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逝去的年华

第二章 /少年和猫

梧桐镇的早晨总是醒的特别快,大雨过后的第二天早晨,暖暖的阳光又开始炙热起来,同时伴起的还有汽车,人群吆喝声,此起彼伏。沈默不情愿的起来,沈瑶早早做好了早饭,长长的饭桌上压着一张洁白的字条,清新秀丽的小凯写着“记得一定要吃早餐,如果不吃,姐姐一定会很生气的。”清晨的和风吹的纸条随意摆动,

沈瑶很少晚起,应该确切的说,自从十二岁那年以后她很少睡过很长的觉,她很害怕太过漫长的黑夜,所以每当有点亮,她就匆匆起来,站在窗前背英语单词,为沈默准备早饭,她怕沈默不吃早饭,所以常常留下来,监督他,但今天有一场很重要的考试,于是她先走了,

一杯温热的牛奶,一份黄金油亮的煎蛋。

“姐姐真是,走了还不忘监督我,”沈默努努嘴,还是乖乖坐在了桌前,捏着鼻子,张大嘴咕噜咕噜的喝掉了那大半杯牛奶,洁白色的乳液染的他嘴角一丝丝奶渍,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般,在屋里四处打量,他奔进厨房,拿起了沈瑶空置的一个食品盒,小小四四方方的盒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他把小半杯牛奶轻轻倒进盒子,用叉子叉起了那份煎蛋,收纳好放进了背包,然后他抽出笔在那方洁白的小字条上写了一句话,“姐姐放心,吃的好饱。”还加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格外生动。

下了楼,他蹲下来解开单车的大锁,风驰电掣般的骑了起来,阳光大片大片的透过梧桐树荫,将沈默洁白的脸孔照的仿若透明的随时要消失一样,路上很多人跟他打招呼,都是四面附近的邻居,他们都很喜欢沈默轻轻浅浅的笑容,沈默一边回应,一边骑着单车。

他很喜欢这条小路,虽然是盛夏,地上还是有大摊大摊的梧桐叶,树上的知了没命的狂叫,仿佛也在叫嚣着盛夏的酷热,他在路旁的一栋破旧的楼房前停了下来,那栋楼房看上去好像有些年头了,斑驳破旧的墙壁上到处可见裂痕,深灰色的墙面上爬满了碧绿色的爬山虎,茂密异常。

他拐了个弯,走到那栋楼房后,穿过一片低矮的桫椤树,没人知道他要干嘛,拨开怒放的杜鹃花,诱人的花香刺激的他鼻头一紧,他从小时候开始就对花粉过敏,只要一点点花香都能诱发他的哮喘发作。他捂好鼻口,快速的冲过那片杜鹃花丛,在低矮的梧桐树下,躺着一只慵懒的白猫,它的身下还躺着三只刚长满绒毛的小猫,也许是认得沈默,白色的猫咪“喵喵,,,”的叫着,声音轻柔悦耳。

沈默掏出包里的食品盒,打开盒盖,浓郁的奶香立刻溢了出来。沈默把盒子递到白猫前面,白猫伸长舌头舔着牛奶,它闭着眼睛,暖暖的阳光照在它的身上,让沈默觉得,它像个贵妇人,于是沈默也参照着给他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小白妞”。小白妞刚当妈妈,它有三个宝宝,幸福的一家,不知道是谁抛弃了他们,小白妞找到了这栋好久没人住的楼房,作它临时的家,沈默是在一次无意的环境下发现它的。

那天,他刚从学校出来,同学们仿佛看把戏一样的围在校门口,大声的在议论什么。沈默急着回家,倒也没有在意,直到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叫声,他忽的停住了,放下单车,走到了同学面前。他才看到一只纯白色的猫咪被一个男孩子揪住了后脖颈,四只腿无力的垂在半空,男孩子使劲的摇着白猫的脖子,白色的猫咪喵喵的叫着,灰色的瞳孔半磕着,起先还挣扎着,后来慢慢的安静下来,停止了挣扎。

