“不行!”
“求你……”
“活下来!”
最后三个字带上了哭腔。
沈骁看热闹不嫌事大,鼓励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小公主,咱们有仇一定要报仇。”指着傅小鲤,“不然你弟弟能安心吗?”
他的鼓励不知是否起了作用,棠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虞文升骂骂咧咧的挑衅中,眼神狠戾,仿佛地狱来的活阎王,剪刀有着劈山碎石的力量。
这一刻虞文升怕了,他意识到,棠月是来真的,她是真的要杀了他,清醒地杀了他。
“别开玩笑了,你……”
话没说完,剪刀撕裂空气。
唰啦——
唰啦——
一声又一声,残忍至极。
所有人屏息凝神,陆卓衍终于撂倒了打手,朝着棠月奔去,见虞文升仰面躺在地上,手指颤抖。
而棠月背对着他。
陆卓衍承认那一刻他害怕极了,钻心噬骨的疼痛。
时间仿佛按下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棠月身上。
终于棠月站了起来,转过身,看见陆卓衍那一瞬,垂下眸子,紧抿着唇,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害怕被大人责罚。
沈骁他们也好奇,到底怎么样了。
却见她一步一步走向陆卓衍,直到站在他面前,剪刀才从手里滑落。
紧接着,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抱着陆卓衍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因为失律而疯狂加速的心跳,眼睫轻颤,像是在感受生命与活着这件事。
“心跳真好听。”她轻声呢喃,“嗯。”
“活下来,我答应你了,陆卓衍。”
话音落下,陆卓衍难以置信地看着坐起身大喘气的虞文升。
失而复得的酸楚将他整个人填满,抬手回抱棠月,太过恐惧导致手颤抖不已。
棠月终于明白,曾经她或许一无所有,但现在并不是这样。
刚刚想杀了虞文升,又想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
陆卓衍努力告诉她——她已经拥有了想要的。
这个结果令沈骁非常不满,看着捡回一条命的虞文升,顿觉无趣极了,准备发布命令,让人把陆卓衍和棠月带回去,至于死了的傅小鲤,那是虞文升的事情,与他无关。
就在此刻,密林里冲出一伙人,高喊着,“别动!你们被包围了!”
有一道嘹亮的男中音底气十足,“你们这伙盗猎者,我盯上你们很久了,别想逃!”
来人正是赵警官,可是眼前的场景,让他有些傻眼,布局几个月,就是来抓盗猎者的,这是怎么回事?
短暂愣神过后,陆卓衍认出对方,“赵警官,我是新月宠物医院的陆卓衍,当初小鹃鸠的事件,就是我们医院报的警。”
特警拦住了沈骁的去路,抓捕了一众打手。
而他的老巢,赵警官的小分队早已埋伏了人手。
赵警官想起陆卓衍是谁,同时看见了地上满身是血一动不动的傅小鲤,大惊失色,没想到会有命案。
快速联系刑警队的同事江警官,出乎意料的是江警官就在附近。
确定好位置,早已集结的特警和刑警快速赶来,江警官和祝警官见到现场痕迹后,快速布控。
赵警官了解完事情始末,协助两位刑警将犯罪嫌疑人悉数抓获,解救出了藏在山洞里的小月亮和一众女孩子。
急救车赶到现场,医护人员忙碌起来。
棠月和陆卓衍都受了伤,被抬上担架之前,棠月看见他们去搬运傅小鲤,轻声问,“我再看看他。”
医生点头,让她过来再看一眼。
知道真相的人,都说棠月和梁舒余长得像,其实傅小鲤和妈妈长得才像,棠月盯着傅小鲤看了很久,用袖子慢慢擦去他脸上的血迹,露出原本清俊的面容。
青年脸色苍白,双眸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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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捕结束后,沈骁和桑姨双双落网。
沈骁就是杨骁,当年星火打火机厂大火,唯一逃出来的就是他和母亲。
在慈山的时候,他跟在林局长那个开洗脚城的二弟身边几年,刑法上的赚钱内容学了个遍,奈何林家出事,殃及到他。
他对林家宿有积怨,觉得棠月之所以会出生,还需要仰赖他给傅昂牵线搭桥,所以沈骁自认为可以肆意掌控棠月的命运。
贩卖/器官不过是他其中一个小生意,拐/卖/妇女儿童,早在慈山就跟着林局长的二弟学了个十成十,桑姨是他最得力的下属,合作好几年。
至于盗猎国家一级野生动物,这件事与他无关,是桑姨那一伙人干的。
陆丹臣也被带走调查,临走时,他深深地望着陆卓衍,陆卓衍撇过脸,只说了一句,“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不是你。”
