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七夕
“真不敢相信, 那一整条买卖街,所有的人都是太监宫女们假扮的,即便是看到我们也没有什么反应, 如常地做着百姓们会做的事, 真了不起。”
即便是过去一个月了,即便去之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今夜已是七夕,婉襄靠在雍正身上,仍然在感叹这件事。
“太监与宫女地位虽然低微,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能力, 婉襄,即便是居上位者, 也要切忌傲慢。”
婉襄便转过头去望了他片刻,而后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 权当做是他破坏这美好夜晚氛围的惩罚。
他只是微笑, 而后继续揽着她, 仰头望着七夕之夜明亮的夜空。
“那你有没有想过,店铺里陈列的那些商品,你购买的那些东西, 是从何而来的?”
婉襄倒是的确没有注意到,“是内务府里的吗?不大像,很多东西都不像内务府精致, 便那一碗酸梅汤, 也分明不是御膳房的做法。”
今日马常在还抱怨过她去茶楼的时候,里面的酸梅汤已经卖完了。
“那些东西都是从商人的商铺之中借来的, 若有售出, 则按售价给予。若没有, 则原模原样地还给他们。”
原来是这样。
为了让宫中的主子们逛一次买卖街,有这样多的人在背后辛苦。
清风徐来,婉襄伸出手,紧紧地抱着雍正,“七夕星河,中秋院落,上元灯火。我都同四哥在一起度过了。”
他今日穿的是道袍,理由是凉快一些。
而婉襄穿的是汉女的衣服,理由是,七夕节本是汉族人的节日,从没听说过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织女头上顶着的是旗头钿子。
那一日她在买卖街上购买的汉女服装她都已经试过一次,尤其喜欢一件鹅黄色绣兰草的褙子,配上同色八褶的马面裙,和长期和生活在宫廷中见到的装饰相比,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雍正也连连夸赞,甚至为着汉人衣服的婉襄绘了许多幅图画。
“今日投针验巧,验出巧没有?”
婉襄点了点头,“郭贵人那枚针影散如花,富察福晋的动如云朵,马常在是鸟儿,我是走兽,海常在没得巧。”
她也就是同这几个人还算谈得来。
投针验巧,即是在日色之下放一碗水,小心翼翼地将一枚针放进去,使之浮在水面上。而后再观察这枚针落于碗底的影子,若影子像花、云、鸟、兽,则为得巧。
实际上婉襄自己投的时候倒是没有发觉那影子很像走兽,但周围的人都这样说,她当然也不会反驳。
高常在已经许久没有同她在一处闲谈了,而裕妃沉浸在悲伤里。
那一日永锳被吴扎库氏带回住处,身体本已虚弱,吃水果时误吞了一颗龙眼的核,一下子噎住,当时就……
转眼间也过去一个月了。
“什么女红活计都不会,倒也好意思同人一起投针验巧。”
雍正抓起她的手,观察了片刻,“这双手也就是能锔补瓷器,在瓷器上‘穿针引线’罢了。”
婉襄满不在乎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在案几上拈了一只巧果品尝。
“今夜富察福晋她们在天然图画设了香案,对月乞巧。若不是四哥要我陪着你,我定然也是去了的,乞巧之后,说不定这手就能聪明些,也不必遭您嫌弃了。”
“越来越矫情。”
他笑斥了一句,“难道你就不想同朕单独相处一会儿,毕竟是七夕呢。”
自从有了嘉祥,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就很少了。
虽然嘉祥什么都不懂,但是否在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牛郎织女之间也有孩子,但鹊桥相会,是只有他们两人的。
婉襄是做母亲的人,到底还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都以为这丫头胆子小,其实她胆子也大着呢。”
“七夕不是要抓喜蛛么,桃实她们抓了几只,恰好被嘉祥看见了,非要看她们的罐子。”
“桃实抓的那蜘蛛足有嘉祥指甲盖那么大,她也不害怕,伸了手就要进去抓那蜘蛛,也不知那时桃实和那被抓的蜘蛛到底是谁更害怕。”
婉襄幸灾乐祸,“唉,今日那蜘蛛被嘉祥这样一吓,也不知明日还能不能结出圆正的蛛网,若是不成,桃实可要哭了。”
只有蜘蛛在瓮中结出正圆的网,才算是得巧。
