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种部队生存实录:狼牙

狼牙(三十七)

何志军久久说不出话,喉结蠕动着,半天冒出来一句:“让韩连长跑步去见我。”

“你欺骗我!”林锐愤怒地对着耿辉怒吼。

耿辉目光复杂地看着愤怒的林锐没说话,对田大牛吩咐:“先去医务室看看,晚上让他住在大队部公务班。”

走到外面,何志军把蒙古刀塞给陈勇:“让老兵再对新兵进行一次点验,全面的、彻底的点验。

不允许再出现这样重大的事故隐患!”5“你是不是共产党员?”耿辉的声音有点颤抖。

“是。”

韩连长说。

“你是什么共产党员?!你是国民党!”耿辉怒吼,“你立即停职!准备接受处理!”韩连长敬礼,还是没觉得有多大事情。

惯性,很多东西都是惯性。

在当时的很多野战部队,整新兵都是半公开甚至公开的,严格来说,林锐挨的整还算不上最厉害的。

比这更恶劣的情况都有的是,在那个时候,还没听说过什么“六不准”。

粗暴野蛮的带兵方式真的不算稀奇。

但是随即的大队常委会议,耿辉就来真格的了。

何志军一直都比较沉默,看着大家谈论关于整新兵这件事情。

都是老兵都当过新兵,都当过新兵所以大部分都挨整过来的,所以也大多数没把这个太当回事情。

对于处理意见就是对韩连长来个禁闭加个警告处分就可以了,林锐没处分但是也确实不适合在部队服役,退回去算了,这样大家都省心。

退兵的事情每年都有,一种是当兵的时候隐弄虚作假被查出来的,另外一种就是由于身体或者心理原因确实不行的,林锐显然属于后面一种。

1991年的年底,“文明带兵”是个什么概念还没完全普及开来,甚至很多野战部队都没有这个概念。

整个国家的法制建设都不是很健全,部队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

最后应该是大队长和政委的总结发言,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那么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见了。

常委们的意见一致,两个头没必要太较真,何况本身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耿辉咳嗽了两声,他知道自己的发言可能会引起一点风波。

惯性的力量他当然是知道的,但是他是要开创一个崭新的部队的精神风貌。

这样一个机会,在A集团军侦察大队的时候不可能有,资格越老的部队传统或者说惯性的力量越强,他知道凭借个人的力量是无济于事的;但是在新组建的狼牙大队,这些却是可能的——因为这里是全新的,一切都是全新的。

不同部队的官兵带来了不同的惯性力量,在互相的冲撞之中各自不同的惯性反而被淡化了,他就有了自己作文章的余地了。

“韩刃和参与殴打林锐事件的老兵全部开回原来部队,林锐记过处分一次。”

耿辉很平静却语出惊人。

为什么?!大家的脸上都写着这三个字,何志军的黑脸也**了一下。

小韩被开回去的话,可能仕途就有危机了,这个是不言而喻的;而林锐这个还没宣誓的准新兵蛋子,直接开回去不是太容易的事情么,何必还来一个记过处分呢?一个是在前线拿过战功的中尉正连干部,一个是到处惹事的新兵蛋子,哪个更重要?这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么?耿辉还没有更多的解释,何志军已经发话了:“我同意政委的意见。”

还能说啥?底下的干部们还能说啥?既然大队长和政委都同意了,还能说啥?虽然反过来想,政委是对的;但是在情理上,大家都还是同情小韩的,这毕竟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啊!耿辉缓缓地开始讲述自己的看法,他把看法刨析得很通彻。

发言的核心就是强调官兵平等,要形成特种侦察大队自己的带兵风习,要与不好的习惯割裂。

部队整新兵,在当时已经成为一种恶性循环。

尤其在远离市区的野战部队和工程部队,这种恶性循环是很严重的。

耿辉刚刚当指导员的时候,他所在的连队就出现过这种事情,连长强迫一个新兵跪在石头上,膝盖都跪出来血,原因就是怀疑他偷战友的东西。

这件事情一直压在耿辉心底,当时他是不可能直接和连长发生冲突的,这里面有个策略问题;但是他还是想办法让那个眼泪汪汪的小兵解脱出来,那双可怜巴巴的泪眼一直留在他的记忆深处,成为他多年的隐痛。

