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22.脏手(2)

该怎么讲这个故事?我真的是犹豫了半天,虽然我决定不写不行,但是还是犹豫——肯定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我还是要写,不能不写啊?!我不能让这件事情真的跟我进了地狱啊(我知道我没有上天堂的命),那样我就不是内疚的问题了——毕竟,那一枪是我开的。

他是死在我手上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按照有关原则,密级早就可以撤销了——何况这件事情还真的没有什么密级,只是不对外公布而已;何大队所说的按照泄密处理也是针对狗头大队的范围说的,我现在说也确实不犯规。但是我是真的不想给自己招惹是非的人。

所以我会犹豫啊!我只希望大家好好地反思一下关于一些民族心理的问题。真的,我就是个人荣辱其实都是扯淡的事情了——不至于牢狱之灾,因为这种小事真的不算是个什么蛋子事情,何况还是写在小说里面不能成为什么证据——那写惊险小说的就都别写了,干脆都改言情绝对保险——所谓的个人荣辱,就是一定会引发大量的争论,说什么的都有。

但是要我说,还是真的和政治无关。是整个东方民族的问题,我说的是整个的。唉,就是争论就争论吧,如果我小庄豁出去自己的荣辱被人骂个狗血喷头——其实在前面的段落你们应该十分的了解我的写作风格了,绝对的小心翼翼,但是这个段落你怎么写都是一堆事情——只要这种劣根能够引起大家的一点点反思,我算个蛋子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压在心头的难道是虚幻吗?呵呵,你可以相信,可以不相信——我说过了,这是小说。

直升机在省城上空飞翔,降落在一个工厂的停车场。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工厂,我进城本来就少得可怜,何况一进去就在军区总院扎着不出来。我就透过舷窗看见外面到处都是警车的海洋,就围着工厂的办公楼。何大队就下去,我们在上面等着。然后就看见何大队在和几个警察说什么——顺便说一下,警衔我至今认不全,就是觉得麻烦看不明白——然后就一挥手,狗头高中队就下去。他们还在说什么。我们弟兄就在上面等。当时心里已经差不多知道了——地方公安遇到硬碴子了,收拾不了找我们。

我们那帮子学生——就是特警队也在现场,但是我看见人挂花了,正在包扎。没有什么枪声,但是救护车在来来往往。我就知道刚才有一场恶战啊!看上去真的是有不少警察挂花——有没有牺牲的我至今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不会跟我们小兵通报。何大队一挥手我们就下去迅速列队。何大队看着我们,很严肃:“目标——一个疑犯,持有79微冲一支,77手枪一把,弹药不确定,并在身上绑缚TNT炸药块,电子触发雷管。劫持人质7名,就在那个三楼!——有没有信心?!”

“有!”

我们齐声吼啊——绝对是有信心啊!1个人算个蛋子啊?!我还以为有多少呢?!何大队还是担心地看着我们,不下命令。他又转身看大楼。我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这种简单的小科目练了几百遍都不止了啊?!就是野外住训的时候,逮着附近部队的兵楼办公楼机场什么的也是抽个时间狠造啊?有时候扮演“恐怖分子”有时候又是反恐怖部队——“恐怖分子”这个词是开玩笑啊!意思就是渗透破坏啊别给想歪了啊!——为了提高0.5秒我们可以练10遍20遍,绝对的快准狠啊!

但是何大队真的在犹豫。他就那么看着大楼。狗头高中队不敢说话,他敢说什么啊?他就是在握着自己的手枪把,在想什么——我当时就想喷,哎呀呀你也会思考啊?!

何大队看了半天,就说:“还是我跟他谈谈吧。”

一个警官就说:“算了吧,我们跟他谈的,他都开枪了。”

“我去跟他谈,好吗?”何大队客气地说,毕竟这是人家的地头啊。几个警官想想,但是不敢下决定。

“我去和他谈——给我一次机会。”何大队缓缓地说,谁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沉重和心痛:

“他毕竟是我的兵。”

我当时脑子就蒙了!“我的兵”?!“清理门户”?!——我操!不会是我们狗头大队的哪个小子胡闹吧?!这他妈的可玩大发了啊!——但是转念一想又不是啊,我们大队就那么屁大点院子,看得死死的谁也出不去啊?!就是有这种操蛋的我们也马上就追捕啊?!——特勤队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还没有反过味道来。但是我看见狗头高中队把头低下了。我知道,他是真的难受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难受啊!警官们看看何大队,再看看狗头高中队,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何大队就拿着高音话筒往前走,一个警官要给他防弹衣。何大队怒了,真的怒了,一把推开——“我要那个妈拉个巴子的玩意干啥啊?!他是我的兵!你让他向我开枪试试?!他敢?!”

我明白了——可能是退伍的老兵。这种事情,不是没有,确实也有,比较痛心——后来我退伍后接触了一些国外的资料,知道全球特种部队都出过这种倒霉事情,一般警察是真的对付不了的,只有找特种部队自己解决——我们的行话,就叫“清理门户”。——我相信所有的特种部队在处理这种类似于“清理门户”的事情的时候,都比较难受,但是不得不为——你是军人,就要执行命令,况且,你的弟兄也真的是犯罪了,国法难容啊!

