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意红尘

第六十七章 黑。红(四)

慧能和尚皱起了眉头,这条道路的尽头是基地与外界连接的唯一出入口,按照规定,补给车除非特殊情况不能蒙上苫布,如果今天坐在车里的不是他的心腹郭山,慧能很想下去训斥一下这个懒骨头。蒙上苫布的原因是因为同行的人不想坐在卡车的后面,郭山肯定不会当司机,所以他就是那个懒骨头。

“今天我要离开基地回家。”从仓库直接上到控制中心的郭山对慧能和尚这样说。“我父亲的病开始严重了,也许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慧能和尚感到很意外,不过马上又表示理解。郭山也是人,当然有自己的家庭事务要考虑,不像他已经是光棍一个。郭山已经有几年没有回过家,虽然选择的时机似乎有问题,但对郭山这样头脑简单的人来说,永远都不会有正确的时机。头脑简单的好处是,你可以很容易地利用他,而头脑简单的坏处就是他们不懂得变通,所以需要聪明人多做一些妥协。

“你需要钱吗?”慧能和尚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很可能需要,到时候我会给你打招呼。”郭山的表情很严肃,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张扬。“他这个病只有钱能解决问题,虽然治不好,但能拖一天是一天,所以我肯定需要。”

慧能和尚看了郭山一眼,只是点点头。郭山从来没跟他说过钱的事情,那么这样看起来他不像在说谎,以慧能和尚对郭山的了解,如果他在撒谎,那么肯定会出于愧疚而拒绝慧能和尚的好意。

“今天有一些补给还在准备中,等下我们还得去一趟,我就跟着这辆车出去。”郭山告诉一名值班“鹰眼”。“注意那些警报器。”

“你不打算开车回去?”

慧能和尚感到有点奇怪。基地里有各种车辆可以使用,按照他自己的理解,自己驾驶肯定要比乘坐其他的交通工具快捷便利。郭山告诉他,自己已经买好了火车票,然后在下一个城市转乘飞机,这样更节省时间,看得出他忧心忡忡,归心似箭。慧能和尚没告诉他自己现在也需要他,不管怎么说,这几天的时间他还等得了。

一天的训练之后,慧能和尚早早躺下睡觉。这些年里,没有不良嗜好的他睡眠一直没有问题,就算是他家里出现了那样的惨剧也没有影响过他的睡眠情况。他只是比较不喜欢闲下来,一旦闲下来,家庭的不幸和背叛理想的愧疚就会对他前后夹击,让他心绪不宁。

慧能和尚本来是个很有理想的军人,他在部队入党、上军校,成为一名技能过硬的现代化军事人才,尽管从军校毕业后因为没有背景,暂时在普通部队得不到重用而加入特种部队,但他很快就爱上自己的职业,相比之下,是否有没有更广阔的前景都已经不是什么现实的考虑,他甚至能够以此来安慰自己:仅凭个人的努力就能够做到现在这样,他已经很满足。

他的家庭也很普通,有年迈的父母和一个弟弟,经人介绍在老家找了女朋友,只等家里的房子动迁后换一套比较大的新房就可以结婚。

就在他觉得人生已经无欲无求的时候,不幸降临了。开商单方面改变了合同,并在没有取得一致意见时强行拆迁,双方生了冲突,慧能和尚的弟弟在冲突中受了重伤成为植物人,他的父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先后病倒,一年之内先后去世。他的全部时间都用来照顾弟弟和父母,女朋友也在这个时候离他而去。

这还不能让慧能和尚意识到人生的艰难,就在那个时候他对将来仍然充满信心,部队里所受到的教育就是让他相信组织相信党,所以他寄希望于法律,认为法律能够帮助他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个官司打了几年,尽管最后胜诉,但他现,他得到的赔偿还没有他这些年的奔波消耗得多,肇事方也没有受到惩罚,而他也不得不从心爱的部队复员,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打击。

而且就在他打官司的日子里,他所接触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让他渐渐对现实感到绝望,连法律都不能保护自己,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信任?难道他随时准备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让这世间的一切丑恶能够大行其道?

他的转变几乎是一瞬间的,以至于没有人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在这时,有人找到了他,不但解决了他的经济危机、答应照顾他的弟弟,而且还给他找到了另一条出路。他很清楚这是一条什么道路,但那个时候他的心全被愤怒和悲痛所占据,他只想为那些遭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尽点力,所以他拿钱拿得心安理得,就像他自己说过的,他想为那些自己知道的军人遗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尽管他也不否认,这样做其实也是出于背叛理想的愧疚。他不敢把沾满鲜血的收入据为己有。

在上面的安排下,他随后进入了少林寺成为了一名僧人。在这个已经迷失了信仰与真理的社会,宗教慢慢的凸显出它惊人的吞噬力。

但今天他却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这些事情就会在他脑海里翻腾,所以他干脆起床,反正他也需要加强身体的训练,在被戴军打了一枪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恢复到最好的状态,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就疼痛起来。也许今天睡不着觉也是这个原因。

慧能想去健身房,不过从他的住处到健身房要经过控制中心,所以他想先去那里看一下。还没有走到控制中心,走廊里的灯就灭了。应急灯立刻打开,灯光照得走廊里一片幽幽的苍白。慧能错愕了一下,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更加吃惊,他没有听到备用电源启用的声音,也没有看到熄灭的灯光重新点亮。

走廊里还是一片死寂,居然听不到任何人抱怨的声音。

慧能立刻警惕起来,无声且迅地摸向控制中心。主要电力中心在基地的露天广场地下,出故障或者被破坏都可以想象,但备用电力中心就在控制中心地下,它不工作的唯一原因就是遭到了破坏。尽管还不知道危险来自何处,但他绝对不会有侥幸心理。

透过中心的玻璃门,慧能能够看到一个戴着滑雪面具的黑衣人,正在控制台前安放炸弹。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全部武器都留在房间里,而走廊里的应急灯光可能会对他再潜回到自己的房间造成障碍。

瞬间两个问题跳进他的脑子里。

这个人是谁?