同学们哄的大笑起来,都在议论猫咪的丑态。

夕阳红的仿佛要撑破天般,猫咪灰色的眼孔,紧紧的低垂着,认命般的低声轻叫,忽的让沈默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沈默不知道确切的几年了,只知道那年他和姐姐在父母死后,那年的夏天不像现在的这般酷热,那年的盛夏,下了整整半个月的大雨,仿佛要涤荡世界的一切丑恶。爸爸妈妈去世后,邻居都叫他野孩子,玩游戏也不带他,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说他,更被家长告诫离他这种孩子远些。

那份记忆沈默不太明确了,这些年沈默的记忆一直不是太好, 但那份孤独委屈,却毫无办法的无奈,却一直被沈默记了很久。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冲进人群,猛地从男孩子手里抢过猫咪,那个男孩子是他们学校出了名的小混混,不学无术,周围的同学都楞了眼,他们简直难以想象,会是沈默。

在学校,沈默是出了名的乖巧温顺,他不像一般男孩子那样疯狂,下课之后,便在操场上疯狂挥霍下课时光。他不太爱说话,他做的最多的便是靠在二楼的阳台上,晒太阳,或者是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沈默的文笔很好,同学们都很喜欢沈默写的小故事,总感觉份外感人,份外落泪。

男孩子感觉没意思了,他挑挑眉,怒气涌现,他挥拳便向这个挑战他威严的人打去,沈默弯下腰,把白色猫咪轻轻的放在了水泥台上,便和男孩子扭打了起来,两人一拳一拳的打的起劲,不多会便扭打在地上,翻来覆去。那场架打了很久,最后一位同学怕出了大事,通知了学校的保安和老师。

那天整个梧桐国中的同学应该都不会忘记,好学生沈默竟然和人打架,而且是为了一只猫。老师找沈默谈话,沈默瘦弱的背影挡住了办公室的窗户,老师问沈默为何好端端打架,沈默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老师,未曾怯懦。最后这件事便就像现在这样简单处理了,老师只是嘱咐沈默以后注意便匆匆放行,对于这个冷静坚强的男孩子,老师一直不忍责备。

沈默脱下外套,轻轻搭在肩膀上,额头上一大片的乌青让他疼的睁不开眼,他缓步走出学校大门,比起疼痛,让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去和姐姐说。他走出门口的时候,那只白猫还在那里,夕阳下它纯白色的背毛闪闪发光,猫咪好像知道是沈默救了它,它走到沈默脚边,蹭着沈默的脚踝,弄得沈默痒痒的。沈默蹲下来,双手抚摸着白色猫咪的绒毛,很舒服也很暖和,猫咪灵活的在沈默手间闪躲,伸出舌头在沈默手里舔着,这下更弄得沈默痒痒的了。沈默抱起猫咪,白色的小猫安静的躺在沈默的怀里,夕阳静静的洒在少年的发眼,纯白色的猫咪上,温暖暖的笑容让人觉得格外好看。

“小猫。下次不要在被抓了哦,”沈默抚摸着猫的脑袋,白色的小猫喵喵的叫着,沈默想了想,放下了猫咪。

“快走,快走吧”,,,沈默催促着,生怕男孩子出来在抓住白猫。

小猫撒开腿跑起来,浑圆的肚子不住的扭动,看起来特别滑稽,惹得沈默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刚笑,额头上又传来一阵阵疼痛,让沈默“哎”的,轻叫了一声。

小猫喵的又叫了一声,好像在提醒沈默,它走一段又停下来,停下来又走一段,好像要带沈默去哪。沈默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收拾好衣服,跟在白色的猫咪身后,走了起来,走了好久,沈默推着单车,跟在小猫后面,小猫带他穿过来穿过去,绕了好长的弯,最后停在了一栋破旧的楼前。那栋楼老的不知道多久了,露出大半边的红色砖块,墙上爬满了绿藤,茂密的远处真看出来是栋小楼。

