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一梦

285 我的青春(下)

285 我的青春(下)

江之寒放低重心,拍着球,啪……啪……啪……

他看着身前防守的对手,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另外一个男生和阮芳芳的位置,心里琢磨着下一步的策略。

在教八外面的长椅上,阮芳芳脱掉自己外面的『毛』衣,江之寒发现她不是开玩笑的。阮芳芳一身爽利的打扮,脚上蹬的是球鞋,看起来是早有预谋的样子。

阮芳芳提议说,不如慢跑去篮球场,就当是热身。于是,两人并肩跑在梧桐树下清洁的人行道上。江之寒这时候才发现,阮芳芳剪了一头短发。在早晨的阳光下,她黑『色』的短发波浪般扬起落下,更增添了几分英姿飒爽。

江之寒和阮芳芳一组,和对面这两位玩的是2vs2的游戏。打半场,谁先进5个球谁获胜。现在的比分是4比3,江之寒两人领先。

国庆节的时候,篮球场上出人意料的没有太多的人,这一组对手是江之寒挑的。阮芳芳问他是不是因为这两位技术最差,江之寒摇摇头,说看起来这两位最老实,不会占你的便宜,招来美女一个小小的白眼。

江之寒现在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对面这两位中等个头的男生真的很老实,尤其是那位戴着眼镜,皮肤比较白的。对抗的时候,他们基本上避免和阮芳芳有任何身体接触,只是离着她一两步,象征『性』的举举手。

话说回来,这样一位白衣美女突然降临青大篮球场,那是他们俩多少年修来的福分!

比赛开始的时候,江之寒靠着身体的优势,连续有两个上篮成功,还完成了一次盖帽,成功的把比分改写成2:0。这以后,他一心要讨好阮芳芳,总是通过自己的背身单打或者面筐突破,吸引对手两个人的包夹,然后把球分给女孩儿。阮芳芳这一年多大概认真练了几下,至少投篮的姿势还算有点样子。她先在篮下进了一个完全无人防守的低手上篮,引来一片喝彩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篮球场周围已经站了二十来个男生,兴奋的在那里指指点点。

就像江之寒总说的那样,这个白衣女孩儿就像一块磁石,到那里都能迅速的聚集目光。

今天的两个对手,实力还是比较菜鸟的。加上害羞,或者应该称之为绅士,他们一般不正面突破阮芳芳,而一打一和江之寒对抗身体又完全处在下风。他们进的三个球,靠的是在阮芳芳面前的两个跳投,和在江之寒面前的一个远投。

但江之寒他们进的第四个球,却有些激怒了两位绅士。江之寒带球从左侧硬突眼镜兄,到了篮下的时候,另外一位胖子兄过来协防。江之寒反手把球分回去,给了罚球线附近的阮芳芳。

阮芳芳跳投……

球投的轻了那么一点点,打在篮圈的前沿。江之寒仗着自己过人的弹跳和快一步的反应,跳起来抓住篮板,把球一模一样的分回去。

阮芳芳再投……

球又砸在篮圈的前沿。江之寒在两个人中间奋力跳起,伸出左手拨了一下皮球,然后抓住,把球再一次分回去。

这一次,阮芳芳犹豫了。她抱着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之寒不由笑起来,大声叫道,“投啊!”

阮芳芳站在原地,像罚篮一样投出一个球……

球一出手,江之寒就看出来,由于她信心不足,这个球投的有些离谱,弧度低的要死。他看准球飞行的路线,飞身跃起,在半空就把它揽在手里。眼镜兄和胖子兄被江之寒连抓了两个进攻篮板,心里的懊恼可想而知。两个人同时跳起,奋力的想争这一个,却是跳的晚了,眼看着江之寒抓住篮板,落地,分球。

这一次,阮芳芳毫不犹豫的跳投……

空心入网!

被美女进个球不是什么耻辱,但被一个家伙硬生生的从两人间抓下三个进攻篮板,却让面子有些搁不下。

下一个回合,球技比较好的眼镜兄在江之寒面前耍了个漂亮的假突真投,撤步跳投,球在篮圈上滚了两圈,却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

江之寒一边运着球,一边观察着对方的防守。眼镜兄在防江之寒,胖子兄这一次毅然放弃了近处看美人的美差,隔着阮芳芳三四步的地方,摆出随时要阻截江之寒突破路线的架势。

江之寒尝试着从眼镜兄右边往里运球进了两步,看见胖子兄的站位很好,又拍着球退了回来。阮芳芳的站位离篮筐太远,江之寒刚才示意她往防守的弱侧移动,她却没有领会他的意图。

眼镜兄眼睛紧盯着江之寒的手,胖子兄也严阵以待着。

忽然间,江之寒看见在胖子兄的身后,阮芳芳动起来,从底线往篮下溜。江之寒忍不住叹了一声。下一刻,他一个弹地的传球……

球到,人到,打板上篮……

5比3。

在几声欢呼声中,江之寒和两个对手拍了拍手,走向阮芳芳,有些不可思议的问:“连空切你都会?”