陆丹臣怔怔地望着他,脚步踉跄,被带上警车。
除了这些证据,其实陆卓衍从棠琳那里知道真相没多久,陆商祺就带着那份真实的亲子鉴定来找过陆卓衍,只说了一句,“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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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卓衍咨询过邓清和,虞文升这次死刑是跑不了,进去了的陆丹臣量刑会复杂点,要看他在车祸案的整个参与程度而定。
陆丹臣进去了,陆老爷子作为陆家的大家长,不得不重新主持大局,为陆家挡去风雨。
这一次老爷子钦点陆淮陪候身边,手把手教他如何处理这些危机。
陆淮表示: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35,不是25,不用像教家里其他小辈那样教。
棠月和陆卓衍都住在陆家医院,陆老爷子来看过陆卓衍,他们短暂交谈过。
陆老爷子:“我知道你怨我……”
陆卓衍靠着墙,冷声质问,“您是觉得活着的人才重要,死了的人,就不重要了吗?”
被戳破的陆老爷子久久无法言语。
早前,陆淮把陆老爷子的病情告知了陆卓衍,委婉告诉他,老爷子快不行了,“他现在身体不行,好赖就这两年了,你别太气着他。”
陆卓衍冷笑一声,“那棠月呢,你为什么执意要让她把户口迁到我爸爸名下,你明明知道一切。”
陆老爷子不断摩挲胸口顺气,叹了一口气,“那孩子不是还有梦想吗?她的身世摆在这儿,如果和你在一起,她注定无法实现法医梦。”
“她的养父有牢狱史,她的生父还是那样的人物,同样也有牢狱史,咱们陆家在桐城也有一点影响力,你的一举一动很容易被放大解读,尤其是你身边要是还跟着那孩子,要是被好事之徒查到这些过往,我就问你怎么办?”
“那些都不利于你的发展,你们在一起,各自都要为彼此牺牲很多。”
“陆卓衍,我们家虽然从事医疗行业,到底还是商人,重视利益,这笔账你会算,你告诉我,值得吗?”
在陆老爷子眼里,陆卓衍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
“您是担心舅舅的处罚又多加一个伪造亲子鉴定吧?”
闻言,陆老爷子气得摔了杯子,“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想着曲解我,分开对你们彼此都好,她成为你的妹妹,这样能受到陆家庇护,也能有资格去当法医,何乐而不为?”
陆卓衍的回答依旧那么掷地有声,“不可能。”
棠月的病房在陆卓衍隔壁,晚上陆卓衍溜达到她病房的时候,故作随意把这话讲给她听,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见她摇了摇头,“我不会当你的妹妹。”
这就是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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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过完年,大街小巷的年味儿尚未散去,傅小鲤的葬礼时间定下,年初六。
棠月作为傅小鲤的姐姐出席。
至于本该在这里参与葬礼的傅小鲤的父亲傅昂,他在桐城机场被捕,涉嫌谋杀兰希。
傅小鲤跟踪虞文升那天回来,他见到了傅昂,也看见了傅昂手上来不及隐藏的手链,那是兰希的,最早戴在他妈妈梁舒余手上,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梁舒余当年戴着这条手链跳的楼,但后来手链就不见了,再见到是在兰希手上,她毫无芥蒂地告诉傅小鲤,是他爸爸傅昂送给她的。
抢夺手链时,傅小鲤伤到了手,却在与傅昂交手意外得知了惊人的秘密,原来当年梁舒余用他那些行/贿名单威胁,想要离婚,却被傅昂错手推下楼。
明明还有一口气,傅昂却视而不见,还布置成失/足跳楼现场。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会在兰希身上历史重演。
那段时间,傅小鲤拿琴弦的手,总忍不住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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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送别傅小鲤的人很多,大多数棠月都不认识。
叶迪哭得不成样子,杜子巍扶着她,朝着棠月鞠躬,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节哀。”
