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一梦

372 针锋相对

372 针锋相对

经管院的办公室里,三个人一排,坐在气派的大办公桌后面,中间那位就是经管院的赵书记,三十出头的年纪,仕途上正春风得意马蹄疾。坐在他左手边的,恰好是江之寒的熟人,分局的老郑;而他右手边却坐着一位外国人,秃顶,清瘦,中等个头。

在办公桌的另一边,隔着老远的地方,江之寒坐在孤零零的一张凳子上,周围是大片的空间,这就有点像审讯的味道。不过江之寒却没有这个自觉,他翘着二郎腿,双手环抱在胸前,往后靠着那木椅。身体的重量压上去,发出几声吱吱嘎嘎的响声。

赵书记俨然是主审官。他使劲咳嗽了一声,很威严的说道:“坐要有个坐相。”

江之寒懒懒的看了他一眼,把环抱在胸前的手放下来,抱在膝盖上,却并不说话。

赵书记压了压自己的怒气,问道:“江之寒,是吧?哪个系哪个班的?”

江之寒看着天花板想了片刻,说:“9x级经济系1班。”

赵书记问:“知道我们找你来是干什么的吗?”

江之寒说:“嗯……校规校纪,我想想啊……”『揉』『揉』鼻子,“好像没做什么呀。夜不归宿算不算,不算吧?考试作弊,好像没有唉。对了,期末考试还有好一阵才到,难不成是去年的秋后算账?”

赵书记使劲吸了口气,不想在郑局长和外国友人面前过于失态。他看着江之寒,眼里已经有怒火在燃烧,感觉自己院领导的权威居然被一个大二的学生当众挑衅。按捺住情绪,他问道:“你认识斯科特先生吗?”

江之寒摇头,“不认识。”

赵书记冷笑了一下,“你仔细想想。”

江之寒说:“留学生我还是认识不少的,有几个关系还很好,不过好像没有叫斯科特的。”

赵书记问:“那你认识舒兰吗?”

江之寒干脆的说:“认识啊。”

赵书记问:“那我再问你一遍,你认识斯科特先生吗?”

江之寒呵呵笑了笑,“我再回答你一遍,我不记得我认识什么斯科特先生。要不,给我点提示?”

赵书记缓缓点头,“好,我给你点提示。舒兰曾经要状告斯科特先生……”

江之寒做恍然大悟状,“哦……你说那个王八蛋老外啊。我当然听说过,不过我不太记得他叫斯科特了,我们都叫他王八蛋老外。”

赵书记冷声道:“注意你的用词啊。”

江之寒耸耸肩,“他做的事情比王八蛋还不如呢!”

赵书记忽然问道:“十二月十二日晚上,你在哪里?”

江之寒皱眉想了想,“十二月十二日是哪天啊?”

旁边坐着的郑局长『插』话道:“是上周三。”语气很温和。

赵书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掠过一丝惊讶。

江之寒说:“上周三啊……嗯,晚上什么时候?”

郑局长说:“你描述一下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之间你在做什么吧。”

江之寒问:“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郑局长说:“和我们调查的一个案件有关,需要你配合一下。”

江之寒点点头,“这样啊……大概六点多钟吃的晚饭吧,八点半左右回我住的地方……然后呢,学习,办公,十一点睡觉,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郑局长说:“有人可以证明么?”

江之寒说:“我女朋友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郑局长说:“除了你女朋友,还有别人吗?”

江之寒说:“别人?……哦,一起吃饭的还有好几个人呢。”

郑局长点头道:“好,完了以后请把一起吃饭的人的名字写一份交上来。”看了一眼赵书记,示意自己问完了。

赵书记清了清喉咙,问道:“江之寒,你认识萧诚和卢晓吗?”

江之寒说:“当然认识,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赵书记问:“你知道他们十二月十二日晚上在哪里吗?”

江之寒说:“不出意外的话,卢晓在机械系机房。萧诚吗?隔着几百里,我又没有千里眼,怎会知道他在干啥?”

赵书记问:“你……听过任何人提起过要报复或者攻击斯科特先生么?”

江之寒把腿放平了,前倾着身子,饶有兴致的问,“怎么,那厮被人打了?”

赵书记冷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江之寒缓缓摇摇头,盯着赵书记说:“没有人和我谈起过。但不瞒你们说,我暑假无聊的时候倒是想过。”

赵书记眯了眯眼,“说来听听。”

江之寒说:“那厮行径如此可恶,又殃及我的朋友,换做是你们,也会忿忿不平吧,也想怎么才能惩罚他吧。”

赵书记说:“那你想过怎么惩罚他呢?”

江之寒看着天花板,悠悠的说:“譬如说,嗯,绑起来,打五十军棍,让他一个月下不了床……譬如说,打断他的两条腿……嗯,又比如说,……踢爆他的那个……”

赵书记身子震了震,轻言细语的问:“然后呢?”

江之寒洒然一笑,“有什么然后?赵书记你读过红楼吧,有个词叫做意『**』。咱们这样无权无势的,也就自己脑子里想想爽一下罢了。”

旁边那位秃头的老外忽然开口道:“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有这么深的仇恨吗?对斯科特。”语音有些古怪,中文却是说的不错。

江之寒点头笑道:“你中文说的很不错。那么,让我来告诉你我的愤怒从哪里来吧。据舒兰告诉我,在她之前,斯科特和不少上他课的大学女生发生关系,有几个被告到了校方,有一个还曾经打了胎。即使在观念开放的贵国,这样的行径也是严重违反老师的职业道德的吧,是会面临失去工作的危险的吧。但是呢,他逃脱了一次又一次,没有受任何的惩罚。好吧,这还是道德层面的问题。而且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也就罢了。到了舒兰这里,他想要下『药』『迷』『奸』她,幸亏有人赶到,所以没有得逞。好吧,我知道贵国的标准是讲究没有定罪之前的假设的。但这个案件,据舒兰告诉我,有证人,最后却连上法庭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呢?据说是贵国领事馆施加了压力。这就是你们所提倡的普世价值吗?这是尊重法律尊重人权吗?”