阮芳芳嫣然一笑。那一刻的妩媚,好像真的像电流击过一样。篮球场里里外外,二十几个爷们儿,一时间都被魔法定住,任那璀璨的容光轻轻的,却又深深的在心里刻上一道痕迹。

游青州,又怎能不游翠湖?

节日的翠湖,人流如织,看的不是风景,而是人景。还好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以让江之寒发掘出一两个人迹罕至,却同样风景优美的地方。

江之寒带着阮芳芳,从尼姑山上往东走,翻过一座小山,一直往下,就到了翠湖的北侧,一个外地人很少知道的所在。

从山上一路走来,溪水叮咚,草木青翠,却又看不到人群,端的是一种享受。偶然遇到三两个结队的男生,或者成双的情侣,那多半是青大的校友。

两人走的乏了,找块大石坐下来,就在那条从山上往下流的小溪的旁边。

阮芳芳脱了她的运动鞋,看了江之寒一眼,连同袜子也除了,伸出双脚,把他们浸在剔透的溪水中,忍不住轻轻呼了一声。

江之寒笑了笑,“溪水很冷的,小心着凉。”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阮芳芳轻声说:“这水看起来好干净,能喝吗?”

江之寒咳了两声,“我以前都喝的,咳咳,今天才知道喝的是洗脚水。”

阮芳芳啊了一声,好像才想到自己正在水里泡着脚,咯咯的娇笑起来。

半晌,阮芳芳收住笑,却又忍不住得意的摇了摇头。她说:“我怎么记得以前评书里老有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任你『奸』猾如狐,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

江之寒垂着眼,正看着丫头放在水里的那双脚,柔软的线条,看起来凝脂般的肌肤,和那白白的脚丫。

阮芳芳收回脚,把它们放在石头上,晒太阳。她忽然问道:“你……去见过萧亦武?”

江之寒愣了愣,在阮芳芳的嘴里,萧亦武总是用一个“他”来代指的。

江之寒说:“嗯。”

阮芳芳问:“什么时候?”

江之寒说:“上个暑假才开始的时候吧。”

阮芳芳又问:“你去找了人?”

江之寒说:“也没特别找什么人。”

阮芳芳看着他,问:“为什么?”

江之寒不答她的话,反问道:“他告诉你的?”

阮芳芳说:“他给我写了很长的一封信……第一封信,我想,应该也是最后一封吧。”

江之寒问:“他还好吗?”

阮芳芳说:“他信上说,九月份的时候,他有立功表现,正申请减刑一年半。教导员说,如果表现的好的话,最后减到两年或是三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江之寒点头,阮芳芳不放弃的问:“为什么?”

江之寒偏头看了阵旁边的树林,回过头来说:“老实说,我也说不太清楚。你也知道,萧亦武不是我的朋友,我和他也没有交情……我相信你说的,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在刑警队的朋友也说,团伙的核心成员把事情推给那些外围的人,是常见的伎俩。很多时候,他们要的是破案率,到底是谁干的,老实说,并不是关心的重点,反正都不是好人,不是吗?”

江之寒看着阮芳芳,柔声说:“过去的虽然过去了,但很多事情,不是光有时间就可以冲刷掉的。芳芳,你曾经怀疑过一些事……,我不希望那样的怀疑像一根刺一样,永远在你的心里。老实说,八年确实太重了,会毁掉一个人整个的青春。所以,如果我可以顺手帮点忙的话,我是不介意做个好人的。如果……他能够两年左右就出来,也算是说得过去的惩罚。到时候,不管以前的因果是什么,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够真的把这件事情放下来。”

阮芳芳怔怔的看着江之寒,清澈的双眼仿佛一面镜子,江之寒好像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过了好一阵,女孩儿扑哧笑了一声,“你……还有雷锋叔叔的觉悟哦,做了好事不留名。”

江之寒认真的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阮芳芳笑了笑,“也许你对他真有所触动吧。他在信里写了很多,哼,错别字也不少……他总算学会了检讨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不再一味的觉得被别人亏待了……他说……希望我真正能够把他抛在身后,去享受我自己的精彩人生。如果那样的话,兴许,十几年后,偶尔见面,还能像朋友一样。”

江之寒咧了咧嘴,“你可以吗?”

阮芳芳轻轻的说:“我想,你让它变的更容易了。”

江之寒好像很欣慰的点点头,“那就好。”

阮芳芳忽然又说:“我这次请了两天假,来青州之前,我去了一趟宁大……”

江之寒怔了一下,“倪裳……还好吗?”

