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疯魔
素白重叠的裙摆悉数铺散在地上, 如子午幽昙般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悄然绽放。
姜婵儿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样有多美。
她听到宫殿大门有打开的动静后,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身形高挑的帝王从巍峨大殿内步出来,目不斜视地往殿外走。
他大步流星地迈步下玉阶, 身前身后跟着不少宫侍, 有打灯笼的, 有随行侍奉的, 前呼后拥,将他簇在其中。
他的神情始终冷冷淡淡的, 并且从始至终都没往姜婵儿的方向看一眼。
好像她是一阵风, 或是一片灰尘,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视她于无物。
姜婵儿虽然心中生出失落, 但却并不想就此罢休, 她站起身子, 提裙追过去。
想拦下萧晗。
然而帝王身边的人却像是集体受了命似的,并不让她近萧晗的身。
姜婵儿与侍卫们推推攘攘,萧晗却被人群簇拥着走得更远了。
姜婵儿看着那背影渐行渐远,急得眼眶发酸, 几乎都要落泪了。
“陛下……”
她冲着萧晗离开的方向, 喃喃地喊出一声。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何他突然就对她这般不理不睬?
姜婵儿此刻心中是百感交加的,又气又恼, 又酸又涩,各种难以言状的滋味。
这些滋味都是拜萧晗所赐。
她咬着唇愤愤然。
可此刻相比恼怒, 她更想要一个说法。
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萧晗冷落。
这时候, 徐民朝她走了过来, 面露不忍道:“姜嫔娘娘, 陛下此刻要回寝殿歇息, 您改日再来吧。”
姜婵儿也是来了不服输的劲,语气中满是执拗,水汪汪的杏眸几乎要溢出水来。
“我就想跟着陛下,跟着也不行吗?”
徐民心软了,但却很是为难:“这……可陛下说了……”
方才萧晗才跟他们嘱咐过,这一路上不能让任何人近身。
这叫他如何敢抗命不遵。
倏地,一道低沉的嗓音划破空濛的夜色,清晰地传来过来。
“那便让她跟着。”
徐民扭头,前行的君王仪仗不知何时停下来,不远处,君王虽未转身,却将命令传了过来。
“呃?”
徐民一时惊愕、
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萧晗方才分明说了,让他把姜婵儿拦下来,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要知道,萧晗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从不反复之人。
怎么今日突然就在短短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将说出去的话统统收回了?
就在他兀自震惊地时候,不远处那个冷淡却又厚重的嗓音再次响了起来。
“朕说,让她跟着。”
“是,是。”
徐民连忙恭敬应下,躬身朝帝王的方向作了一揖。
没有了徐民的阻拦,姜婵儿赶紧追了上去,萧晗走至宽阔的石阶下,停下了脚步。
好像是故意等着姜婵儿似的。
姜婵儿追至他跟前,萧晗神色复杂地瞧了她一眼,而后对身边众人吩咐:“都退下,朕一个人走走。”
宫人尽皆退散。
两人立在高大巍峨的宫阙之下。九十九级白石台阶绵延在夜色中,零落的琉璃宫灯在夜幕中光华流转。
姜婵儿本想开口问些什么,可刚张了张嘴巴,萧晗却已经转身向前走去了。
墨色描金龙纹锦服曳在地上,拖出迤逦的袍裾。
无垠的苍穹下,他的背影清寂又萧然。
这天底下,九五之尊……
亦是孤家寡人。
姜婵儿一时讷讷,但片刻后便提了裙子追上去。
一路跟在萧晗身后。
萧晗的步子很大,要她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默然无言地在宫道中走着。
宫道悠长,寂阒无声,唯有夜风扬起衣袂的猎猎声。
跟着萧晗兜兜转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在一处偏僻的宫苑门前停住了。
姜婵儿已是累极,气喘吁吁地撑在宫墙边休息。
一路都没开过口的萧晗倏然出了声。
“你确定还要跟朕吗?”
姜婵儿抬起头,对上一双幽深不见底的漆眸,阴沉沉的,配上他低沉深厚的嗓音,让人的心跳都在刹那间漏了一拍。
姜婵儿环视了一圈四周,这座偏僻的宫苑阴恻恻的,宫门长年失修,已是锈迹斑斑,还带了些难以言说的腥臭之气。
身处这诡异的环境中。
说实话,她有些胆怯了。
“若是害怕,就别跟着了。”
萧晗语声平静地冲她道,而后反身去推那老旧的宫门,提起步子往幽暗的宫门内走去。
萧晗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
姜婵儿朝宫门后望去。
那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人对于未知之事,一向都是最害怕的。
可她今日不知是不是执念太深。竟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脚跟了进去。
可待她踏入宫苑后。
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地上横七竖八倒了数具尸体,有些早已腐烂,面目全非,或是被鸟雀秃鹰啄食得不成样子,露出森森白骨,在雾蒙蒙的夜色下,泛着诡异而又可怖的光芒。
啊——
不小心踩到一具腐烂陈尸的姜婵儿,刹那间惊叫出声。
她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去寻找萧晗的身影。
却陡然看到。
不远处,森然夜色下。
萧晗的身影直直立在一棵树下。
而树上,横七竖八吊着一排人。
这些人面容皆因恐惧而扭曲,拼命挣扎着想脱离麻绳的束缚,却都似被毒哑了嗓子,而发不出声音,只能挤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嘶哑之音。
萧晗手中持着锐利的尖刀,闲庭散步般走过去,嘴角扬起嗜血又诡异的微笑。
那被绑之人脸上的神情已经破裂,惊恐至无以复加的地步。
猝不及防的噗嗤声响起——
在夜色中宛如裂帛。
泛着森森寒意的银刃就这么扎进其中一人的胸口。
然后,剜心放血。
熟练得仿佛一气呵成。
姜婵儿捂着嘴,汗毛倒竖地看着这一幕。
那人已然死去,却还是死不瞑目地等着阴森的双目。
而萧晗却是如地狱来的修罗一般,面上的表情是云淡风轻的。
好像方才的残忍嗜杀不过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
他毫不在意地举着一只净白瓷碗,看那些滴答滴答的粘稠之物落进去。
接着,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他熟练又老辣地将这些人尽数杀了。
然后挨个取血。
整个过程中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猩红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庭院中。
让人忍不住想作呕。
由于这场面的冲击太大,姜婵儿捂着嘴,浑身颤抖着,半天发不出声音。
最后,萧晗接了满满一碗血。
他捧着碗,仰脖将整整一碗鲜红热烫的人血,尽数喝了下去。
喝完后,他将碗丢在地上,随意伸手擦拭了一下唇角。
萧晗扭过头,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沾染了鲜红的血液,一时间竟平添了几抹艳色,白皙无暇的脸颊上此刻血迹斑斑,红白交错,彰显出一众诡异的昳丽。
他嫣红的嘴角高高扬起,像是格外餍足的模样,深邃的目光也随之直勾勾地射了过来。
一双深不可见的凤眸宛如无尽深潭。
要将人拉进去毙命。
迷人又危险。
姜婵儿突然想到了这样的形容。
所以,这便是萧晗这些日子躲着不见她的原因?