小宫女们靠做活计得到主子们的欣赏,得巧也就尤为重要,婉襄得好好想一想明日该怎样安抚桃实。
雍正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脸,迫着她转过头来望着他,“朕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一瞬间彼此的距离太近,什么素月分辉,什么明河共影,澄澈的只有他的眼睛,她一下子就沉溺在他明亮的眼睛里。
哪里还能记得他刚才说的话,“四哥,我真幸运。”
幸运什么,他没有追问,只是骤然沉下眼眸,落在她的唇上。
她不用害怕,也不用紧张,更不用挣扎。
似这样的吻她几乎日日可以拥有,她唇上早已经满是他的烙印。
银潢不移,星辰不转,翻动的是她口中的潮水,是她肌理之下,看不见的那些血液。
它们都习惯为他而沸腾了。
良久之后,雍正终于放开了她。
那种温暖的触感仍然停留在她面颊上,七月的风一点一点地吹拂着,将它们吹进她心里。
婉襄觉得心热,从他怀中离开,走到一旁去看她的五生盆。
七夕之前数日,于小木板上铺土,而后撒上粟米的种子,令其在木板上生根发芽,而后撒上茅草、木屑与鲜花,再将这些新芽用红蓝色的丝线捆绑。
古人相信这样可以求子,富察氏等几位福晋都这样做了,她也跟着凑趣。
她大约会在今年八、九月时有孕,吴扎库氏的第二子也同她的孩子差不多时候出生。
雍正也从长榻上站起来,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在西峰秀色之中逛一逛吧。”
这里婉襄从前也没有怎样来过,只知道二月里玉兰开得最好,可是他们那时几乎都不在圆明园里。
西峰秀色并不太大,不过是一个环水的小岛。
他们此刻所在之地是“自得轩”,牌匾为雍正御笔。
路过藤萝架,推开以栅栏围成的小门,便重新来到空旷的小岛上。
自得轩的西面还有一处小院,反正只是随意游览,他们便朝着那里走过去。
这一处小院名为“一堂和气”,其西院才是西峰秀色的正殿,雍正命其名为含韵斋。
殿中既有雍正的宝座,也有寝室,“朕从前也喜欢居住在这里,只是登极之后年年事物繁多,西峰秀色到底距离勤政亲贤殿与正大光明殿都太远。”
即便许久无人居住,殿中的一切当然也是干净整洁的,婉襄故意小小地气他,“我和嘉祥倒是可以过来居住,尤其是玉兰或是藤萝开花的时候。”
“她一定很喜欢那架子,就不会日日傻愣愣地趴在那青花瓷的鱼缸前傻看了。”
他倒是也不生气,“万字房住得也久了,若是喜欢的话,来年就可以搬到这里来。若是你们在这里,朕也就不会嫌弃来回麻烦了。”
雍正是一片真心,婉襄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一同经过了种满玉兰树的回廊,地面上那些早已经沉静的叶子大约是他特意吩咐留下的。
婉襄忍不住奔跑起来,卷起那些叶子,一直跑到长廊的尽头。
此时的玉兰树都在夜色之中沉寂着,可到了春日里月色下,不知道它们能有多美。
雍正脚步沉稳地向着她走过去,落叶在他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回廊尽头是一座临河而建的敞厅,外檐悬挂着的牌匾同样是雍正御书,恰是“西峰秀色”这四个字。
他们一同走进敞厅里,隔水望去,对面高山以巨石叠成,一座瀑布倾斜而下,是仿庐山瀑布之景。
这些皇帝们没法亲临其境,便在御园之中模仿。
坐在敞厅之中就可以欣赏瀑布,隔着水面仿佛也感受到了水珠倾斜的清凉。
“那里是不是有一座洞府,名字叫什么?”
婉襄趴在长廊上,雍正坐在她身旁,语气之中略微有些疲惫,“三仙洞,洞中可容纳两百余人,从前朕心烦意乱之时常来此处休憩,静心凝神。”
不过,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
她靠在他肩上,“四哥觉得累了吗?”
即便是今夜,他也是先批完大部分的奏章,才陪着婉襄走到这里的。
“只是想起从前一些事,略微觉得惆怅。”
他旋即故意撩拨她:“朕同朕的宝贝在一起,永远都不会觉得累。”
婉襄的笑声其实与嘉祥相似,毕竟是亲母女,雍正也随着她笑起来,他们要从敞厅离开,过木桥,去另一处小岛上。
其实木桥两侧的风景就已经尤为可观,枯荷之下有各色游鱼,浮在淤泥之上,在月色下同样明显。
而再往前走至小岛上,岛上剑石嶙峋,更有五棵青松,在月色下看来便略微有些使人恐惧了。
于是他们很快地在星河之下往回走。
回到万字房中时,万籁皆沉寂,让婉襄羞于在这样的夜晚发出声音,把喘息揉碎在他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