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

第二十三章 金城美术学院(五)

谢晋自小就有密集恐惧症,严重到看见同学脸上的麻子都要起鸡皮疙瘩的程度,尽管成年后整个人都颓废麻木了,但唯独这一点却还没变。

所以他在走廊里的人头一并涌来时,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从脚底板自下而上生起的恶寒与反感。

身后的黑狮悄然无声靠近,浓密的鬃毛蹭着谢晋**在外的脖颈,有些痒。

谢晋微微回过神,他定睛一看,身前站着纪端和温良,身后是化作黑狮的啾,他被围在了中间最安全的位置。

他忍住心中不适,向人头滚动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正是他们一行人在消防梯的位置。

谢晋有些心悸,原来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或许最初看到的那些所谓的“球”,只不过是这些人头用来迷惑人视线的伪装罢了。

“头,我的头呢?”无头女鬼重复着刚才的问题,她没有头,但声音却莫名其妙像魔音一样响彻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一颗颗头颅滚到她的脚下,凭着微弱且有可视范围的手机灯光,几人发现无头女鬼脚下一共有四颗人头,加上她刚才手中拖动的男性头颅,一共是五颗。

五颗人头,也就是说,无头女鬼在金城美院至少害死了五名无辜的受害者,并且残忍地将其脑袋割下来,为自己所用。

要多大的仇怨,才能让她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我说,这种厉鬼你能放任不管?金城美术学院可还在正常运营,你要是不管,恐怕学生中还会徒增受害人吧。”

纪端甩甩手腕,他仓促间向身后瞥了一眼,见谢晋身后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狮庇护,这才稍稍放下心。

不远处的无头女鬼这时也有了动作,她弯下腰从脚边拽起一颗人头,竟然径直往自己脖颈断头处放去。

人头扭动,灰白色的脸上有破碎的皮肤在不停向下掉落,那是一个女人的头,空洞混浊的眼球似乎闪着怨毒的光,干裂的嘴唇裂到最大限度。

“这是什么东西?”纪端表情有些嫌弃,就算是在废弃乐园见过那么多奇奇怪怪鬼物的他,见到这种能把其他人头安在自己脖子上的女鬼,也觉得有些不适。

倒是温良依旧杵在那里,他刚才放出的烟鬼早已被撕碎,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了黑夜里。

不远处的无头女鬼肢体开始扭曲变形,见温良还是不为所动,纪端抬起手肘碰了他一下:“再不跑的话,那女鬼就要扑上来了。”

纪端没有注意到温良的锁骨处露出一片逐渐绽放的莲花瓣,隐隐还泛着金光。

但在他的手肘触碰到到温良后,那金光消散了,连带着温良胸前那朵硕大的金莲纹路也一并消失不见。

温良看向纪端的眼神有些幽怨,他收住气平稳呼吸,只吐出一个字:“……跑!”

说完他转过身拔腿就跑,跻身穿过身后的谢晋和黑狮,温良不作丝毫停留地向着黑暗深处冲去。

一瞬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殆尽,空气中只徒留无头女鬼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和一丝尴尬。

纪端来不及叫,在看到黑狮叼起谢晋的那一刻,他不再犹豫,直接向后一扑,翻身跨坐在了黑狮身上。

“别咬我!”纪端尽可能让自己前胸贴近黑狮的背脊,他抓住对方莫名的黑色鬃毛,坐稳后第一时间大喊警告,“快去追那道士。”

黑狮即便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出于对安危的考虑,还是一甩大脑袋,把嘴里叼着的谢晋甩到自己身上。

它的嗅觉很灵敏,即使身形巨大但毕竟是猫科动物,四爪加速前进,他们很快就将无头女鬼甩在了后面。

纪端把晕头转向的谢晋死死圈外怀里,两人相叠着趴在黑狮后背,大幅度的颠簸中,纪端看了眼谢晋腕间的电子手表。

现在是凌晨一点三十五分,距离他们进入西教学楼遇到鬼物已经将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黑狮追寻着温良的气味,为了节省时间不被身后女鬼追上,它直接选择一整层楼梯地向下蹦跳。

纪端还好,但大幅度的颠簸却苦了谢晋。

他的面容逐渐开始扭曲,前有温良在逃,后有女鬼在追,他知道啾这么做是迫不得已,所以只得拼命忍住自己呕吐的欲望,努力不让自己成为添麻烦的累赘。

一连下了有两层楼,黑狮似乎终于发现了温良的所在,在楼梯拐角处扭转身体,朝着一间画室的方向冲去。

黑暗中,一间间或半敞或禁闭的教室从身侧倒流而去。

那些没开灯的教室里似乎比起走廊要更加幽静,就像是有许多人藏匿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扒首向外张望。

纪端有些警觉地观望四周,没有什么异常,他眼睛扫到走廊最深处那道熟悉的身影。

银白色的头发在黑夜中格外显眼,温良就这么站在走廊最深处,抬头静静地望着悬挂在墙上的油画。

“你跑得也太快了吧!”