他怕她不能接受他如此嗜血疯魔的样子?
所以他便想着提前一步将她扔开,好让她再也不能见着他?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不远处的萧晗突然动了。
那具身影宛如鬼魅,脸上,身上、衣袍上尽皆染了红,血迹斑斑,正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姜婵儿定定地瞧着来人。
后背窜上一阵又一阵的寒凉,脑子乱成一团,连呼吸都静止了。
萧晗静默地踱步至她面前,黑眸漆漆一片。
“现在知道怕了?”
他直勾勾的望着她,眼中凌冽寒意顿显,仿若沁了三月天山上终年不化的雪。
“方才跟你说过了,叫你不要跟着朕。”
他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唇珠上的血迹未干,有种刺目的妖冶。
如泼墨一般的黑发披散在他肩头,将他的一张脸轮廓完美的面孔衬得摄人心魄。
传说中的魑魅魍魉,精魅鬼怪,亦不外如是。
“呵,偏生要来自讨苦吃。”
他眼中是浓浓的嘲讽,话语声阴恻恻的。
姜婵儿还在震惊中久久未回过神来,她并不知晓,眼前的人此刻已是十分危险了、
萧晗面上虽然表现得格外随意,但袖笼中攥紧的锋刃却早已在那一刻嵌入皮肉,刺入骨髓。
那种痛,应当是钻心的。
但他的表情却依旧是挂着笑着。
仿佛再深入的伤口都不会令他动容半分。
袖笼中暗红的血液很快就滴滴答答地淌下来,但因为是落在荒草从中,所以很快就隐没不见了。
无人察觉。
萧晗的目光一寸寸在姜婵儿的脸上掠过,像是锋刃,又像是利器。
他仔细窥探着她脸上的表情。
但凡从中看到一丝厌恶或者是恶心,他都会让自己毫不留情地将她一刀毙命。
他对她太过仁慈了。
但眼下,他这个病入膏肓之人。
应当是不能再有半点不忍了。
待她时候,他可以将她的尸体运至北城雪山。
再将她的尸身保存在千年冰封的棺材里。
这样,他就可以日日夜夜看着她笑了。
他勿需出山,勿需饮食,勿需再理会人世的一切纷扰。
他就这么陪着她,千年,万年,都可以。
他可以与她同寝而眠,尘封于千年冰山之中,永生永世。
他本就不该存活在这世上的。
可先前却因为她而多了几分念想。
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能忍受从她脸上看到对他的厌色和憎恶。
若是她真的对他心生厌恶。
那便一起下地狱好了。
他愿意与她共赴黄泉。
萧晗就这么死死盯着姜婵儿的眼睛。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唯有荒院内时不时掠过的夜风,在他们耳畔呜呜作响。
“不,不是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姜婵儿骤然地摇了摇头。
她的神情虽还沉浸在方才极大的冲击中,有些木讷。
但语气却是极为真挚的。
萧晗清清楚楚的看到。
她的眼神中虽带着些许茫然,带更多是悲悯和怜意。
萧晗在其中仔仔细细地搜寻。
却始终没有找到半点厌恶之色。
他甚至有些可惜,
因为他终是没有了可以下手的借口。
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眼中看到同情。
姜婵儿一双清澈如水的杏眸望着他,清清楚楚地写满了同情。
这让他有些不能理解。
但又试图想去理解。
姜婵儿立在那里。
根本不知道此刻萧晗的内心所想,也根本不知道萧晗方才丰富的心里过程:若是她有半分表现得不对劲,就会被萧晗抹了脖子。
她只是瞥见萧晗袖笼中的手,滴滴答答依稀还在流血。
她想也没想便道:“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提着裙子转身便跑了出去。
萧晗看着那道娇俏纤弱的身影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眼中好不容易消散的阴霾,再次升腾了上来。
他就知道……
她一定是不要他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抽离身体。
脑中头痛欲裂的滋味席卷而来,让他双目赤红。
这几日刚压下来的疯魔之症再次卷土重来,将他整个人都侵蚀了个干净。
入目的所有东西都是扭曲的,都是颠倒的,扭曲的样子让他难以接受。
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马上就要沸腾。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自嘲地舔了舔唇角,将鲜血淋漓的右手从袖笼中伸出来,攥着那锐利地锋刃,冲着那的背影离去的方向,勾起了唇。
那好……
那便杀了你。
我们——
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