也是这时,图林乐队的成员们才知道,棠月和傅小鲤真实的关系,即便一个姓棠,一个傅,却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弟。
金灿灿和邬衡也来了,金灿灿特别难受,交给棠月一把小提琴,“棠月,这把琴是我外公当年送给师兄的,他特别喜欢。”
棠月接过小提琴,仔细端详上面的纹路,“我会好好保管。”
傅小鲤的合作伙伴颜果子和唐闻询也来了,点了香,认真送别他。
颜果子交给棠月一个小提琴挂件,“棠月,这是我们上次演出时,赞助方定制的礼物,还没来得及给他,当时工作人员来问定制礼物要写什么字,我记得他说‘平安顺遂’。”
告别仪式结束,傅小鲤的骨灰下葬,埋在梁舒余的旁边。
这是棠月第二次站在梁舒余的墓前。
第一次是她给梁舒余买下这块墓地下葬时,来过。
风轻轻吹拂,棠月将被风撩起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盯着梁舒余看了会儿,原来她和梁舒余长得很像。
从正午到天光向晚,陆卓衍一直陪着她待在那儿,直到她提出想单独和那两人待会儿,陆卓衍才先回去车里等她。
月亮从上弦月变成下弦月时,棠月走下墓地。
陆卓衍递给她一杯温热的奶茶,还有剥好壳的茶叶蛋。
这一次,他把蛋清分给了棠月,将她讨厌的蛋黄吃了下去。
棠月沉默地看他一眼。
“那是什么?”陆卓衍没看见颜果子把小提琴挂件交给棠月的事情,见她手里拿着个挂件,便问了句。
“傅小鲤演出主办方那边送……”棠月顿住了,目光定格在挂件背后的‘平安顺遂’字样,后面还缀着两个英文首字母。
‘平安顺遂- 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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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宠物医院之前闹事的人是沈骁安排的。
当时沈骁被传唤,出了局子,立马有了下一步动作,试图泼脏水毁了新月的口碑,过往由于这些问题关门大吉的宠物医院不胜枚举。
随着他的入狱,没有后备资金支撑这些人闹事,网上的声音渐渐小了。
陆芷桃作为冲浪选手,奋斗在网络一线,为了三哥,不断切换大小号和人掐架。
薛羽晒出部分棠月处理宠物尸体的视频。
虽然给棠月的脸打了马赛克,却还是被有心人士发现,她就是在新月医院门口为新月发声那个女孩。
一时间棠月在网上人气高涨,被称为最美宠物殡葬师。
随着警方通报结果公布,证明了新月宠物医院的清白,陆卓衍音色流氓加上即便戴了口罩也挡不住的帅气,在网上同样收获了超高人气。
过去的节目组找到他,希望再拍宠物医院系列第二季,陆卓衍正愁给分院打广告,二话不说签了第二季的合约,地点选在了即将也开业的六月宠物医院。
小月亮的父母没有在基因库里留下找她的痕迹,她很失望。
陆卓衍:“我和你棠姐姐结婚,收养你当女儿?”
小月亮拒绝:“不要,你们就大我十几岁,我喊不出口爸爸妈妈,何况……”犹豫后又坚定,“我想试着找找我的爸爸妈妈,我想知道我从哪儿来。”
“你不害怕知道真相可能是被抛弃、不是走丢了么?”棠月告诉她最坏的结果。
小月亮认真盯着棠月的眼睛,“不害怕,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有勇气承受真相,我也可以。”
“嗯,好。”棠月笑了笑,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很少笑。
陆卓衍和小月亮都盯着她看了会儿。
突然,陆卓衍想到什么,“那你不让我们收养你,你脸上的疤,我想办法给你祛了吧,我家里有不少整形美容医院,找最权威的专家,还你最好看的脸。”
小月亮仰起头望着他,“真的可以变成最好看的脸吗?”
陆卓衍点点头,“当然可以,相信医学。”
“好。”这件事小月亮没有拒绝,笑了起来,笑容扯到脸上的烫伤,有些狰狞,亮晶晶的眼睛充满对未来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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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林国晟一家子,林庭文进ICU那天,陆卓衍陪着棠月去看了眼,隔着厚厚的玻璃罩子,看着林庭文浑身插着罐子,痛苦得放弃了挣扎。
离开时,遇到了林家的爷爷奶奶,他们知道棠月的配型成功了,是可以给林庭文做骨髓移植的。
认出棠月后,林家人拦着她,祈求她救救林庭文。
却被陆卓衍断然拒绝,“搞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女朋友全身上下,没有哪处的零件可以少!”
