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痒

73

恐惧……

你走出自己的房间。

妻子好像也听到了动静,也走了出来。

你们相遇了。她没有表情。好像她并不知道你在书房里都干了什么。你装做找东西。她好像也在找着什么。她好像真的在找。她找什么?她总是这么认认真真神经兮兮的,一会儿折腾个什么。她在找什么?

她找出了一个布带子,她要给窗帘扎个细腰。她像扎头发一样把窗帘顺着兜了出来,细心扎着。还歪着头看了看。最后还理顺着窗帘脚。她总是这样一会儿把这个装点一下,一会儿把那个换个面貌。整个家是她的艺术工作室,是她的装扮场。她不知道,这个家,这个旷大的家,就要成为她的墓场,这里豪华的一切,都要成为折磨她的刑具。

假如她是网上的那个女人?你这样设想。我可以先装出假相。我没有任何显示。我还是她的丈夫。跟自己的丈夫呆在家里有什么恐怖可言吗?当然不会。于是她照样做她的事,玩她的,她可以感觉安稳,一点也没有恐惧感。她一点也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

她看不见。可是危险在向她靠近了。一股阴风透了进来。上面吊灯突然吊下来一根绳子,锅盆瓢碗在摩拳擦掌,向她聚集而来,墙壁变得嶙峋狰狞,橱子在移动。生活的场景顿时变成暴力的场景。一切那么富有实感。不再是虚拟。这就是我,就是我的家,就是我的妻子,就是那个女人。地毯在飞。站在地毯上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地毯架空了,正在靠近那绳索。灯光在她头顶上晃。

她要完啦!

你简直要激动得大喊了起来。

只要你下决定,她就会惊吓得大叫起来。后悔不叠。

可是,又怎么样呢?把她吊起来?绑?鞭打?蜡烛?灌肠?夹子……还不是那样?

所有的方法,也无非这些。难道再没有创意了吗?难道这世界到头了吗?

或者把蜡烛插入她的**,点燃?或者用别的插,棍子?用一根更长的棍子捅,更长,更粗。男人总是生出这样的虐待幻想。女人是更怕长,还是更怕粗?有人说是怕长不怕粗,有人则说怕粗不怕长。无论真实是怎样的,无非也就是粗和长罢了,无非就是往深里捅,往边上狠狠磨擦。恨不得把这肉整死了,烂了,剐了,杀了,咬了,吞了,或是喂狗,再让人和狗把它呕出来。即使是古代宫刑。有一种适用于女性的,叫“幽闭”。办法凶恶、妥当,又符合现代解剖学。“用木槌击妇人胸腹,即有一物坠而掩闭其牝户,止能便溺,而人道永废矣,是幽闭之说也。”就是让子宫脱垂。还有一种私刑,“捣蒜纳妾阴中,而以绳缝之”,或是“以锥钻其阴而锁之,弃钥匙于井。”无非如此。还能怎么样?

不能……

那与其是使受刑者恐惧,勿宁是刽子手自己恐惧。

这臭皮囊,是我们的噩梦。

啤酒瓶?把瓶嘴砸破——你曾经见过电视剧上的打斗场面,一个人就把酒瓶子一砸,砸呲的瓶嘴令人生畏。那样捅进去一定很过瘾吧?可是那是一种鲁莽的暴力。鲁莽等于乏力。即使把锐利的瓶子口放嘴上舔一舔,再进去,有一种厚重感。

你走到街上去了。满街是灯,还有灯下急煞煞的人。所有的人都在急煞煞地蹿。他们被**烧得焦灼。今晚要怎么玩?这每个小时要怎么花销?已经玩遍了所有的玩法。该怎样玩出新意来?世界太旧,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时,花样一出来就已经陈旧。一个个**的精灵,**的鬼。

一家广东餐馆前围满了人,一条大幅标语写着:猴脑羹大创意。这是商家的花招。猴脑羹你吃过。你什么没有吃过呢?从天上飞的鸟,到地上爬的蚂蚁。一只猴子照例被捆绑着,边上的人对它指指点点。它一脸惊恐。你熟悉这样的脸。那神情很能满足人。那会让你感觉到自己的强大,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自己被拯救了。那与其是**,勿宁是恐惧。

那一次你跟妻子去吃猴脑羹,并没有明白这一点。

一个很胖的师傅,戴着白厨师帽。那帽很高,把他整张脸都要压扁了。你一直不明白厨师帽为什么要这么高。

他打开了猴子的脑壳。他把猴子微微欠了起来,那晶莹的猴脑好像要脱落整个倒出来了。大家惊异地大叫,好像吃到了那脑子似的。可是那脑子并没有倒出来。它悬着,显得更加晶莹,刺激人的食欲。

同庆堂猴脑羹,这是我们的老菜谱啦!那厨师叫。我们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老实说,我们已经吃腻啦!他做了个呕吐的动作。难道我们就再没有创意了吗?如此,怎么对得起我们祖宗,我们堂堂的中华饮食明?