但是这个兵绝对不是一般的退伍兵。否则犯不上何大队亲自来啊?!这个智商我还是有的。何大队在往前走,狗头高中队一挥手,我们就急忙跟上,前后左右成了人墙,打开保险枪口对着大楼——我们准备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任何可能射向何大队的子弹。

“妈拉个巴子的给我滚!”何大队第一次踹了我一脚——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打小兵,这是唯一一次,也是第一次,还踹的是我。我们不让开——我们必须用生命捍卫何大队,他是我们的军神。

“高中队!”何大队喊。

“到!”狗头高中队立正。

“你让他们给我让开!我自己过去!”何大队吼。狗头高中队在犹豫。

“这是我的命令!”何大队怒了,“我就不相信他会开枪打我?!”

狗头高中队不敢怠慢了,命令我们让开。但是他使个眼色,我和我的两个突击手就悄悄过去了。何大队的注意力在前面,他也许感觉到了,但是顾不上我们。他一直在看着那幢黑压压的大楼。我们都知道在三楼,但是不知道哪个窗户,目光就在那里寻摸,步枪就抵在肩上,但是枪口是向下的,不敢刺激对方啊!我们三个就戴上自己的单兵夜视仪展开散兵线,慢慢地跟在何大队后面——我离何大队最近,只有半米,只要有风吹草动,我就一下子扑到前面去!我会用我的生命捍卫他!我那时候已经理解他,而且我知道我自己也会这么作的。

何大队走到空地上。他站住了,看着大楼。我们都很紧张握紧步枪——都是步枪速射的高手,但是没有目标你打个屁啊?!夜视仪里面绿呼呼的一片啊!你看清个球啊?!我当时已经意识到对方也绝对是高手——狗头大队的老兵不是高手吗?但是是真的发现不了他。何大队就拿起高音喇叭:“妈拉个巴子你小子玩什么呢?!赶紧给我出来!”

里面没有动静。

“要玩就先跟我玩!”何大队喊,“你想怎么玩啊?!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在干啥啊?!你在找死知道吗?!”

里面有声音了,是个男人:“何中队,是你吗?”

——何中队?!我一激灵啊!不得了啊!这不仅是老兵是我们的前辈啊?!打过仗的老侦察兵啊!素质绝对不是吹的啊?!是真开枪打人的主儿啊?!——我们呢?就打过靶子啊?!

“妈拉个巴子不是我是谁啊?”何大队就说,“你大半夜的整什么整啊?!把我也给整来了!你说我怎么办啊?!赶紧下来,什么话下来说!”

“何中队,”那个男人的声音干涩,“你走吧……我没有回头路了,我杀人了。还不是一个。”

何大队就惊了:“你……你怎么能……你他妈的干什么啊?!”

“是真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变得坚硬,“我不会出来的,除非警方答应我的条件,给我提供直升机出境……”

“你以为看电影啊?!”何大队怒了,“你没当过兵吗?!可能吗?……你自己寻思可能吗?!他答应你他是干什么吃的?!啊?!你这是自找死路啊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他是真的痛心了。

“何中队,我不怪你,不是你的责任。”那个男人说,“你左右不了,我知道。怪就怪我自己,没有自杀,还活着回来了。”

何大队痛心疾首:“你怎么那么混蛋啊?!啊?!你知道不知道你还年轻啊?!那点子破事算什么啊?!你怎么就不自己想想呢?!”

“我根本就没有出路!”那个男人说,“他们都拿那种眼光看我!挖苦我!还欺负我!——何中队,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怎么过的!我受够了!这个狗日的厂长还欺负我老婆……我能不杀他吗?!我算个什么男人啊?!”

何大队急得团团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不是说对你的政治前途没有影响吗?!咱们不是有政策吗?!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啊?!”

“政策是政策,但是他们根本就不那么看我!”那个男人都哭了,“你知道他们怎么骂我的,何中队?——胆小鬼,怕死鬼,王连举,叛徒……”

那个男人哇哇地大哭啊!——一个男人,一个年近中年的男人哇哇大哭撕心裂肺——你知道我是多么震惊吗?!我当时18岁,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前辈是怎么了啊?!

“你不是!”何大队的眼泪也要下来了,“你是我最好的兵!你是我最坚强的战士!你是我最他妈的过命的弟兄!——你下来,我给你作证!我看哪个敢欺负你?!我把这个厂子给他拆了!”

“晚了!”那个男人哭着喊,“我杀了人,连欺负我老婆的那个厂长,还有跟他一块去的,4个,我还打死了警察——我没有活路了!”

何大队急了,真的急了:“我就操他奶奶的!为什么这样对我的战士?!为什么?!党纪国法他违反了哪条了?!他有什么对不起你们这帮子狗日的?!他为了你们流血!为了你们受罪!——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的战士?!凭什么?!”

