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深渊的秘书

26、首登豪门

市长的信件非常多,各种件、名目繁多的邀请函和请柬,以及大量的群众来信。处理信件是秘书的一项重要工作,分门别类,归类处理,这要耗费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这事又只能让秘书来做,因为一些信件尤其是群众举报信涉及到保密问题。袁行舟把这项工作安排在晚上来做,白天处理日常**务,晚上市长如果在办公室加班,他什么地方也不敢去,只能待在办公室里,随时等候吩咐,同时把这段时间利用起来处理信件,可谓一举两得。

现在,冯春生的信摆在面前。袁行舟已经看了两遍,这封浸透着斑斑血泪的举报信看得他热血贲张。

“恶霸横行,无法生存。草民冯春生,川南区海平镇人,以养蛏为业,在海里讨生活,辛苦劳累,换来一些劳动收获。从去年开始,我的蛏场却受到灭顶之灾。一伙流氓在一个脸上长着疤的人(他们叫他疤哥)的带领下,经常来蛏场要保护费,一个月一千元。**的天下,怎么有人来收保护费,辛辛苦苦养一斤蛏只能卖个六七块钱,凭什么给他们钱。我不给,当场他们就砸了我的灶和锅。我去派出所报案,刚回到场里,他们就来了,拿着刀和棍,把房瓦都掀了,还说不拿钱就要我的命。只好把钱给了他们。从这之后,他们每个月都来收一次钱,慢一点交钱,说几句话,不是被他们骂,就是被他们打。我问了旁边养蛏的人,他们和我一样,都被逼着交保护费。一个姓杨的养殖户,因为不交保护费,肋骨被打断了三根。

“今年,他们不光要收保护费,他们硬要我们把蛏给他们收购。不让我们把蛏运走,也不让别人来收蛏。收获的季节,刀疤天天带人巡逻,看见运蛏收蛏的就打。市面上一斤蛏至少七块钱,他们按四块收,我们还有什么钱赚。我偷偷地挑了一担,想趁天黑卖到城里,被他们发现了,拼命地打我,逼我跪下,跪着打。

“到派出所报案,公安说让我先回去,他们会调查。收保护费的事情都一年多了,也不见他们来管。我在报案回来的路上,有人打电话给我,让我不要回去,他们知道我去报案,说要打断我的腿。草民有家不能归。

“**的天下,为什么这些恶霸横行霸道?

“**的天下,为什么没有人帮老百姓主持公道?

“天理何在?

“法律何在?

“请领导为草民作主!!打击恶霸!!严惩罪犯!!!”

信里还有几张冯春生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照片和医院的伤情报告,触目惊心。袁行舟把信件收拾清楚,将冯春生的来信放在最上面,送进了李之年的办公室。

康寒松的话一直搅得他心神不宁。回到自己办公室后,他又将康寒松的话从头到尾咀嚼了一遍。康婕在舞台上扭动的身影,康婕在酒桌上大碗喝酒的身影,康婕驾车狂飙的身影,康婕周旋于达官贵人间的身影……重重叠叠,最后居然幻化出吴艳艳楚楚动人的容颜。他苦笑一下,心里的结,原来丝丝扣扣系的是若即若离的吴艳艳。如果说当初苏同珂要给他介绍秦猛的女儿,在他心湖中荡起了一阵涟漪,现在康寒松的话无异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波涛汹涌,巨浪滔天。他又想起了当初知道韩东林使用手段抢先一步泡走秦晓露后那种屈辱、心痛的感觉,以及在韩东林豪华婚礼上默默立下的誓言。自己再痴情,能留得住吴艳艳的心吗?这么多年,为她喜、为她忧、为她牵肠挂肚,值得吗?秦猛再派头,比得上康寒松吗?康婕的相貌,康婕的传闻……这些纷杂烦乱的思绪,如浓得化不开的愁云,压在他的心头,透不过气来,桌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

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他吓了一跳。李之年让他过去。

相关的件李之年已经处理好了,让袁行舟拿走。袁行舟特意关注了冯春生那封信,抽出来一看,上面签了一行字:“转川南区正光、伟国同志阅。李。”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工作,袁行舟已经把握了李之年对群众来信的批示的特点。他的批示字数一般不多,简洁,干脆,一如他的工作风格。如果他批“某某同志认真调查处理,将情况报我”,则表明他对这件事高度重视,必须认真对待;“某某同志视情阅处”,这是他最经常使用的批示用语,意即根据实际情况调查处理,不一定要向他报告调查处理情况;像今天这种批示,不愠不火,寡淡如水,李之年也比较经常使用,意即他知道这件事了,你们看着办吧。袁行舟把这些理解为领导艺术。那么多的群众来信,件件要求认真落实显然不合实际,领导自有考虑问题的角度和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冯春生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他袁行舟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一转眼,又到周末。李之年回省城的家了,袁行舟难得清闲,舒舒服服睡了一个早上。在综合科工作时,养成了这个习惯,手上没事,就蒙头大睡。对于一个忙忙碌碌精神高度紧张的人来讲,美美地睡上一觉,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这几天,他作了个决定,无论康寒松话里什么意思,抽空登门去拜访拜访这位身居高位的青云老乡总不会有错,至少可以联络联络感情,攀攀关系。