那厨师说得气宇轩昂。你怀疑他不是厨师,而是哪里雇来的演说家装扮的。可是他真是厨师。

谁能创意出新的吃法,奖他十餐。他说。

好几个人响应了起来。其实吃十餐猴脑并没有吸引力。再好的东西,再稀奇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厌倦。那勿宁是创造的魅力。大家都在发狠绞着自己的脑筋。他们的眼睛盯着那猴子,它的脑组织,在心里把那组织翻来翻去折腾着,想着最狠地处置它的办法。让它活,让它死,让它活着死去,让它死去又活来。煮?焖?炖?熟了还有什么好吃?我们不是一直吃着熟的食物吗?没意思。即使是半熟,那脑组织还是活的吗?那么下油锅炸呢?这确实是下地狱的一种折磨法。让对手在滚烫觉得不止一百度的油锅里游啊游啊,你可以从它极度剧痛中感受到极度的快活。可其实也显得老套了。如今谁还怕下地狱。何况让对方下地狱。何况是动物。除非炸的师傅用手指捏着它炸,把手指头探到了滚烫的油里,让你能够听到皮肤跟肉脱开的声音。那何尝是那动物的呢?那其实是那师傅的。这样能保证皮焦而肉嫩。可是即使这样也是老套了。炸鱼不就是这样吗?那再嫩的肉,也是尸体的肉。吃的只是尸体。

即使是宫廷厨师炸鱼。所谓宫廷美食好,其实好就好在残忍。越残忍越好。就跟那宫廷政治一样。

宫廷政治也老套了。所以最后王朝就毁灭了。你看他们,他们其实是在抵抗死亡,抵抗毁灭。长久以来,你总在渴望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活法。像个苦觅诗句的贾岛,语不惊人誓不休。可是很难。创新是生的依托。这生把你折磨得形容枯镐。你欲罢不能。你像一个患有强迫症的病人,你不能不折腾。你疲乏了。恨不得这世界索性毁灭了。

把油烧热,炙到上面去!一个叫。

大家喝彩。马上拿来一个锅,把火点燃,倒上油。油出气了,可是阴险地没有半点涟漪或泡泡。谁也没有声音。那猴子瞧着大家。

猛地,把那油倒进它的脑部。它大扑腾起来。由于挣扎,那油奇特地渗透进脑组织里,不见了。脑组织外壳浮起一片痂。猴子在拼命顿着头。

外焦内嫩,而且是活的!厨师叫。我宣布,这从此是我们同庆堂的新食谱!

人们欢呼了。厨师边上的助手开始分一次性小勺,要让大家品尝。尝完为止。疯狂的人们往前面挤。好像新世界真的到来了。一个个嚼着,吃着,神色满意。可是他们很快就又不满意了。因为那食物很快就成了食物,只是食物,普通的食物,成了渣,被吞到肚子里。有人开始索然往外走,好像对这世界彻底绝望了似的,摊着手。更多的人神色疲蹋了。厨师慌了。他叫道:

谁能给我讲讲吃的感受?

没有人回答。

你们难道不觉得吃的不是一般的东西吗?

大家仍然没有反应。是的,是猴子。吃猴子又怎么了?吃了也就这样了。

现在我来问大家一个知识题。厨师灵机一动,道。

大家稍稍有了点精神。这就是我们这世界知识竞赛那么热的原因。

谁能告诉我猴子是什么?

猴子?不就是猴子吗?

不,它是我们人类最亲的近亲!

哦!

我们人是从什么变来的?

猴子!大家似乎明白了,叫了起来。

对啦,这是在吃我们同类,我们自己啊!