纪端架着有些虚脱的谢晋从黑狮身上跳下,身旁谢晋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个袋子,蹲在地上就开始哇哇大吐。

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在走廊里回**,那声音凄惨得连驻足在画前观望的温良都忍不住投来目光。

“谢叔,你没事吧?”纪端蹲在旁边替谢晋拍着背,他这时才想起三人中里唯独谢晋是体质最差且虚弱的人。

“咳……咳咳!”把胃里仅剩的一点食物连带着胃液一起吐出,谢晋接过纪端递来的纸巾,喘着粗气道,“没事,我没事。”

“你们小点声,想把那东西引过来吗?”温良压着声音警告,他把视线放到堵在最外面的黑狮身上。

黑狮不知是不是吞噬掉婴灵的缘故,獠牙似乎比刚才要长了一些。

“这是你那只黑猫?”温良走近黑狮,得到的是不久前同样的反应,不过黑狮虽然体型庞大,但性格还是和黑猫状态时一样,不敢伤温良分毫。

谢晋缓了好久,感觉那反胃的呕吐感多少被压制了下去,他被纪端搀扶起来,这才得以完完全全打量黑狮。

“我不知道……”谢晋抬手抚上黑狮湿乎乎的鼻子,在其舒服的呼噜声中开口,“啾以前救过我,那个时候他就是这副样子,可能是为了救我消耗了太多力量,才变成掌心大小的样子。”

纪端就站在谢晋的身旁,他很清楚地看到这男人的袖口下,那细瘦的腕间有一条浅褐色的狰狞伤疤,他很早就注意到这条疤痕的存在,但一直没有开口问过。

如今从谢晋嘴里听到所谓的救命恩啾是因为救他而变了模样,纪端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比我想象中的要有用。”温良绕着黑狮走了一圈,又回到油画前站定,“不过你们还是先过来看看这个,不觉得哪里有些异样吗?”

他拿出从谢晋那里抢来的手电筒照向油画,惨白的灯光下,画布上原本垂眸微笑的女人表情发生了变化。

温柔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痛苦以及从眼角流出的两行血泪。

“苏晓筱说得那个会流泪的画像?我们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这幅画并不是这样,真的发生变化了。”

纪端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晋,独自走过来,他记得他们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难道说这幅画像是在午夜十二点之后才会发生变化?

而且画布上这个女人所穿的红色裙子,怎么和刚才追逐他们的女鬼身上的有几分相像?

“附在这上面的,是残存的执念。”温良抬手抚上那幅油画,眼神一直锁定在画中女人那红得逼真的血泪,“而且这是真血。”

“真血?一幅画怎么可能会流血?”纪端打量着温良沾上血迹的手指,那的确是新鲜的血液没错。

只不过这次他身旁的温良没有接话茬,而是微乎其微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纪端无知还是在自嘲。

“这副画上的女人和外面那无头女鬼有什么关联吗?总觉得乍一眼看上去很像……”

两人身后,谢晋虚弱地插话,可能是刚刚大吐特吐的原因,他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就连走向纪端和温良都是靠在黑狮身上完成的。

谢晋的想法和纪端八九不离十,这番话成功也引起了对方的注视。

纪端扭头定定地看了谢晋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忍他一个人歪歪斜斜站立,走过去架起他的胳膊过到自己肩膀上。

谢晋倒是迟钝的完全没有注意到青年微妙的变化,哑着声音道了谢,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纪端身上。

“有些残念是需要寄托在物品上,这张画上的女人充其量连一只鬼怪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徘徊在人世间的一缕魂魄罢了。”

温良用指腹摩挲着他那只有些年头的烟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流露出些许不明所以的情绪。

过了片刻,他又把注意力收回,放在了油画中的女人身上,“你们认为这画上的女人和走廊里的怪物是同一个人,恐怕这想法不太对。”

温良的手掌在画布上摸索,手电光的照射下,只见寒光一闪,他竟然用不知从何处摸出的刀片割开了画布!

“喂……你!”

损害学校公共财产,虽然是在深更半夜的西教学楼,但要是被人发现,恐怕受牵连的还有当他们进来的苏晓筱。

纪端刚下意识叫住温良,但当他的视线看见破损画布后的东西时,又立刻收住了声音。

破损的画布后,在木质画框中躺着一节发黄的东西,在手电光中照得有些渗人。

那是一节白骨化的人类指骨,因为长久暴露在空气中的缘故,这节指骨已经完全氧化变黄,如果不是温良割开画布,它或许要一直躺在这里,不被任何人发现。

“这才是画像中女人的执念之物,被人杀害后藏在这画的背后,不得已申冤,唯有两行血泪才能宣泄她的痛苦。”

温良轻轻拿起那节手骨,他眼中情绪越发伶俐,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身后油画上的女人眼角又开始渗出血泪。

这次谢晋和纪端看得真切,那是货真价实的血液,红色的**从有画中流出,凝聚成暗红色的血珠,滴在温良的肩膀。

就像是在无声宣泄着痛苦,又好似在感激终于有人在走廊最深处发现了冤情。

血泪不止,在温良抬起头那瞬间,远处的走廊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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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断温良做法不是故意的,纪端只是以为道士在这种情况下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