但是,马上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买些什么礼物去康家呢?这个问题费了他好大心思。康寒松一堂堂副市长,家里什么东西没有?再说了,真正贵重的东西——冬虫夏草,燕窝鹿茸——自己囊中羞涩也买不起,就算有钱,海川也买不到正品,市面上多半是假货。空着手去,那也太不像话了,谁两手空空上人家领导家门,就是农村走亲戚也要提上几斤鸡蛋、几斤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市场看看。

来海川工作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涉足这个与市政府大院近在咫尺的菜市场。菜市场拥挤杂乱肮脏,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待宰的家禽在笼中上蹿下跳,全然不觉生命期限将至。活蹦乱跳的鱼在浅浅的盆里甩尾,忽的就跳出来了,系着黑油腥臭的围裙的鱼贩扑上前去,没想地板太滑摔了他个大跟头。卖萝卜的和卖青菜的吵起来了,因为一个还没有屁股大的地盘,他说他先来,他说他早到,推推搡搡面红耳赤,市场管理员过来,把两人都推出市场外,竹筐带起的污水却溅到袁行舟身上。

在市场中游走了几圈,袁行舟除了感叹菜市场之脏乱无章外,对家庭妇女多了一重由衷的敬佩。那些挎着菜篮子的妇女们多不容易啊,天天要到这种地方挑三拣四、讨价还价。他逛了这么久,居然没买上一样东西,两手空空。在一个南北干货店里,终于挑了两斤目鱼干、两斤蛏干——干货不容易坏,康家一时用不着可放在一边,不会随便扔掉。海川民间流传一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说是某人送一筐香蕉给某领导,告别时暗示,领导,这香蕉您可得亲自吃啊。领导不屑,暗骂这人小气。几日后,一拾破烂的老头在楼下垃圾堆里捡到一筐半烂不烂的香蕉,香蕉中竟藏匿着两万元人民币。

康寒松住在海川新开发的高档住宅小区御园丽景的一套复式房里。袁行舟一手提着目鱼干、蛏干,一手提着两条中华烟,敲开了那扇坚固的防盗门。

康寒松已泡好了茶。当他接到袁行舟说要来家里拜访的电话后,竟然有些激动。这个在他眼里曾经不屑一顾的年轻人,这几年的发展与变化出乎他的意料,尤其当上了李之年的秘书,更是引起他的关注。身为海川政坛的“不倒翁”,他非常明了眼前的政治形势:老好人郝旭成即将退休,不出意外,强势的李之年将取而代之。必须继续处理好与李之年的关系,自己才能在即将到来的格局变动中立于不败之地,乃至更上一层楼。虽说自己年龄也快到了,但是下一番心思和努力,转个市委常委干到退休也未必不可能,当然,这就要看一把手李之年李书记的态度了。这袁行舟人长得比较清楚,素质也不错,李之年对他是越来越信任,看来前途比较光明。而且,来自农村,没有亲人,家境贫寒,如果他和康婕能在一起,岂不白捡了一个上门女婿,康家的香火总算能延续下去。有了这层翁婿关系,就等于在李之年身边安下了一个时时刻刻帮自己说好话的人。多好的事啊。唉呦,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呦!

康寒松特意穿了一身休闲衣,宽松的白色鳄鱼t恤,淡蓝的柒牌便裤,看上去比较随意轻松。袁行舟坐在他的对面,有些局促不安。高档豪华的家电、装潢考究的家具、琳琅满目的饰件、古香古色的字画、生机勃勃的花草,无不透露着富贵雍容的气息。这是海川市副市长的私宅,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富丽堂皇的房子,这一切,让他感到眩晕。

赵琳笑眯眯地坐在康寒松边上,直盯着袁行舟看,把袁行舟都看不好意思了。康寒松拍了拍她,说:“叫康婕下来啊,来客人了。”赵琳恍然大悟,“哦哦”着去楼上叫康婕。民间有句俗话:丈母娘看女婿,老母猪看苋菜。这话用在此时的赵琳身上再也恰当不过。

康婕趿着一双拖鞋懒洋洋地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