哇!大家的思维被激醒了,乱了。

你们回味一下,你们刚才吃自己同类的感觉。厨师又说。

这个同类就是它!厨师把猴子举了起来。那猴子突然冲大家一笑。大家大叫。可是又禁不住涌向它,要仔细看它。看自己的同类。我有更好的创意!突然,一个叫。他冲破人群冲到台上。大家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那厨师也不明白,所以当对方伸手去解绑在猴子身上绳索的时候,他还朝大家鼓了鼓掌,示意大家跟他一起鼓掌。直到那人把猴子身上的绳子全部解开了。

那猴子猛地一蹿,逃了起来。它头上被翻开脑壳露出白白的脑组织,好像顶着一顶白白的以色列帽。

人群猛然闪开了,大逃,惊恐万状。那解开绳索的人叫道:赶快去追!追到了就可以带回家,玩,让它干活,当保姆,当老婆也行啊!

大家哗地笑了起来,追了起来。

你也随着人流往前跑。可是那猴子不见了。大家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好失落。

其实,那么多的女人,只是一个女人。

那么多的事,其实只一件事:**。

你漫街乱走。在这样**的大海中,你不能依靠任何人,你颠簸。没有人可依靠。孤立无援。你要回家。家是你的岸。

可是你不能回去。你没有找到征服她,不,征服**的办法。

也不知走了多久。你到了一个夜总会门口。这不是普通的夜总会,门口拉客的说。怎么不普通?你问。先生您进去就知道啦!那个人说。

是吗?你笑了。你去过无数的夜总会,这个夜总会会有什么不同?

先生您要是不相信,您先进去,不满意了再出来。他又说。

你心动了。与其是被他说动,进入他的圈套,勿宁是你自愿的。你本来就在寻找这样的圈套。

你进去了。里面很暗,简直看不到什么。像黑沉沉的海。海里有什么在游动着。你走入其中。你瞧见了人,男人的脸。他已经醉得没有表情了,肩头上趴着一个女人。他把那女人像偷来的财产一样,悄悄扛着。那女人也服贴地趴在他的身上。他们边上也游动着这样一对对男女,男人们扛着这偷来的财产,彼此相遇,但是并不在意。因为彼此是偷贼,坦然,他们勿宁是明抢的强盗。那些女人面对自己的同伴,也无所谓,吔了吔眼,甚至连吔眼也不。也是彼此知道在干什么。

不停地有人从舞池边上走过去,牵着女人。有一个男人还用拎,拎着一个女人的耳环,那女人顺顺地跟着他。他往左,她也左,他往右,她也右。像带着家畜。她也很平心静气。丝毫不觉得在众目睽睽下寒碜。因为彼此都很清楚。

那女人被带到黑暗的什么地方。那是哪里?你问带你的店员。

对方问:先生您也要特殊服务吗?

什么叫特殊服务?

就是您可以要怎么干就怎么干。

你心中一个血腥。我要杀了她们呢?

也可以的。对方说。

杀人可不比杀猴子。那可是要偿命的喔。你说。与其是反驳,勿宁是试探。你希望他说不要偿命。

这个杀不要偿命。他说。

你一愣。怎么说?

人类有杀人的天性。明社会不允许杀人了,但是可以通过游戏,饮食是一种,体育是一种,**也是一种。我们店的特色就是顺应人性的特点,商场如战场,顾客是上帝,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那家伙说能言善辩,一听便知道是上海人。你笑了。

那些在黑暗中舞动着的女体,那些在看不见角落干着不知道什么事情,甚至不能预料会有什么事情降临在自己头顶上的女人们,就像硕大的海绵一样,吮吸着同样硕大无朋的男人们的**。男人们的钱被吸光了,身体也被吸干了,只剩下了**。一个女人急煞煞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男人,拉住她。你又干不了了!女的叫,甩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快从她的胳膊上脱落了。他再抓,还是很快脱落了。你发觉一个人的手要揪住另一个人的手那样难。

那男的抓得疲塌不堪。我能行。他说。

你已经搞了三次了。女的换一种说法,你还要命不要?

我有钱!男的说。说着又去抓她。她厌恶地又把他甩掉。

男的一边抓女的,一边去抓自己的裤袋。由于他裤子没有穿好,拖在地上,他找不着裤袋的位置。我有钱。他仍嘟囔。

我不要钱!女的说。

我可以不要钱。女的又说,只要你能干,我要爽。

边上有人笑了起来。一个店工作人员连忙阻止那女的。人家是客人。

客人什么呀!你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弄得人家湿湿的想,他又不能。跟死老鼠一样。

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男的明显觉得羞耻了。他的脸胀得通红,借着门口稍亮的灯光可以看得出来。突然,他把女的一拉,把自己裤子扒拉了下去,亮出他的东西。他的东西确实不行,软蹋蹋的,像只死老鼠。让人看了禁不住可怜他。可是他,仍然把它对着她的身体,一冲一冲地。他做着姿势,脚尖一踮一踮的。他脸色淤红了下去,喘着粗气。

操她!操她!一旁有人起哄。那女的也没有逃,等着他,好像在等他行起来,再让他干。她甚至还配合着他,在他把她的手拖到自己那地方时,她也给他弄着。可是他毕竟不行。

**在燃烧,可是武器就是不行。你能理解。

算了吧!女的把手一垂,不干了。

大家又笑了起来。吃药吧!有人叫。吃药就绝对行!