棠月笑了一声,看着陆卓衍。
林家人乞求不成,变了脸,先是道德绑架,说棠月是林家的一份子,不许她袖手旁观。
又是全家上阵,大骂棠月白眼狼,没有林家,哪儿来的她棠月,要她还生育之恩。
任凭他们怎么闹,棠月都只有一句话,“不可能,我男朋友说了,我全身上下,一块儿零件都不能少,何况我怕死,我要长命百岁,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林庭文因为没有配型,不治身亡。
陆卓衍很担心棠月会自责,好在棠月一切表现正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从葬礼开始,或者说是从傅小鲤去世那一刻开始,棠月就一直凭借一口气支撑着。
再不愿意承认,陆卓衍也明白傅小鲤之于棠月的意义。
——儿时没人爱她,只有傅小鲤陪着她;兜兜转转,少年时代又回到傅小鲤身边。
曾经傅小鲤的人生,就是棠月渴望的,所以才会宠着他。
而一起逃走的那些岁月,他们是彼此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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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里没酒。”棠月嘟囔。
陆卓衍微微一怔,她说的是‘你家里’,还是不能把这里当家,当作归属么?
“有啊,咱们俩酒量堪忧,你确定要?”
“嗯。”
陆卓衍在酒柜里找酒。
棠月不知何时摸了过来,伸手拿起一瓶白葡萄酒,“喝这个?”
陆卓衍抬了抬下巴颏儿,“喝。”
落地窗半开半掩,室外春寒料峭,室内温暖如春。
冷与暖的中介线上放着两个蒲团,棠月坐在其中一个上面,下巴垫在膝盖上,两指捏着高脚杯,盯着楼下波光粼粼的月盐湖。
月盐湖的冰面融化,再也没有滑雪、打雪仗的人了。
雪化了,春天来了。
陆卓衍盘腿坐着,老神在在地靠着她,伸长手臂,清瘦长指在果盘里挑挑拣拣,选了个梅子糖,勾过来,撕开包装。
梅子糖放进嘴里,酸酸涩涩溢满口腔,掌心贴着她白皙的后颈,拇指指腹慢慢摩挲。
“棠月,想哭的话,就哭吧。”
话音落下,棠月眯缝着眼睛笑,摇摇头,“我不哭。”
说着仰起头,抿着杯壁喝酒。
不胜酒力的后果,就那么两杯下去,大病一场后有些病态白的皮肤微微发红,眼尾轻轻颤动,像翩跹的蝴蝶,想要振翅。
那一刻,陆卓衍觉得自己又要抓不住棠月了。
从傅小鲤去世到现在,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这很不正常。
陆卓衍心中隐隐不安,走神时,棠月凑了过来,扯着他的领带,拉着他靠近,贴上他的唇,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后狡黠弯起。
陆卓衍被她哺入一口酒。
温热,清甜,带着醉人的魔力。
到底是从哪儿开始纠缠,他们已经分辨不清。
春风轻轻吹来,白纱帘晃动,影影绰绰。
棠月的皮肤挨上真丝床单时,被冻得一缩,出于本能想蜷缩成一团。
脚踝被扣住,这让她捋直了腿。
朦胧视线中,陆卓衍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袖扣,皮带扣落地与地板碰撞出清晰的声响。
曲腿撑在她身侧,扶着她坐起身,指节蹭了蹭她裙子拉链。
微微用力,拉链下滑的细微声音在空**的房间里异常清晰,那声音在耳边炸开。
棠月像新鲜的鸡蛋,从束缚中剥离。
吻逐渐荒唐。
白昼变成黑夜。
夜晚逐渐变成碎裂的幻梦,绮丽,旖旎。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棠月觉得渴,咽了咽喉咙,想要说话,却听见陆卓衍撕开塑料片的声音。
陆卓衍咬着她的耳垂。
没有一点防备。
陆卓衍的气息将她包裹。
他的短发扫着她脖颈连着下颌的皮肤,细细密密的痒伴随着疼··痛袭来。
“宝贝,喊我哥哥。”
棠月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来。
她无意识地扣着枕套,大口大口喘气,眼眶发红。
努力去适应,故意和他作对,连名带姓喊他,“陆卓衍……”
换来对方恶意一丁页。
意识涣散前,陆卓衍长臂一揽,收她入怀。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陆卓衍低下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嘴唇摩挲着她的脸颊,指节勾走了濡湿的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又哑又轻的哭泣声,像小猫。
陆卓衍拍着她的后背,哭声逐渐放大,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慢慢落地。
……
酸痛让棠月一直无法入睡,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香气。
借着窗帘缝隙渗进屋内的一线月光,棠月盯着陆卓衍的眉眼看了半晌,用微微发颤的指尖沿着他的眉毛,一路点到他高挺的鼻梁。
“还挺有精神。”
“我要洗澡。”
话音落下,陆卓衍坐起身,亲了下她的额头,起身先一步去了浴室,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了一会儿。
就在棠月昏昏欲睡时,陆卓衍走出来,将她抱进浴室。
浴缸里放满了水,陆卓衍把她先放进浴缸,自己跟着坐了进来,水位跟着上涨。
陆卓衍摸了摸她的脸,从后面圈着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下巴埋在她的颈窝,“困了么?”
