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

第八十五章 八峒村(十二)

“你敢!”

篝火对面的男人突然暴怒,额角青筋暴起,脸上也隐隐约约浮现细小的鳞片,在暖色调的火焰后泛着光。

直到旁边有人拉他,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了,但他依旧维持着现在的模样,整个人在火光后逐渐发生变化。

自脸颊向耳后,他的脸开始被鳞片覆盖,肩膀关节也像是被卸掉般耷在身体两侧,直至完全变化后,他就像一条有着人轮廓的的绿蟒,坐在那里望着对面的三人。

他这才开口说话,那张勉强挂起笑容的脸,怎么看怎么僵硬:“好吧,我这不就证实了吗,只有八峒村的人才能以这种方式让身体发生异变,这就是我所供奉的柳娘娘。”

“所以我刚才看到的是真实存在过的幻象,对吧。”温良摸着下巴偏头看向男人不断蛇化的脸,“你的脸跟我幻象里一模一样,既然柳仙在,那想必黄仙也在吧,传闻黄皮子会制造幻境使人产生错觉,我刚才就是碰上了,嗯?”

温良戏谑地扫过除男人以外的其他人,然后将目光锁定在刚才那个有些贼相的人身上,“你说是吧。”

“那……那因为你们当时目的不明确,我也只是以防万一,以防万一。”那人也不装了,紧跟着露出真面目,细长身体和那双黑溜溜显得十分狡诈的眼睛极搭,那果真是被黄皮子附身的人没错。

其他人见他们两个暴露,也纷纷效仿显现身上仙家真身,胡黄白柳灰竟然都在,谢晋隔着摇曳篝火看向那一张张各有怪异的脸,突然觉得八峒村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以前也听人提到过五大仙家,不管是保家仙还是出马仙,即便是禄祝的弟马都不会出现像八峒村村民这般变化外表模样的情况,而面前这几位发生的变化,该长的不该长的都具备了,比起被仙家附体的人类竟更趋像于最原始的野兽。

“可以了,我们能确信你们就是村民。”温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深入山中信号反倒是虽弱却有,他不着痕迹地挑挑眉,“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各位觉得是现在就出发还是再歇息一下?”

“继续休息,还没有过狼群的狩猎时间。”篝火旁几个村民恢复他们最初的朴素人样,那个塌肩膀的粗犷男人明显是中心人物,话语权全掌控在他收中,“这个时间出发,你们有一半的可能会葬身野兽腹中,还有另一半的可能会交代在山中那些随处可见的沟壑里。”

“那就暂时先等到天亮吧。”温良看向旁边的帐篷,半开玩笑说了句,“我们帐篷太小了,不够那么多人同时挤进去,各位既然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率先掀起帐篷钻了进去,身后跟着谢晋和纪端,何念没有行动,他只是将自己的位置换到帐篷前,坐在那里鼓弄着一手糖纸,并不打算与那些人对视。

“别说话,隔墙有耳。”温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快速敲出一行字,“这帮人大概不是冲咱们来的。”

“应该不是,不然怎么会在我提出让他们离开时表现那么奇怪。”纪端用谢晋的手机写到,“演技也太拙劣了。”

明明没有自证身份的必要,这里完全是属于八峒村的地盘,大不了赶他们走就是了,那几人居然会冒着风险显现各自的仙家,这一点十分矛盾。

“不是我们的话,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谢晋从纪端手中接过手机,他在那些文字下方打出自己的想法,“无缘无故出现在我们面前,用那种理由让我们昏迷……我都快分不清他们是想让咱们进村还是单纯的想吓咱们走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最好还是顺着他们来。”温良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敲着字,“先不说曲婉是不是被他们绑走的,单凭他们那炉火纯青的请神上身手法,就足以可见这个村子对萨满的崇拜和使用程度。”

谢晋盯着他手机屏幕,定定地看了足足有一分钟,那上面写着温良打下的最后一句话,“依照刚才所见,估计能在八峒村有很大几率会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纪端有救了。”

“可他们表现得很奇怪,我总觉得对方也在谋划什么。”纪端字打了一半,手机屏幕就被谢晋探过来的手挡住了,谢晋拿过这只崭新的手机,坚定地摇摇头。

“我们得去才行,万事一定要小心。”谢晋没有再打字,他用这两天从温良那里学来的零碎手语,有些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我们三人,还有何念,一定要平安回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帐篷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试图从外去拉帐篷的拉链,拉链刚拉出一个口子,纪端就从里面将帐篷打开了,他看到外面是那个像黄鼠狼一样男人的脸。