穿过树林,杜鹃花丛,一窝小白猫在梧桐树下,安静的安眠,也许是意识到妈妈回来了,小猫们睁开眼,朝白色猫咪喵喵的叫个不停。白猫走过去,舔舔小猫的身体,尾巴翘起很高,仿佛在告诉沈默,这就是它的孩子。

因为小猫还很小,爬不起来,它们在白色猫咪的舐犊下,都朝着沈默喵喵的叫唤,好像也都在感谢这位救命恩人。

“小白,你好厉害哦,都当妈妈了,真好,,”沈默摸着额头的淤青,那里还是隐隐的疼,特别是笑的时候。纯白色的猫咪回身躺在三只小猫的旁边,收起尾巴,蜷缩成一团,小猫们都围拢过来,在白色猫咪的身边依偎成一团。特别亲昵。

他很羡慕小猫,因为很小他妈妈就去世了,六岁后他再也不知道妈妈的怀抱是什么样子,虽然姐姐一直像妈妈一样疼爱自己,但他还是会觉得好奇,如果是妈妈,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很奇怪,为什么关于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一直记得不是特别清楚,每次当他想深想的时候,都会觉得脑袋隐隐的疼,久了,他便不敢想了,他害怕疼痛。

关于这场救猫的事情,他就是这样如实告诉姐姐的,他和姐姐撒了一个小谎,谎称自己是救猫时候磕了一下,他说的绘声绘色,还加了很多的形容词,他为了让姐姐相信,还硬撑着哈哈大笑,撑了好久,沈瑶才相信,硬拉着他上药,嘱咐了他好久,晚上睡到**,才疼的钻心。这些年,姐姐倾注了太多时间在他身上,他不想让姐姐因为一些小事而担心,他很不喜欢撒谎,因为很小的时候,他在一本童话故事里看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男孩子撒谎长了一双驴耳朵,他还因此恐惧了好久,以后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撒谎,这次是为了安抚姐姐的担心,所以撒了一个小谎,应该不会怪罪自己。

喂完猫,沈默赶着去学校,今天是自己国中倒数最后一个星期了,准备考试还有毕业典礼。沈默的单车骑得很快,深绿色的颜色在夏天格外显眼,经过学校大门的时候,保安大叔看到沈默,也站出来向他笑笑。沈默的成绩很好,又听话,在学校一直很受老师和学校工作人员的喜爱。关于这位保安,也有个故事,不过就不详细阐述了,简单说下,他是当年文化革命里被批判劳改的中央干部的一个远亲,他们家因为受到牵连,被整个发放到漠北劳改,因为表现出色,被送到梧桐镇,当起了保安,一直做了很多年。

如果沈默也听过沈瑶的故事,他一定会发现,其实梧桐镇是一个被岁月浸透的古镇。它容纳了很多五湖四海的岁月人物,他们被时光割透,被岁月打磨,就像是古镇铺天盖地的梧桐,没有人说的清楚他们的来历,但他们就像是沉淀好久的窖酒,即使屈压,也依然奋不顾身的开放。

当然,这是后话。

沈默爬楼梯很慢,倒不是因为它长,只是因为他不太喜欢一口气跑上去,他总觉得花了太多力气。到班级的时候,还差一分钟上课,沈默是语文课代表,他放下书包,带领同学们读课文。读的是西仓央嘉措的诗,第一最好不相见。沈默一直很喜欢这位在西藏历史上奉为传奇的诗人,在沈默眼里,西藏一直给他不好的印象,但仓央嘉措,却一直是个例外。他的诗,总是浸透着绵绵的缠意,让人感觉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不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经历得多,哪怕是白话文,也能凹显含义。