他是怎么进来的?

刘晶莹最近一直在家居住。对于李墨生,她是又爱又恨。

下午放学后她到家后父母尚未下班,大小姐撅着嘴不满:“没好吃的叫我回来做什么,还不如和安琪吃火锅去。”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躺在**听mp3,怀里抱着毛毛熊拍打它的头:“坏熊,你怎么不请我吃饭,和他一样的坏。”女孩闭着眼睛听音乐,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不知过了多久被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惊醒,她爬下床走到门边,听到爸爸压得很低的说话声:“李胖子这王八蛋,搞了李墨生还想搞我!”

刘晶莹吃了一惊,握住门把手没动弹。她又听见张芬芳轻轻的说话:“小声点,别吵醒孩子。”

刘平“嗯”了一声,附耳在门上的刘晶莹等了半天才听得妈妈说道:“你在子洲县只当了一年的县长,防护林和你关系不大,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刘晶莹心里又是一跳,子洲县防护林大面积死亡在报纸上连篇报道,据说连国外媒体也惊动了。

刘平冷冷说道:“和我当然没关系,有关系的就是他自己。现在要我给他擦屁股,我怎么擦?”他随即平静后笑了笑:“我坐上这个位子就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现在就是还债的时候了。”

张芬芳笑道:“瞧你的口德。事情不仅如此吧,我听说是李胖子力捧你坐上市长的宝座,你的两个竞争对手眼睛都快冒出了血,人家不恨你入骨才怪。所以才把陈年旧事拉扯出来的。”

秦海呵呵冷笑了两声:“他们敢吗?是有人向省纪委投了检举信,可是检举的对象是他李胖子。只是因为我不肯替他被黑锅而已。还有他那家‘达尔曼实业’上市圈钱,我下了批文要严格把关不得徇私,这估计才是根源。”

张芬芳问道:“‘达尔曼实业’到底怎么回事?下面议论很大。”

刘平回答道:“议论大?我看是问题大!光是老杜便前前后后批了近一个亿,现在他倒是先走了,扔下了一个烂摊子给我。而我暗中调查的结果它的实际资产不到七千万。你算算连上银行的贷款,其中漏洞有多大?”

张芬芳倒吸口冷气:“所以他急于上市圈钱补洞?”

房间里的刘晶莹软软的靠着门,她恍恍惚惚听爸爸说道:“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搞不好就是古都市的大地震,我思索了几次下不了决心。”

男人就是事多,晶莹突然莫名其妙着感叹,她莫名其妙的想道:要换成是他,一定有办法对付李胖子的!

可是随即,她就响起刚才听到的另一句话,“搞了李墨生!”

她“腾”的坐起身来,刚才的瞌睡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什么事情只要和李墨生扯上,她就会非常的来劲。“难道是李胖子那个家伙对墨生干了什么坏事?”她暗自的揣测着。

可是不应该。母亲对李墨生的感情她是知道的。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又重新躺了下去,对母亲的新人使她再次的泛起了迷糊。

秋天的天气也有阴雨绵绵,一大早张芬芳就出了门。她穿了兰色的毛领绒衣,下面是紫色的绒裤,整个人看上去不青春也不苍老。她没有开她的车,在细雨中走了一段路程,觉得晕沉懊悔的头脑清醒一点才上了一辆出租车。

清早的出租车没有难闻的怪味,她关上车门摇下车窗。清凉带有寒意的水滴顺着头滑下,几滴水珠落在脖子里,她才现没有带帽子。这时,白色小挎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了号码后迅接通。李墨生的声音传到耳朵让她有种放声大哭的念头。

“起床了吗?”李墨生的嗓音与平常不同,干涩嘶哑。

张芬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怎么了,感冒了吗?”

李墨生干咳两声,随便的说道:“昨天酒多了,有点难受。”

张芬芳的心情因为他的几句话显得宽松许多,她嗔怪道:“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吧。”

“睡得着吗?”李墨生苦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陪你聊聊天。”

张芬芳没说话:他真的知道自己多难过吗?“怎么了?”李墨生半天没听见他的声音,焦急的问道。

“没什么,想你呗。”张芬芳突然笑了,“我是不是特傻?走到这一步还在怨天尤人?”

“没有啊。”今天脾气极好的李墨生软软的安慰她,“傻人有傻福。”

张芬芳咯咯的笑了,然后很温柔的说道:“想我吗?”

“想。”那边的李墨生立刻回答道。

雨在车外轻轻的飘过,虽然万物都在它的掩映下显得朦胧不清,但张芬芳的心房却变得亮堂。她的一只手伸出窗外,五指手指细长光滑,空无一物。

我等你给我带上戒指,她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李墨生的电话一直陪她到了单位,才低声说道:“我到地儿了。”

“恩。”李墨生在挂断电话前快的说道,“对不起,我爱你。”

强迫自己坚强的张芬芳,她的眼眶挡不住泪水倾泻而出,风吹来的雨和泪混在一起,那一刻她不知道为什么哭泣。

脚下每一步都是路,路是人走出来的,可她站在雨里不知路在哪里,她就是无助的迷路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