那个叫的人做出强壮的样子,扭着牛一样的腰。在这样的地方,谁都希望自己强壮,强壮是唯一的希望。强壮甚至能代替钱,那女的不是说了吗?

已经吃两粒啦。女的说,你还要命不要啦?她可以免费。

可是他不行。他要被淘汰出局了。

他可怜地瞅着那女人,好像在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抛弃我。可是那女的不理她。

突然,他拽着女人就往外走。你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工作人员在后面拉住他。他埋头拽着。他猛然反扑过来,扑向工作人员,像一只被拉住后腿的野兽。

人们闪开了。他又拽起女的走。大家紧张地跟着他。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是疯了!

他把她拽到一家通宵杂货铺。他似乎在找什么。在找替代品?棍子,酒瓶,任何棍式的长的东西。可是他没有要。也许是那些东西其实太一般化了。菜瓜。可是除了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呢?还能有怎样的创意?你在替他设想。

他又把她拽到了市场。面前蓦然出现一个农贸市场。你不明白怎么突然出现个农贸市场了。好像这市场是特地设到他面前的,是一个恶毒的阴谋。配合他。配合你的思维,你想过菜瓜。这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在阴谋地运作着。只是那市场没有什么人。或者早已关了,或者还没有开。你发现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凌晨,几个小鱼贩在整理着他们的摊位。那男的拽着女的,在市场寻找起来。他在找什么?他要什么?摊贩惊得闪开。几个保安过来了,可是他们也是挤在前面看。

谁都希望看。想看结果,看精彩的结果。

一盆泥鳅被踢翻了。泥鳅扑腾满地。泥鳅到处乱蹿,有几只蹿进了边上的沟眼里。你的眼睛一亮。泥鳅!你叫。

大家也都注意上了泥鳅。那男的瞅了瞅你。他好像并不明白。你用眼色暗示他。他仍然没有明白过来。你他妈的可真笨!你真恨不得冲上去,接过他手中那女人,替他做!

可是你不能。你只能暗示。你是个人模狗样的常态中的人。

你跑回家去。到了自己的房间。你呼她。

她马上到了。像应征女郎。她出现在视屏里,乖得像一只狗,等待着主人的爱抚,给它点吃的,拍拍它的头。

你好。她说。

还什么你好啊!你想。拿出婴儿洗澡盆来。你说。

你们没有孩子。可是你们结婚时,按礼俗置了这个东西,婴儿盆、高脚儿童便盂什么的。这些东西随着你们生育希望的渺茫而被废弃到储藏室里了。现在它派上了用场。她拿来了。你把她剥光,然后绑了起来(她照样虚拟得很逼真),然后让她蹲了下去。她的影像出了画面。你又让她把摄像头按下一点。你看到了她坐到了那只红色的婴儿洗澡盆上。

你想象着里面游着泥鳅。她似乎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你把一瓶威士忌倒了进去。那些泥鳅猛地乱蹿起来。她这才感觉到。想挣扎,可是迟了。她爬不起来。她的双手被绑着,她的姿势不能让她立起来。只能任那些泥鳅乱蹿,蹿进自己的身体。

她的手在身后挣扎着。有一刻似乎已经接近桶沿了。身体要被撑起来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被绑着),可是它抻了抻,身体又坐了下去。

你后悔了吗?你问道。

她点头。禁不住地点了头。

你向他伸出手来。你要把她拉起来。她又几乎已经起来了,屁股离开了盆底。一只泥鳅挂在她的**口,殊死地不让自己丢下去。可是它不能逃脱丢下去的命运。眼看着它一直往下滑,它的身体越脱越出来了。这时候你几乎感觉到了她的轻松,好像便秘中终于拉下一段大便一样。她的额头是涔涔的清汗。她目光迷离。

你又猛地将她推了下去。

她又大惊叫。

你这下再拿起鞭子,打。打她个不知所措。不知道该顾鞭子,还是泥鳅。她彻底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