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警告
“宁嫔娘娘, 您醒了。”
婉襄坐在宁嫔床榻之前,看着她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心存死志,用力地撞在桌角上, 勉强留住了性命, 脸色苍白难看,此刻脆弱地就像是一块重重被人摔在地面上, 四分五裂的冰块。
融化之后,现在她重新凝聚在了一起。
宁嫔并没有再陷入昏睡中去,静静地凝望着婉襄,此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婉襄也没有再说话, 她们安静的四目相对着。
“你没事?”
在婉襄反应过来这不是关切之前,宁嫔的思维恢复地很快, 又改换了神色。
“对不起,刘贵人。“
宁嫔正式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道歉。
“万岁爷刚刚将本宫从畅春园召到勤政亲贤殿, 还拿出那块九子墨的时候, 本宫一瞬间以为是你设计要陷害本宫。“
所以在雍正面前宁嫔的态度那样激烈, 分明望见婉襄身体不豫,还反问她为什么不给她行礼。
“婉襄”,“刘贵人”。“我”, “本宫”。
她还一次都没有唤过宁嫔的名字,那两个好听的字,她们便要永远地疏远了。
婉襄坐在绣墩上, 神情端庄, “嫔妾只是想着,在这件事上嫔妾与娘娘多多少少都是受害者, 所以过来探望您。”
宁嫔略略点了点头, 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这里是春雨轩吧,是在杏花村里。”
婉襄回答她:“娘娘那时生命垂危,万岁爷让太医在勤政亲贤殿的后殿之中为您诊治,务必要保全您的性命。”
“您流了好多血,昏迷了两日,万岁爷也因此推迟了回紫禁城的时间,直到您的情况稍微稳定了些,才命人将您送回到了春雨轩里。”
宁嫔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那时候她的血止也止不住,勤政亲贤殿中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慌了神。
她们又静默了片刻,宁嫔重又开了口。
“麻烦你帮本宫同万岁爷说一声,本宫不想回到启祥宫去,即便是病好了,也想要仍旧回到畅春园去侍奉皇后娘娘。”
“本宫总是觉得启祥宫很冷,也就是通常不住在里面的夏日会觉得好一些。刘贵人你的承干宫呢?”
她问了这个问题,却并不期待婉襄回答,很快继续说下去。
“是本宫忘了,你通常都不住在承干宫里,你一直跟着万岁爷住在养心殿殿燕禧堂里,是不会感觉到冷的。”
未尝不是怨怼。
婉襄原本并不想同她说这些话,的确只是想来探望她,不愿见她红颜薄命,也报答她在自己生病时的关怀。
可事已至此,她已经不得不将话说得明白些。
“万岁爷从前让嫔妾居住在养心殿中,是因为他的确需要有人给予他相对平等的关怀。”
孝恭仁皇后早已经不在了,这关怀宫人们给不了,不知心的妻妾也不行。
“回宫之后嫔妾也会继续住在燕禧堂中,是因为圆明园中已经出过这样的事。嫔妾和这孩子都需要万岁爷的保护。”
她保护这个孩子的决心,绝不容任何人质疑和挑战。
“嫔妾的孩子即便出生,也并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威胁,不会阻拦任何人的路。嫔妾爱它也只是爱它是嫔妾自己的孩子,不会借此来邀宠。”
婉襄尽量地抛出她手中拥有的所有的筹码。
“万岁爷知道嫔妾无有才能,即便怀有身孕,也并未有晋位的谕旨。”
“上一次裕妃娘娘请辞协理六宫之时,万岁爷虽然十分头疼,但也从没想过要提拔嫔妾,让嫔妾参与。”
“甚至,嫔妾不妨告诉娘娘,裕妃之下,万岁爷属意的,协理六宫的人选自然就是娘娘,他在嫔妾面前盛赞娘娘处事得体,只不过担忧娘娘身体而已。”
雍正当然没有这样说,这不过是婉襄抛出的,转移她注意力的诱饵。
何必和一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过不去呢?不若去抓住手边实打实的权利。
婉襄不知道宁嫔有没有听懂她的暗示,但宁嫔问的下一个问题,就是有关于熹贵妃的。
“万岁爷最后如何裁决?”
婉襄没有必要卖这个关子。
“万岁爷下令彻查宫女一家为人灭口之事,娘娘以性命为证,万岁爷当然不会轻视。”
“如今六宫之事重新交予皇后娘娘处理,熹贵妃疑罪未明,被万岁爷先一步送回到了永寿宫中禁足,静思己过。”
听完婉襄的话,宁嫔猝然大笑起来,听在婉襄心中,犹如尖利的指甲划过肌肤,令人毛骨悚然。
“本宫用一条性命去做证,万岁爷还是不相信,还是要去查。”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本宫当年做不到的事,难道万岁爷如今就能做到么?”