阮芳芳仔细的看着男孩儿,他面容平静,眼神深邃,语气也没有波动一样。

她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她挺好的。在她们那里……呵呵,我开玩笑说,倪裳就像被供奉起来的女神一样。”

江之寒垂下眼皮,看着身旁的小溪,没有说话。

阮芳芳说:“还记得那天下午,我跑到你住的那个四合院,你请我喝茶吗?”

江之寒看着小溪,点点头。

阮芳芳说:“那时候……我真的相信,有一天,你们俩能回到一起的。这么优秀的两个人,又彼此喜欢,有什么障碍,也会烟消云散的……这一次,我和倪裳在她们学校那著名的玄文湖边坐到半夜。我们谈了好多,关于七中,关于过去,关于梦想,关于你……还有他。虽然,倪裳和你一样,不愿意说出来的永远不会说出来。”

看了眼沉默的江之寒,她说:“但我现在的想法也不一样了,我也不想知道的太多。你这样能干的人,一向都是替人排忧解难的,我也帮不上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

江之寒转过头,看着她。

阮芳芳轻声说:“至少现在,她还喜欢着你……”

在翠湖边的兴农山庄吃一条新鲜的鲤鱼,然后走出来,到暮『色』降临的湖边散散步,是难得的人生享受。

今天,芳芳的话好像特别的多。她说起高中的岁月,说起自己的父母,说起以前年级的人,有些是江之寒认识的,更多的他只听说过名字,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阮芳芳讲起她和萧亦武第一次的约会,说起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回忆第一次当面拒绝一个男孩儿的好意,和新入大学一个月的感受。

江之寒只是静静的听,阮芳芳的描述也把他带回到刚刚告别不久的那段岁月。曾经觉得无聊,想要飞出那校园。现在已经能感受到甜蜜,有时候会在梦里回去看一看。

天『色』愈发的黑了,天的颜『色』介于深蓝和黑『色』。远远近近的,零星的灯火亮起来。暗黑的湖面上,能模糊的看到树的倒影。

阮芳芳忽然停住脚步,说:“我们回吧……我姐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阮芳芳这个姐姐就住在学院一条街的附近。两人下了公车,在有些黑的人行道上往前走。好像所有的话都已说完了一样,沉默慢慢的笼罩住他们。

两个人慢慢的往前走,任秋天晚上的风拂过面庞,有丝丝凉意,却很舒服,像情人的手温柔的触碰。

阮芳芳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街对面亮着灯光的一个大门,“我姐的小区就在这里。”

借着街对面的灯光,江之寒能看到她柔美清丽的容颜。他说:“我送你过街。”

阮芳芳摇摇手,“不用了……就在这里,我有两句话想和你说。”

江之寒心跳了一下,嗓子忽然哑了,他咳嗽了一声,“你说。”

阮芳芳说:“还记得那个晚上吗?……还有那个新年前的下午,在2路电车站前……你告诉我,芳芳,赶快长大吧,长大了才能去争取你想要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江之寒觉得心里一痛,好像被触碰到了什么伤口。

阮芳芳看着他的眼,柔声说:“可是……我不那么想长大。我还想任『性』多一会儿,还想用这里去行事,而不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叹了口气,她说:“我总觉得,选择了长大,就再也回不去了,就要习惯用理智和判断来走往前的路,再也回不到以前了……但,终于,我真的决定了,之寒,我要长大了……我要把我的青春抛在身后。”

江之寒笑了笑,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他说:“芳芳,你年方二九也,说什么把青春抛在身后!”

阮芳芳固执的摇摇头,“我是认真的。你一定觉得我很古怪吧,大老远的跑来打一场球,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话。其实,我是来告别的……”

江之寒皱起眉头,“告什么别?”

阮芳芳深深的看着他,“和我的青春告别啊。从此之后,我一定会,也只会认真思考,谨慎抉择。”

见江之寒愣愣的站在那里,阮芳芳轻笑了一声,“我的青春,从他开始,到你结束……之寒,好好珍惜你可能拥有的吧,再见。”

一转身,短发在身后飘起,白衣的女孩儿径直的往灯火闪亮的地方走去。

江之寒下意识的伸了一下手,却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阮芳芳?她的青春?抑或是他们的青春?

也许,那个白衣女孩儿最纯真的年代,在那个黄昏的篮球场上,或者那个上午的旁听席上,已经随风而逝了。

而自己的纯真岁月呢?是夭折在那个雷雨的夜晚吗?还是在七中『操』场边的那个早晨?或者是四合院独自看月亮的那些晚上?抑或……是北山坡上那个紧紧的拥抱?

江之寒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把那个白『色』的精灵抓回来,抓回来很多很多的可能『性』。但最终,他还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脑子里有些『乱』。

也许,告别青春,对她的人生是件好事……

也许,芳芳在他的心中,早已定格成那个黄昏『操』场上十七岁的白『色』精灵。

江之寒傻傻的站着,看着阮芳芳走进那片灯火明亮的所在。

在大门口,她回过身来,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举起左手,在胸前轻轻的挥了挥。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