其实这句话是沈默瞎掰的。

背完这首诗,沈默点名抽背,女生们都很配合,男生总是格外浮躁,班里有一个个子矮矮的男孩子,他的语文成绩很好,沈默点他背诵,很长的一首诗他闭着气一口背完,没错一个字。沈默带头给他掌声,男孩子似乎很不好意思,他扬了扬嗓子,轻轻的说,“我可以在背一首,”随即下面传来一阵不屑声,沈默一直很喜欢听别人说的故事,听到他想在背,点点头,

“我想背诵的是静夜思”

话一出,下面立即轰堂大笑,都在嘲笑男孩的愚蠢和无知,静夜思是最简单的,连三岁小孩子都会背,何况是个国中生。大家的嘲笑和讥讽让男孩子脸红的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一直以来他因为个字矮,学习成绩不太好,一直被人讥讽,他不是存心要弄大家笑的,只是因为今天是奶奶的忌日,他离家很远,回不了家,只有背诵这首诗表达自己的心意。因为很小开始,奶奶就教过他这首诗,很遗憾,那天他没背诵成,连沈默也觉得他是在说笑话,这让沈默很多年后想起来,依然是种懊恼和悔恨。因为将近毕业,大家上课都是复习。

盛夏的下午,天气热到了极点,窗户外面的知了叫个没完,教室里的几台电扇也鼓了劲的在扇,桌子上的书页被纸压着还是在拼命的想要挣脱束缚,却仍然解决不了炎热,后桌的同学早都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如沈默一般的好学生在撑着听前台的老师的传道授业。

下课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铃声响起仿佛是天籁,学生们都爬起来,一个跑的比一个快,恨不得脚长了翅膀。于是乎小店门口排起来长龙,买冰汽水解暑,靠在梧桐树下阴凉。沈默不像他们一样,他都是自带的水壶,等凉了以后,也是一样的喝。他不舍得花学习以外多余的钱,他和姐姐的生活并不富裕,他想自己省一些,也可以帮姐姐一点。这些年姐姐太累了,除了学习,就是拼命打工,放假都很晚回来。这些沈默都知道,可是他不太敢说,他怕姐姐的坚持会被他伤害。他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考上梧桐一中,将来和姐姐一起离开这座小镇。而现在只是过程,他从来不去在意别人的议论和寒碜。

下午没课,初三因为临近中考,早早的放了学,天依然热得烤出油来,沈默穿一件短袖还是觉得热得熬不住。他推出车,刚跨上去,就被一个女孩子叫住了,他回头一看,是隔班的一个女孩子,曾经在晚会上看她谈过钢琴,文雅秀气,女孩子走过来递上一只雪糕,清凉的冷气让沈默隔得这么远还是能够感到清凉。

“诺,给你吃,沈默,,,,,”女孩子娇羞羞的说道,女孩子穿着短裙,利落的短发,显得青春有活力。那一年,沈默还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爱情悄悄来临到他的身旁,所以他笑笑的拒绝了,骑上单车就飙的没有影子,走了好远,他好像听到了女孩子的大声痛哭。他骑在单车上,使劲的踩着踏板,拼命摇着头,不停的跟自己说,“幻听,绝对是幻听,,,,,,”

他不知道那一天,他确实伤害了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痛哭不止,使劲扔掉手里的雪糕,那只雪糕打在了教导主任的衣服上,落下了一大片洗不去的奶渍,女孩子被扣掉20分学分,从此往后,那个女孩子再也没出现过,听说是转学了。穿过那片长长的梧桐小路是最惬意的,浓密的树荫遮住了炙热的阳光,油绿色的树叶相互碰撞,有点点凉意,沈默的单车技术越来越棒,他看到四周无人,便松开双手,只用脚控制着车子,双手张开,

“哇哦,,,,,,,,,,,”,,,,,,,哇哦,,,,,,,,

沈默大声的叫唤,像他们这样年纪的孩子,自由自在一直是个追求。

风灌起他的短袖,让他感觉上凉快了不少,其实这么热的天,连风都是热的,沈默开始想念不久前的大雨,凉快了好一会,要是能再下一场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