婉襄心中微有不悦。
“凡事都是要讲究证据的,熹贵妃是皇子之母。娘娘既知这个道理,便更应知爱护自身,不要再做这般傻事了。”
“便是宁嫔娘娘实在生无可恋,别忘了,嫔妃自戕乃是大罪。”
从前宁嫔在她面前说过许多丧气话,聚拢到那一日,变成了那些鲜红的,流动的血液。
她绝不赞成这样的事,哪怕她是敌人。
“你也不相信是熹贵妃造下了那些孽,不相信本宫清白无辜?”
宁嫔的语气,是婉襄从未听过的激烈。
不知为何,今日婉襄心中有难平之气,又受宁嫔这般挑拨激将之语,忘记了她一贯来守拙的行事准则。
“嫔妾的确不相信,宁嫔娘娘。”
宁嫔一瞬间被婉襄的坚定所震慑,眼中为痛苦所催生的那些泪水与雾气都消散,她在等着婉襄说下去。
“那些事情看似都过去了很久,可若是用心布局,其实根本就没有。”
若早有计划,串联安贵人在那脂粉之中加入灵猫香根本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婉襄已经私下提醒过刘裕铎了,让他对比一下这香气与真正的陈年香料之间的区别。
雍正五年到如今有三年多的时间,新香和旧香一定会是不一样的。
也许宁嫔反复地提及那个孩子的棺椁,不过是想要借此引出安贵人的脂粉。
毕竟,宁嫔侍奉雍正已久,她不会不知道雍正有多相信这些事。
他是不会同意开棺的。
“本宫不明白刘贵人你此刻在说些什么。”
“娘娘真的不明白吗?”婉襄的语气平缓,尽管她是在反问她。
“这件事发生之后,嫔妾目睹全程,其实心中也有许多疑问。“
“一盒脂粉而已,便是再名贵,存放了这么多年也是无用的,安贵人是贵族出身,又深恨熹贵妃,不至于还要留着它。”
婉襄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宁嫔的表情。
她没有露出任何的马脚,“本宫当时提起这件事,也不过是因为见万岁爷实在不同意取出那块九子墨,并没有想到查验安贵人的东西真能有结果。”
“是吗?”
不断地反问,能击穿人的心理防线。
“但的确有结果,娘娘真正没有想到的,只是万岁爷即便见了这样的东西仍不认为熹贵妃有罪,乃至于娘娘要以性命相挟吧?”
她太低估了雍正,也太低估熹贵妃于雍正而言的重要性。
熹贵妃是未来皇帝的母亲,他怎么能容许她身上有这样的污点?
宁嫔眉头微锁,“刘贵人,你可知你此刻在说些什么?”
婉襄丝毫无惧。
“嫔妾再说一次,无论是因为什么,无论熹贵妃是否当真害了你的孩子,宁嫔娘娘,拿性命作赌是很愚蠢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应该珍惜。”
那些陈年的公案婉襄没法为她们清断,更何况就像是她对雍正说的那样,她并不关心旁人。
宁嫔安静地凝望她良久,再开口时话语中蕴含的是无限的痛苦。
“你没有失去过孩子,你根本就不会明白。你因为这块九子墨而昏迷的那一刻,你难道就没有害怕过吗?”
“若不是因为害怕,嫔妾今日便不会同娘娘说这么多。”
“从前有多少人轻视嫔妾,嫔妾都不会在意。可嫔妾不会容许有人似这般在暗中下手谋害嫔妾的孩子。”
这些话掷地有声,狠狠地震慑住了宁嫔。
“宁嫔娘娘要向熹贵妃娘娘复仇,昨日也罢,若有明日再扯上嫔妾,借刀杀人,嫔妾不会像娘娘这样的。”
“嫔妾一定会搜集好所有的证据,直到那罪人得到她应有的下场。”
婉襄站起来,留给宁嫔最后一句她真心的话。
“不管宁嫔娘娘相信不相信,嫔妾希望自己所想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不希望似宁嫔这般冰清玉洁的女子,背后也是一张鬼魅面孔。
“而那块九子墨嫔妾也会好好地保留着,引以为戒。”
但当然更多的是对宁嫔的警示。
“若有一日当真有必要,嫔妾会说服万岁爷,请出您那个孩子棺椁里的那另一块墨的。您好好养伤。”
她说完这句话,没有再等待宁嫔的反应,行过一礼,便朝着春雨轩外走去。
因为她生了病,为了安抚她,雍正将她的母亲和妹妹都接到了圆明园里,她要去见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