他破口大骂,但是不知道在骂谁。我也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但是我当时就知道,是无济于事的。何大队的对讲机响了:“何大队长,疑犯劝出来了吗?上面的时限是还有15分钟。”

“妈拉个巴子的等着!”何大队对着对讲机喊,随即一把在地上摔坏了,还踩了一脚。他抬起头,看着黑压压的大楼,语重心长地:“……你出来吧,不能一错再错了。”

“我没有活路了,何中队,你就给我一条活路吧。”

何大队叹口气,指着我们三个:“你看看他们三个,你再看看后面的十几个——都是你的小兄弟,加上我,加上你的哥哥老高,就这么些人了——你先开枪把我们都打死吧,打吧。”

那个男人喊:“何中队!你说的什么话?!”

“你不要忘记了,”何大队的眼泪在眼里含着,“我还是军人——他们这些小兄弟也是,既然我们来,就是有命令的——军令如山倒啊!你说我该怎么办?是下命令让这帮子你的小兄弟,还有你的哥哥老高进去和你对着杀?还是……你说呢?我不能对你下死手啊!你是我的战士我的兄弟啊!你是为了我们这帮子老哥们吃的苦啊!那么些年,你在那个里面受的罪,不是为了我们这帮子老哥们吗?——我只有选择让你先开枪打死我,还有你的哥哥老高,还有你的这帮子小兄弟,然后你爱怎么办怎么办——但是我不能离开,不能不管——我是军人啊!你的哥哥老高也是,他就在后面——这帮子小兄弟也是啊!我们怎么可能不服从命令呢?”

那个男人泣不成声:“何中队……”

何大队摘下自己的头盔,随便地一丢:“这个玩意号称防弹,到底咋样我也不知道——你开枪吧,朝我这儿打——”

他指着自己的额头。我们都惊了。沉默。何大队就那么光着头站着,惨淡的灯光下真的泪如雨下啊!沉默。还是沉默。

一支79微冲丢下来了。

“何中队——”那个男人高喊。“我宁愿打死100个警察,我也不能向我的兄弟开枪!”

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然后,何大队就闭上眼睛。眼泪在他的大黑脸上就那么流——我们是真的,从来没有见他哭过。然后,那个男人就出来了,站在楼门口,站在灯光下。我看见了他的脸,一张惨白的脸。他慢慢解下自己身上的炸药,丢在一边,空着手,就那么站着看着何大队。何大队睁开眼睛,看着他。他惨淡地一笑:“何中队,我又见到你了,真好,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了……”

何大队喉结蠕动着,什么都没说。警察们扑上来按倒他,搜身戴上铐子。他看着何大队,还是惨淡地笑着。警察们围着他,准备带走。

“小庄。”

我听见何大队压低的声音,颤抖的声音。我看何大队。

“射杀目标。”

我一惊——不会吧?不是投降了吗?!

“执行命令!”何大队的语气严厉。

我不能再犹豫了——战士就是这样,不能问那么多。我端起自己的步枪,瞄准那个男人。但是我的右手食指在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射杀他?!如果他在反抗,当年的小庄绝对是毫不犹豫啊!但是他没有啊?!他投降了啊?!

“射杀目标!”

何大队的语气极端坚定。

我无法犹豫我无法抗命我无法拒绝——我只能射杀——我是战士我只能服从上级的命令——何况我也不会怀疑我的上级,我信任他,那件事情之后我更加信任,因为我知道战士就是要牺牲的,这是天职。——我瞄准目标头部,屏住呼吸,虎口均匀加力,食指扣动扳机。我听到枪声。虽然我天天听到95枪的枪声,但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因为,子弹在真的去射击一个人。不是靶子。随即,我从夜视仪看到那个男人一下子栽倒了。

警察们紧张起来纷纷拔枪——但是马上就知道那一枪是我开的。我的枪管还在冒烟。何大队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带回!”

我们就集合——警察谁也没有拦,他们怎么敢拦呢?!我们就跑步去我们的狗头直升机。路上,我们跑过那个男人的尸体。我看见他的头脑浆迸裂红白分明。我就感到恶心了。是我杀的人啊!我们上了飞机警察也没有敢拦,何大队也不跟警察说一句话。起飞后,我开始吐。何大队和狗头高中队什么都没有说,就是默默地看着脚下的城市。这件事情就一直记在我的心里。

对谁也没有说。

要我现在分析,何大队的心里就是:

——“与其让他接着受辱,不如给他一个痛快的结束。他毕竟曾经是个战士,他的结局无非是一枪而已,不如直接点,何必让他再接着受辱呢?”

你们说,是吗?其实他的命运,真的和政治无关,政治没有为难他。是人,社会中的人。一个民族的极端恶劣的心里劣根。呵呵,这个故事,其实真的没有完。因为,他死之前的故事,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你们有兴趣听吗?

一个过去的小兵的故事?/game.do?method=gameInd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