“维系军队战斗力的,绝不是那些江湖习气!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特种部队,是要靠铁的纪律来维系运转的!”胃部隐隐作痛的耿辉语气严厉而不容置疑,他当然还不能提出“依法治军”这个概念,因为当时还没有这个口号。

但是毫无疑问,他已经在贯彻这个概念的实质了。

6站在队列当中的林锐听到政委宣布处理决定的时候,浑身一震,整个队伍都是一震。

无论是官是兵,无论是老兵是新兵,都被这个决定一震。

耿辉对这个并不意外,他要的就是这一震。

此时此刻,何志军没有什么表情。

林锐抬起眼睛,看见政委合上处理决定。

然后看见韩连长的身躯微微有些晃动,他的心里却突然开始内疚。

他并不是觉得韩连长整他就正确,而是心中自然的恻隐之心——他再小也是在政府大院长大的,宦海沉浮的见识远远超过身边的普通士兵。

他没有想到处理会是这样,他已经做好滚蛋回家的准备。

他看着新兵队列里面那些熟悉的面孔,尤其看见老兵们脸上的表情,惋惜、痛心、不理解甚至还有对他的憎恨。

他低下来头,他觉得自己好象成了一个罪人。

韩连长则没有什么别的语言,大会结束以后,跟全连的告别都没有作。

一辆北京吉普拉走了他和他简单的军队行李,然后就消失了。

作为军人,这样的耻辱是不会坦然处之的,尤其是作为他这样头脑简单的军人。

何志军看着车走,心事重重。

只要能够抽调上来成为特战连长的,肯定不会是简单人物,每一个人的阅历都足够是一本厚厚的书。

但是他也只能作这样的选择,蒙古人可以马上打天下,但是不能马上治天下;有的人战争是把好手,但是在和平年代的军队则是不相容的。

他自己也从这个阶段过来过。

正因为他自己过来过,所以他更明白这样的处理是为什么——表面看去,似乎是不值得,一个连级干部和一个还没宣誓的新兵蛋子,哪个更重?但是深层次地看,不得不为,说是杀鸡给猴看也是对的,狼牙大队不是野狗大队,狼群也有狼群的规矩。

所以,这也是一种牺牲。

为了一支部队正规化建设的牺牲。

耿辉走进来,何志军缓缓地说:“他身上还有弹片没取出来……”耿辉没说话。

“这就是代价,军队在和平年代正规化建设的代价。”

何志军戴上军帽,“走,我们去新兵连看看。”

新兵连还在正常训练,林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班里面。

他的脚步发虚,虽然还是赶得上节奏,但是很明显心里有事,好几次从板桥上摔下来。

何志军和耿辉出现在训练场的时候,他的目光就追过去了。

“林锐!你干什么?!”田大牛就吼他。

“报告!”林锐立正敬礼,“班长,我想去和政委说句话。”

田大牛想了一下,这个刺头不知道又有什么妖蛾子。

他还没说话,耿辉在那边一挥手,田大牛急忙下令跑步过去。

林锐就跑步过去,耿辉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林锐敬礼以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嘴唇一直在哆嗦。

“讲。”

耿辉说,“你不是找我吗?”“报告!大队长,政委,我……”林锐的眼泪都要着急出来了。

“我,我一定努力训练!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特种兵!”耿辉冷冷看他:“我说过了,给你三天时间!现在期限还没到,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大话不要那么着急说出口。”

林锐:“政委!我……”耿辉冷冷地:“归队,继续训练。”

林锐把眼泪擦擦,敬礼,转身去了。

呐喊声再次响起,林锐的声音嘶哑清晰可辨。

他拼命跑着拼命跳着,如同一个疯子一样。

第三天如期到来,他没有出现在政委办公室,相反唯一可以找到林锐的地方就是训练场。

从此,每天在休息的时间,特种侦察大队的官兵都会在训练场看见林锐的身影。

开始觉得奇怪,后来变成了习惯。

所以,林锐后来是新兵连结训的第一名就被大家接受了。

7刷——一面鲜红的八一军旗在林锐眼前展开。

“我宣誓!”新兵连代理连长陈勇少尉举起右拳。

“我宣誓!”林锐和40多个新兵举起右拳。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宣誓——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努力工作!苦练杀敌本领,坚决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叛离军队!”年轻的生命吼出的嘶哑的誓言在操场上回荡。