“嗯。”棠月闭着眼睛。
他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她的发梢,“泡会儿就去睡觉。”
棠月头朝后仰,脑袋贴着他的颈窝,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快要沉入梦乡时,陆卓衍裹着浴巾,将她擦干了抱回房间。
“宝贝,吃点东西。”
棠月不情不愿地掀开眼皮,被打扰睡眠特别不爽,但又确实很饿。
情//欲耗费体力,尤其是从回来大病一场后,体力还没完全恢复。
陆卓衍垫在她身后,揽着她,她靠在他的胸膛,抿着碗沿,品尝到鸡汤的味道,这才想起,下午就开始煲的鸡汤,早已入味。
喝了小半碗,再也不肯喝,陆卓衍将她放下,掖好被子,几口将她剩下的鸡汤喝光,托着她的头枕在自己胳膊上。
不分晨昼地过了三天,那三天里,他们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小小的天地里仿佛只有他们和他们的宠物。
但终究要面对现实。
棠月离开的那天早上,陆卓衍盯着她的背影,心脏绞痛,最终忍不住出声,“棠月……”
棠月微微一愣,“陆卓衍,我想出去走走。”
她的衣角从他指间划走。
她没有回头。
-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危机过去后,因为帅哥老板的缘故,新月宠物医院又火了一把,连带着分院‘六月宠物医院’跟着一路飘红,病宠络绎不绝。
新月的人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升职加薪的人会是温雨,这位七楼的秘书小姐,被陆卓衍指派到分院负责行政管理。
原本也有一个机会是属于林医生的,却被她婉拒了,“老板,我留下再磨练磨练吧,我应对危机的能力还有待提升。”
陆卓衍尊重个人选择,比林医生更有资历的胡医生成了首选,同样升职去了分院。
陆商祺出国那天,陆家小辈都去送了。
陆淮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开点。”调侃道,“别到了国外,就不回家了,你的家在桐城。”
陆芷桃不住点头。
虽然与陆商祺隔着几岁年龄差,却因为心理年龄相近,他们是兄弟姐妹里走得最近的,“四哥,别忘了陪我玩游戏,我还等着在游戏里虐人呢,咱们兄妹登场,大杀四方!”