“什么事?”纪端冷着张脸,那黄鼠狼一样的男人并没有在意他的臭脸,反而是越过纪端朝帐篷里探头探脑,不算特别大的帐篷一角,何念瘦小的身体蜷缩在睡袋里,睡得正香。

昨夜凌晨在他们谈完话后,就拉开帐篷把在外面守夜的何念也拽了进来。

虽然这个帐篷容纳他们三个成年男人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但因为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外面那几个人对何念态度并不友善,所以干脆把何念也拉了进来。

反正何念个子小不占位置,他们三个采取抱膝的姿势半躺在各个角落。

谢晋和纪端在前半夜睡了不短时间,所以他们两个就互相倚靠着坐在黑暗中守夜,帐篷外那几人也不交流,安静得连虫鸣都听不到。

就这么一直等到清晨,那个黄鼠狼男来动帐篷,刚好被纪端逮了个正着。

“该出发了,那哑巴怎么还在睡?”黄鼠狼男看着纪端钻出帐篷,青年个子很高,几乎要高他两头,他有些不满地撇撇嘴,迎上纪端那张臭脸,“赶紧叫哑巴起来?现在不出发一会儿天又该热了。”

“喂。”纪端看了眼谢晋,在得到他眼神的默许后继续道,“一口一个哑巴,就这么喜欢用别人的身体缺陷侮辱人?”

“还是说,你是觉得他不会开口反驳很有意思吗,你心里会很爽吗。”纪端微微向前倾身,高大的身子对于黄鼠狼男来说犹如一堵墙,“他叫何念,他有自己的名字。”

“请尊重他。”谢晋扭过头时发现何念刚好醒过来,半大青年迷茫地坐在睡袋里,正在望向他们这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嘁,行吧。”黄鼠狼男耸耸肩,那张贼眉鼠脸的脸上扯出一个讥笑,“不管他叫何什么,在我们村子里他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还是从小就生活在村外的哑巴,给他个像样的称呼就不错了。”

“你这……”

“大清早刚起床,我说怎么那么臭呢,原来是有人在口无遮拦地放屁。”帐篷再次被掀开,温良打着哈欠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同款表情的何念,“我说黄兄,好歹也是一个村子的人,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僵,你说是吧?”

“你……我说得都是事实,不信你问他。”黄鼠狼男见是温良出来了,气焰一下子消掉大半,他对温良是持以警惕的,毕竟这是几十年来第一个能破他幻象的人,他无法做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黄鼠狼男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指着温良鼻子,“还有,我不姓黄,你以为身上有黄仙的人就姓黄吗?我叫李酉贵。”

“是吗,这名字听起来也不是很上档次,对吧?”温良眼中带着戏谑,转头征询纪端意见,“你怎么看?”

“确实不怎么样。”纪端到领会他的意思,嘴巴毒得跟涂了砒霜一样,“至少在我认识人的印象里,贵字辈非常罕见,还是何念更好听。”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李酉贵脸都青了,昨夜那个塌肩膀的粗犷男人在他发飙前赶了过来,插在中间打起圆场。

“别生气别生气,大家都是在开玩笑。”他朝着李酉贵使了个眼色,后者虽然攥紧了拳头,但还是不再吭声悄悄退回到几人之中,“他就这样,几位多担待一下。”

“那赵兄,等我们收拾下装备就出发?”温良顺着台阶转移了话题,他笑眯眯看着面前叫赵广生的汉子,旁敲侧击问道。

“对,收拾下准备走吧。”赵广生倒是一副老好人模样,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帮忙,不过他被温良婉拒了,只好走回到同行人身旁坐下,

他看着温良他们三个将装备往背包里塞,那个哑巴就像个多余的摆件,抱着一布袋不知装着什么的鬼东西,站在那里呆呆地看。

二十分钟后,身上重新负重的三人跟在那几人身后,朝着与来时路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始前进。

清晨的山林不似昨夜那般寂静无声,偶尔也会遇到飞来枝头的鸟,在头顶叽叽喳喳地叫嚣着,纪端顺势向后看了一眼,温良仍然是走在最后,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细长类似于匕首的小刀,正沿着走过的树木快速刻下记号。

纪端走在最前面,他有意和前方人保持一定距离,这也是昨夜他们三个商量好的,他们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保持警惕和距离是眼下能够应对突发性意外的最好办法。

那五个人也没有任何交流,不仅不和后方的四人说话,连同自己人之间都不曾开过口,一行人就这么埋头苦走了一个多小时,在翻过一个有些陡峭的片头后,眼前景象徒然发生了变化。

前方是一个下沉式地域,浓密到半人高的草垛间没再有任何遮挡视线的树木,而在肉眼能看到的范围内,那里出现了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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