耿辉冷冷看着林锐的眼睛,把帽徽领花军衔都给他亲手戴上:“列兵林锐!”林锐庄严敬礼。

耿辉还礼,转向眼睛冒光的乌云。

中午的时候,新兵连准备聚餐。

下午就要去向各自的连队,大家都很兴奋。

林锐和乌云都被分到了陈勇所在的特战一连一排,还是在田大牛当班长的一班,两个兄弟又在一起当然高兴。

正在食堂外面准备集合的时候说着话,陈勇喊:“林锐,到门口去一下!哨兵说有人找你!”林锐被叫到门口还满脑子为什么呢,远远看见谭敏的白色羽绒服立即就摔了个屁股墩。

警卫班长还在门口乐:“看把你小子美的!对象来了路都不会走了。”

林锐忍着屁股疼,跑到门口:“你,你怎么来了?”谭敏看他:“怎么,我不能来啊?”“能,能。”

林锐的脸都绿了。

“你爸知道吗?”“你管他干什么?”谭敏说,“我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吃的。

你真瘦了!”林锐苦笑:“是,瘦了。”

对于这种事情,各个部队干部都是睁只眼睛闭只眼睛,所以也没人难为林锐。

他高中的那点破事儿当然也没人知道,如果知道可不得了,又是问题。

作为著名的刺头,他可不想再有作风方面的问题了。

——作风这个词,还是在部队学的。

于是就带谭敏进去了。

“瞧见没有,老何。”

耿辉拿着望远镜仰起下巴,“咱的愣头青,对象来了。”

何志军从窗户往下看,乐了:“哟,很有我当年的风格啊!”“现在的兵跟从前不一样了,城市的孩子更不一样。”

耿辉苦笑。

林锐把谭敏带到新兵连的食堂,马上就是一阵轰动。

谭敏出落的也确实水灵,为人也得体大方,马上就给新兵们全都震了。

争着和谭敏握手是肯定的,然后某些同志几天不洗手也是肯定的。

林锐汗流浃背,但是也是嘿嘿直乐。

中午聚餐的时候,陈勇和田大牛就安排谭敏坐在干部桌上,林锐也沾光坐在干部桌上。

当然不敢放开吃,谭敏也是很小心,毕竟十八岁生日还没过没见过那么大世面。

下午就是到各班报到,林锐没时间陪谭敏了。

陈勇特意批准午休时间给林锐30分钟,让他们俩可以说说话。

这个时候林锐才平静下来,原来的傲气才显现出来。

攀登楼楼顶,北风呼啦啦的。

林锐一把把谭敏拉在怀里吻。

“我想你。”

谭敏哭了。

“我也是。”

这是心里话,林锐说的心里酸酸的。

“我姑姑家在省城,我知道你在这儿当兵,我就说来看姑姑,放下东西就赶紧来找你。”

林锐点点头:“你复习的怎么样了?”谭敏直哭:“不好,我可能考不上大学了。”

林锐急了:“别瞎说!”“真的!他们都说我的坏话,我受不了……”谭敏哭得泣不成声。

“谁?!”“同学们,还有社会上的流氓,他们也在路上劫我。”

谭敏哭着说,“就是以前老和你打架的那帮人,岳龙他们,还跟我说难听话。”

“三狗子他们呢?他们没帮你吗?”林锐急了。

“你走了,他们都不敢出声。”

林锐的脸上怒火中烧。

“只要你好,我就安心了。”

谭敏偎依在林锐怀里。

林锐抚摸着谭敏的头发,牙齿咬得格格响。

下午到班里面报到,乌云还是他的下铺,林锐有些走神。

代理特战一连长陈勇和田大牛都很热情,就是林锐装出来的笑脸那么生硬。

晚上,林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