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

第一百零八章 八峒村(三十五)

老太太的话让三人成功停下了动作,看着那张同老蒋头一样干瘦的脸,温良倒没觉得有多尴尬。抓了把蓬乱的头发,他干笑两声。

“哈哈,原来是认出我们来了,您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知道杀害您老伴的人是谁吗。”

没有言语,老太太只是佝偻着身子坐在那里,过了很久才说:“是啊,虽然听说你们在祠堂跟老蒋闹出点矛盾,但那不过是口角之谈,何必会严重到害他性命。”

她长叹一声,浑浊的眼睛看向前方,竟是比大部分正常人看得清楚事理,“我们老两口安安分分一辈子,只是老蒋这人比较死板,听说村里进了外人后,一根筋转不过来,杀了黑狗用血泼你们……是他先坏了规矩。”

老太太抬眼,发现三人面色都带着疑惑和不解,猜到他们应该是没明白这其中规矩所谓何物。

“杀狗在村里是禁忌,就更别说接狗血用来泼人,老蒋头应该是被人教唆了,要不就凭他那性格,怎么想也不会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招惹你们。”

“他出门前我从屋里出来,看到赵家的伙计正好从那边小路离开,之后他就去祠堂闹出了荒唐事。”

老太太情绪很低落,她知道这些隐情,但凭她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就算说出去估计也没人相信。

“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老蒋头,转天中午的时候赵家人抬着他的尸体进了院子,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破旧的玻璃窗子外,干枯尖锐的树枝随风摇曳,打在玻璃上发出诡异又刺耳声音,像是人用指甲尖在挠蒙着灰尘的玻璃。

“他们没有告诉我老蒋头的具体死因,只是含含糊糊地说在村口老槐树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老太太颤抖着手,又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水,颇为自嘲道,“我还是从街坊邻居口中,听说是那三个外人为了报复才致他于死地。”

“阿婆,不是我们……”看着老太太隐约泛起泪花的眼睛,谢晋想起已经去世的姥姥,他下意识想解释,但发现现在不论说什么都有些不适时宜。

“唉,我知道不是。”老太太整理着情绪,她狠狠捏了把自己鼻子,再次发出沉重叹息,“你们三个找我,是不是也为这件事情?现在知道了我的想法,你们走吧。”

她颤巍巍地下了床,佝偻的后背让她走路模样十分蹒跚,外面从刚才起就狂风不止,她推开门,整个人淹没在黄沙中,“我还要为老蒋头守头七,这次连灵棺都救不了他的命。”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温良跟着她出了屋,两人身影顷刻间就被沙尘模糊了轮廓,只有被风几乎要打散的对话传进屋里。

谢晋也没有犹豫,拉着纪端紧跟着追了出去,他们用手掩面,防止被风刮起的黄沙吹进眼里,沙尘中温良和那老太太站在屋外的棺材旁,正在交谈着什么。

“你为什么没有听信村中谣言,反而是相信我们三个外人并没有杀你老伴?”温良半眯着眼睛,老太太佝偻的身躯还不及他一半身高,“还是说,你们老两口在这里,生活也很艰辛?”

老太太沉声苦笑,她抹掉卷入嘴中的黄沙,慢慢摸向装有老蒋头尸体的棺材,“生活哪有艰辛不艰辛的,都是熬过大半辈子的人,再苦再难,还能难的过孤身一人吗?”

她摸着棺材边缘,棺盖并未合上,探手伸进棺材里,触摸到的便是老蒋头已经凉透的身体。

老太太顶着风沙,在三人错愕的注视下,缓慢攀上棺材边缘,因为挨得很近,温良甚至能听到她骨骼活动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阿婆,你这是做什么!”谢晋看着老太太半个身子已经探入棺材,忙上前想要拉她,却不料被老太太一把甩开。

这瘦巴巴的老太太,这时候倒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别动我,我要躺在老蒋身边。”

她执拗地将另一条腿迈进棺材,坐在棺材里,她的嗓子因为灌入不少沙子变得沙哑,“我知道你们没有杀人,就当今天没有见过我,你们走吧。”

“你不会是准备……”纪端的身体显然不适应这风沙,他急促地咳嗽起来,抓着谢晋衣角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叔,谢叔,她不会是准备在这里结束自己生命吧!”

风中传来老太太支离破碎的轻笑,她干枯手指扒着棺材边缘,“既然你们发现了,那不如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她看向离自己最近的温良,这个白发年轻人虽然看起来轻佻但应该是个能托事的,“你们帮我搬回来的柴火,能在我躺下后点燃吗?”

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会让人过于震惊,老太太继续道,“我和老蒋替别人守了一辈子土墓,到头来想体验一下火葬的感觉,我们不想最后变成那种东西。”

“先等等,我们可没答应要帮你自杀。”温良觉得头疼,他没想到他们明明只打算卖卖人情,结果却碰上这档子事,“还有那种东西?那东西是指什么?”