陆商祺笑了一声,“好。”
朝着他们身后看了眼,眼神落寞。
他们都知道,陆商祺在等陆卓衍,却又知道,陆卓衍不可能来。
“二哥。”陆商祺垂着头,“我走后,帮我和三哥道个歉,我爸爸的事情……”
陆淮打断他,“这个我可能帮不了,你自己和他说吧。”
陆商祺着急抬头,“他怎么会见我,我也不敢去见……”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陆卓衍,像是幻觉。
直到陆卓衍抬脚踢了下他的小腿,“傻愣着做什么,去了国外也这幅德行,小心被骗,在家脑子就不灵光……”
陆淮拍了下陆芷桃,示意给他们让出空间。
陆芷桃一步三回头,跟着二哥先走。
一瞬间,陆商祺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管不顾地冲上前,紧紧抱着陆卓衍,哽咽着,一声一声地喊着,“哥,对不起……”
陆卓衍摁着他的脑袋,嫌弃地推开,“我没有原谅你。”
陆商祺哭得像个小孩,“我知道,我知道……”
“别躲在国外不回来了,以后陆芷桃一个人忙红娘网站忙不过来。”
“……哥,对不起……”
-
这段时间陆老爷子身体不错,工作上的事情渐渐交给陆淮之后,安心地开始享受晚年生活。
六月陆丹臣的庭审,陆老爷子不准备去现场,陆家只有陆淮作为代表去,成为大家长的陆淮,肩膀上的责任一下子重了起来。
虞文升打死也想不到,陆卓衍会来探监。
隔着玻璃,陆卓衍淡漠地看着他,平静地说,“十多年前你打死她妈妈的时候,就该死了,如今你又带走了她的弟弟,虞文升,你死有余辜。”
虞文升气得摔了话筒,狱警把骂骂咧咧的虞文升拖了回去。
至于沈骁,陆卓衍也去看了,令他意外的是,沈骁说,“棠月也来过了,你们两人是要对我上演轮番羞辱。”
陆卓衍嗯了一声。
沈骁:“……她也是这么承认的。”
几个月来,医院的人问,“老板,棠月去哪儿了,怎么最近缘生公司过来收宠物的人不是她了。”
关景解释,“小棠姐出去旅游了,我还收到了她的明信片。”
陆芷桃:“三哥,姐姐去哪儿了?”
陆卓衍:“旅游去了。”
陆淮欲言又止,将他拉到无人的角落,“你和棠月,怎么回事?”
“没什么回事。”陆卓衍云淡风轻。
陆淮无奈叹气。
大大咧咧的许皓终于交上了女朋友,找陆卓衍庆祝,几杯酒下肚,憋了几个月的话,终于问出口,“棠月上哪儿去了,我姥姥经常念叨,让你俩上家里吃饭去,她给你们做好吃的。”
陆卓衍沉默地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懒洋洋地回,“旅游去了。”
“几个月了?确定是旅游,不是分……”许皓及时咽回了后面的话,“你怎么不陪着她去,她什么时候回来?”
句句扎心,陆卓衍幽怨地瞭他一眼。
给关景和温雨都寄了明信片,偏偏没有他的,如果不是每次他借口看看她们的明信片,都不知道她去过大理,去过珠穆朗玛峰,去过敦煌。
那一晚,陆卓衍醉得不省人事,许皓和他女朋友费了老大劲儿,才把人送回家里。
原本很羡慕陆卓衍有这么大房子住的许皓,望着空****的客厅,第一次懂了陆卓衍的感受。
棠月的离开,让他再一次陷入了孤独与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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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楚晰的演唱会门票被黄牛炒出天价,好在经纪公司及时干预,才遏制了这一乱象。
检票口排起长龙,粉丝们拿着手里的应援玩偶和灯牌激动不已,陌生人之间交流着彼此喜欢上楚晰的契机。
“他在舞台上的样子会发光!”
“我是cp粉入坑,我当时嗑他和……”
引发一阵尖叫,“啊啊啊啊,我也是,我也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那么温柔的歌呀!”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听在粉丝耳朵里异常刺耳,循声望去,正要怒怼“你阴阳怪气什么”,却被高大英俊的男人迷了眼,好半晌才想起,偶像不容被质疑,“你笑什么?”
陆卓衍神色如常,“没什么。”
回忆起小时候,他和棠月站在桥洞下吹冷风,“温柔的人”楚晰一脚踩上巨石,引吭高歌,肆意又洒脱,骄傲得不可一世。
却意外带给他们勇气。
在楚晰极具生命力的歌声里,陆卓衍和棠月第一次牵手。
过了安检,入场时,陆卓衍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回头望去。
却见是老同学路斯佳,他为了来看演唱会,提前来了桐城,和陆卓衍约了一次饭。
“陆卓衍。”路斯佳笑眯眯地打招呼,“没想到你也来了,不愧是咱们庆阳人,让我看看聊天群里,今天都有多少庆阳人来现场支持咱们的楚大主唱!”