赵书记正要打断江之寒的话,那秃头老外摆手阻止了他,“你继续说。”

江之寒说:“再然后呢,斯科特没有上法庭就逃脱了一切,还不满足,还到处去散播谣言,说彭丹丹同学是诬陷他的,舒兰同学是主动凑上来要和他睡觉的。结果呢,您身边这位赵书记还慷慨的帮他一把,要开除彭丹丹同学,要和她谈话,和她父亲谈话。老师和学生睡觉,学生要被开除,老师屁事没有,这是哪门子道理?”

一指赵书记,江之寒厉声说:“在我们这里,杀人的从来都是不见血的东西,譬如社会观念和社会舆论。彭丹丹同学看见老父亲的眼泪,深感对不起他,一时想不通,跳崖自尽了。”看了眼秃头一脸的惊讶,江之寒冷笑道:“大概他们没告诉过你这件事吧。和斯科特的命比起来,一个女孩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啊!再然后,舒兰忍受不住到处传播的谣言,险些有了轻生的念头。我的朋友萧诚,看不过去,想要去和斯科特打一架,结果退学了,十二年苦读,化为乌有。你说说,我是不是该愤怒呢?”

赵书记脸『色』铁青,看着江之寒的眼里满是怨恨。

江之寒坐直了身体,放缓了语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愤怒吗?因为我只能在脑子里想像怎么惩罚他,在现实世界里却无能为力。最让你愤怒的,就是这种无力感了。”

秃头老外说:“我叫史密斯。请问你一个问题,据你所知,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对斯科特有这样的仇恨?”

江之寒笑笑,“那太多了……因为他去打胎的女生,被退学的女生,『自杀』的女生,她们的家长,她们的兄弟,她们的爱慕者,她们的朋友……我告诉你们,是你们,青大,还有领事馆大使馆,让事情越来越恶化。如果不是你们一味的偏袒,一味的纵容,早些给他适当的惩戒,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吗?愤怒会积累吗?会得不到渠道宣泄吗?会有人因此死去吗?”声音愈发的严厉起来。

赵书记忽然『插』话道:“江之寒,你即使可以证明当天在青州,也不能排斥你买凶伤人的可能!”

江之寒笑道:“呵呵,当然不能排斥,赵书记你可以去公安局检举,让他们调查我嘛。但我有个想法,赵书记,你虽然表面上这么偏袒斯科特,也不能排斥你内心深处有极强的民族自豪感,背地里指使别人或者亲自去捅他一刀的可能哦!”

赵书记怒道:“你……太放肆了!”

江之寒重新翘起二郎腿,把两只手环抱在胸前,靠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问:“几位,我很诚实的回答了这么多问题,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史密斯盯着江之寒,像盯着一个危险的猎物,“你说。”

江之寒说:“斯科特他到底怎么了?”

史密斯说:“你不知道吗?”

江之寒笑道:“是啊,但我很想知道呢。”

史密斯一字一句的说:“他被阉割了……这是很残忍的,闻所未闻的攻击。”

江之寒抿着嘴,摇了摇头,叹气小声的念叨:“人生失去了想象,世界将会怎样。”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笑道:“没想到我脑子里都被不曾幻想的东西,居然真的有人能在现实世界里实现,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现实生活果然比戏剧小说更加有狂野的想象,更加戏剧……史密斯先生,难怪你们哪里信奉上帝的人那么多,有信仰还是一件好事啊!因为奇迹真的会发生的。”

史密斯沉声道:“不管斯科特是否做了你指控他做的事情,难道你认为这样残忍的私下攻击是合法的,是应该的吗?”

江之寒说:“法律之外,还有公义。我们这里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拖长了声音,说:“时候一到,一……定……会……报!”声音阴恻恻的,在屋子里久久的回『荡』。

郑局长有几分担忧的看了眼江之寒,沉声说道:“江之寒同学,说话做事多不要凭一时冲动。任何违反法律的事情,都会受到惩罚的。我们的法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今天,是领事馆,学校,和公安局的同志一起出面找你谈话了解一下情况。这以后呢,可能还需要你到局里面配合我们进一步的调查。包括我提到的,你十二月十二日和十三日两天的行踪,相关证人,你需要写一份完整的报告给我们。另外,任何同斯科特先生被攻击可能相关的信息,而你又知道的,需要及时通知我们。所有提交的材料必须签名画押,如果与事实不符,需要承担相关的法律责任。如果你知道任何相关的信息,而没有老实交代,从而包庇了凶手,也是会收到法律的惩治的。你听清楚了吗?”

江之寒点头,说:“好的,我一向是守法的好公民好学生。郑局长是吧?咱们从不错违法『乱』纪的事情的,一定好好配合你们的调查。”

郑局长看了另外两人一眼,问:“史密斯先生,赵书记,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史密斯皱眉沉『吟』了半晌,摇了摇头。见赵书记也摇头,郑局长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江之寒站起身来,微笑着往外走。

一会儿的功夫,只听到走廊上传来他脚步声越来越远,走廊尽头传来他大声诵读的声音,却是一些不伦不类的拼接起来的诗句,“白日放歌须纵酒,劝君再尽一杯酒……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

史密斯皱着眉头,看着桌子上的文件,好像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郑局长拿出根烟,点燃了,吐出个烟圈,嘴角挂着丝笑容。而赵书记呢,垂下眼皮,脸『色』有些卡白,裤兜里的拳头已经捏的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