“你们很快就知道了。”老太太望着满天黄沙,她睫毛根部几乎要被密密麻麻的沙粒糊住,竟也不觉得疼,“每逢初七,那东西就会伴随着满天黄沙出现。”

她慢慢躺在老蒋头尸体旁边,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就是守墓人的命,这是守墓人的命啊。”

“不行!我们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

谢晋刚一张嘴,就被迎面而来的黄沙袭个正着,他干呕两声,将嘴里沙粒吐出,又扯着嗓子对老太太喊,“就算老伴去世了,你至少要带着对他的思念安度晚年,我们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就算了,反正也是可有可无的请求。”老太太沉闷沙哑的声音从棺材内穿出,“我只是恳求你们,答不答应是你们的事情,而我只需要躺在这里等着在地府和老蒋再相见就可以了。”

怎么会有如此倔强的老太太!

谢晋又惊又急,他想叫温良和纪端帮忙,可是这两人都没有动作,“我们合力把她抬出来吧,温良?总不能放任她一人饿死在这棺材里,是不是纪端?”

没有人回答,风沙呼啸地吹打着他们三人的身体,夹杂其中的石子打在棺材上噼啪作响,惹得人心情烦闷。

“说话啊,你们怎么不说话?”谢晋有点急了,便伸手自己去拉老太太,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温良拦住了。

“就像你说的一样。”温良在谢晋愣怔间将他的手摆回到自然下垂状态,“她如果一心求死,就算在我们把她抬出来后,依旧会选择再爬进去。”

“可是,总不能看着她等死啊!”谢晋惊讶于温良的过分冷静,也顾不得不断灌入口鼻的沙粒,他激动地摆动手臂,“把她带到熟识的村民家也好,把她抬出来也好,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吧。”

也许老太太佝偻着背的身影实在像极了他去世的姥姥,谢晋现在情绪十分激动,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温良,眼泪在无意识间夺眶而出,“你,你可是传说中的世卿真人啊!”

“谢叔,温良他……”

“冷静点谢晋。”温良兀自抬手按在谢晋肩膀,五指同时施力,无以言表的酸痛随着肩膀处蔓延到全身,“我只是名道士,无法左右一个人的生死,我能做到的,只是在确保对方还能回心转意的时候,进行必要的规劝。”

望了眼躺在棺材中反复重复刚才那句话、像是有些魔怔的老太太,温良反问谢晋,“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在老蒋头死后一心求死,为什么提出让我们火烧他们的棺材,她口中所谓的那东西又会是什么?”

“我……可是!”

风变得比刚才更加狂妄,击在脸上的沙石如同不规则刀刃,不停地在刮着他们脸上的嫩肉,谢晋被突然肆起都狂风刮得一个踉跄,口中的话不但没说出来,舌头好像还被自己狠狠咬了一口。

血腥味在狂风中似乎都变得淡了些,谢晋睁不开眼,他张开手臂去摸,随即感觉自己被卷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别动,你眼睛被沙子迷住了。”纪端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在他耳边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抽气,纪端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将怀中谢晋搂得更紧了些。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谢晋想睁眼,却觉得自己眼睑不知道何时糊上了一层沙子,磨得那层嫩肉生涩发疼。

“别说话,先别说话。”失去了视线,谢晋只能凭借感官意识感觉纪端在带着他向后撤离,随着吱呀一声响,他们似乎重新回到刚才那个不大的砖房里。

“用水,把他眼睛里沙子洗出来,包里还有瓶生理盐水,可能会疼。”这是温良在说话,谢晋胡**着,终于摸到了桌角边缘。

随着铁盆碰撞桌子发出的声响,谢晋感觉有人扒开了他的上眼睑,他按照指示挺腰仰头,只觉一股冰凉的**流进他的眼中,随即而来的便是会让人发狂的痛感。

谢晋本能地想张口喊叫,他突然想起刚才纪端的嘱咐,又忙用手去堵自己的嘴,他动作过于操急,以至于这次虎口处又传来血腥气。

不过这点痛比起眼睛算不了什么,他就保持着这一姿势,直到眼前恢复模糊的光影。

“好了,松嘴谢叔,清干净了。”纪端捧起那只被谢晋自己咬伤的手,将剩余的生理盐水浇上去用来消毒。

刚恢复视线的谢晋还没缓过来,他眼神有些失焦,直到看见温良站在窗前的背影以及窗外光景,他瞳孔这才猛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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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咪咪透露下,这里谢晋和温良对待老太太一心求死的态度,会对应八峒村结尾时的态度)

谢叔眼睛进沙子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