“我看班级群里,在桐城的都说要来。”陆卓衍回了句,抬眸时,无意中看见了在瓦兰巷的事情上面帮过忙的计映儒。
他摘了一瞬口罩,给旁边的女孩看,女孩看完他又戴上口罩,那女孩大方拍了拍他的肩膀,扭身往前走。
计映儒停顿片刻,跟了上去。
路斯佳把陆卓衍拉到一个名为“庆阳小分队”的加油群,里面有三十几个人。
他们庆阳中学毕业的,母校情节特别深,在外面遇见同是庆阳的,会有种老乡见老乡之感。
当年的交响乐演奏,陆卓衍虽然不是站在舞台上的人。
但像路斯佳,楚晰,颜果子,唐闻询,苏知泽,计映儒,邬衡,金灿灿这些当初的校园名人都同站在那个舞台上过。
还有傅小鲤和棠月。
而他坐在舞台下,眼睛里只看得见棠月。
和路斯佳分开,各自找到对应位置坐下,陆卓衍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拿出手机,想看看这些人都在聊些什么,意外看见朋友圈有新消息更新,点进去看,手指僵在屏幕上方,一动不动。
销声匿迹的棠月破天荒发了朋友圈。
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陆卓衍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她的朋友圈,耳畔充斥着各种激动的欢呼。
但是,陆卓衍世界却安静了下来。
3月3号,我看见了洱海,吃了凉鸡米线,挺喜欢。
3月9号,我爬了玉龙雪山,山上好冷,租了羽绒服。
3月11号,我去了九寨沟,瓜子被小松鼠抢走了,景区的松鼠好凶,会拦路抢劫。
3月15号,我去了峨眉山,我错了,不该说松鼠凶,跟峨眉山的猴子比起来,它们太温柔了。
……
她的朋友圈就像是公开的旅行日记,可他之前从来没有刷到过,猜想棠月可能将他屏蔽了,非常郁闷,不知不觉翻到了最新的日期。
5月18日,天气晴,我和小姨一起给棠阿婆和妈妈扫墓了。
我践行着约定,用我的眼睛看见了更广阔的世界;用我的双脚去了更远的地方。
远方没有尽头,我得一直前行,不能停下来,还会去更多的远方。
可……
我想你了,陆卓衍。
陆卓衍神色微动,视线盯着那四个字,久久未动。
场馆里灯光忽灭,炫目多彩的灯光配合吉他声扑闪忽亮,引发阵阵尖叫。
在追光灯的照耀下,楚晰以一首爵士摇滚,闲庭信步般在观众席通道漫步,引发撕心裂肺的欢呼。
然而,陆卓衍的时间静止了,尚未开始转动。
“请问,你旁边有人坐么?”一道女声传来。
恍惚过后,陆卓衍静止的世界,开始听见血液回流的声音,鸡蛋破壳的声音,还有耳畔楚晰轻快地唱着……
“你隔着人海看我一眼,我的心变得炽热,跳动频率不讲道理,想牵你的手,想你留在我身边,我要实施独占你的计谋,我要耗费一生,伴你生,伴你死……”
陆卓衍挺直背脊,侧身抬眸,茶色眼眸里倒映着绚丽灯光和年轻女孩。
不由自主地提起唇角,尾调轻颤,“没人,可以坐。”
“哦。”年轻女孩拨了拨裙摆,坐在他旁边。
陆卓衍视线定格在她的侧脸,“你喜欢吃鸡蛋么?”
闻言,女孩抿了抿唇,认真思考,“讨厌吃鸡蛋黄。”
“哦。”陆卓衍收回视线,“你喜欢猫,还是狗?”
女孩不厌其烦,“笑容像天使的狗,可我养了脾气很差的猫。”
“哦。”陆卓衍双手抄在兜里,后背抵着椅子,才没有让情绪泄露,“你喜欢晴天,雨天,还是雪天”
女孩:“雪天吧,慈山不下雪。”
“哦。”陆卓衍补了句,“桐城下雪,你喜欢么?”
女孩想了想,慎重道,“喜欢。”
过了一会儿,陆卓衍摸了摸耳朵尖,“我也喜欢。”
这次轮到女孩问,“你问我这么多,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陆卓衍撇开脸,不去看她,嗯了一声,“可以。”
她靠近他的耳朵,呼吸擦着他的耳廓,轻声问,“陆卓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