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逝去的年华

第一章 /梦开始的那个夏日

故事应该是从那年夏天开始说起的,

每年夏天的仲夏时节,都是梧桐镇最炎热的时候,连满城的梧桐树也都打不起精神。耷拉着脑袋,所以难得的一场大雨,让炎热了好久的梧桐镇解放了。

霹雳啪啦的大雨,砸开了锅。

沈默起身,关好窗户,外面的大雨瞬间淋湿了他干巴巴的小手。

“姐姐,终于下雨了,下雨了。”他欢快的对着比他大三岁的姐姐高兴的嚷着,言语间带着十几岁男孩子特有的讥诮和顽皮。

“是啊,终于凉快了些哦,”沈瑶坐在床前,温柔的叠着沈默的衣服,她的眼睛漆黑仿若星辰,随着叠衣服的双手不停的闪动,美丽极了。

这是他们住进这栋楼里的第十个年头了,沈默十七岁,沈瑶也快成年,他们没有爸爸妈妈,姐弟俩相依为命的生活在一起,这是周边邻居都知道的事情,邻居们总是特别喜欢沈默,因为他活泼可爱,一笑起来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总是特别感染人,沈瑶差些,她不太喜欢到处乱跑,总是窝在家里读书。不太愿意和这栋楼周边的人接触,她总觉得活在这周遭的人都太呱噪了些,在沈瑶书桌的二层抽屉里,藏着一本相册,相册里藏着的是沈瑶和沈默共同的一个秘密。

十年前,他们还没有成年,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们随父母从遥远的城市迁来这座小镇,在这之前,他们一直过着很优越的生活,但是因为父亲经商失败,欠下了一屁股债,父亲只好带着妻子和年幼的沈瑶,还有尚在襁褓的沈默一同搬来了梧桐镇,沈瑶还记得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满城的梧桐晃得她的眼睛刺眼的疼痛,她不太喜欢这里,第一印象就不好,那碧汪汪的叶涛像是要吞没她一样。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这里的人都特别寒碜,穷酸酸还特爱看不起人,至少他们这栋屋子的租婆就是这样的人。但好在后来父亲买下了这栋房子,她终于再也不用看到租婆那副脑满肠肥,操着梧桐镇这里独有的南方片子,叽里呱啦的说话,活脱脱的像只癞蛤蟆。

沈瑶很恨父亲,直到那晚她亲眼看着醉酒的父亲捅死了前来寻衅的人,她看着满手是血的父亲,第一次害怕的哭起来,她看着父亲穿过水泥路,被拦路而出的一辆车子撞出去好远,然后妈妈也不久因为身体不好去世了。

葬礼的那天,所有的人都在议论,因为沈瑶一直没哭,人们都在背后议论这个不孝的女儿,死了父母,却感觉像打碎一个花瓶一样随便。沈瑶从那天落下了一个病根,没有眼泪,她感觉无论怎样,她就是哭不出来了。

关于这场黑色的记忆,沈默知道的不多,况且这也是沈瑶告诉修改过的版本,他那时候还太小,沈瑶也从来没打算告诉他,她想让弟弟活的比自己高兴一些,单纯,快乐一点,事实上,沈默也的确是这样活了十几年。

夏天的雨总来的快,去的也快。

但好在炎热的温度总算是稍微缓和了些,傍晚时分的梧桐镇吹来一阵凉风,沈瑶推开窗户,清爽的风吹散了这阵子的炎热,树梢上都还挂着水,一点点的汇集成一片,清脆的落下泥土里。沈默还没睡醒,这阵子沈默一直忙着中考,连日的的疲惫和炎热让沈默有点吃不消,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搬到这里来,沈默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想到这里,沈瑶轻轻的出了门,她打算去趟菜市场给沈默买点菜补补,自从姐弟相依为命以来,沈默就成了她最重要,用生命去维护的人。

老旧的楼,里头暗暗的,像是垂暮的老人随时都会倒下。

一出楼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也许是因为天气凉了些,楼道不远处又摆满了小摊,伴着凉风,沈瑶觉得吆喝声到不像平时那样难听,她步履缓慢,习惯的和周围认识的人打招呼,她只是浅笑一下,没什么特别的交情自然不用装的多热情,但是邻里还是要有点礼貌,毕竟都是长辈。她走出去不远,后面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不过大都是对她的褒奖,沈瑶读书很用功,也很努力,去年刚考上梧桐一中,是整个小镇最好的宣传广告,梧桐一中在整个省市也是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它的辉煌和荣耀让梧桐镇这有些年头的老镇都有些长脸了。

她冷静美丽,知性豁达,很多时候安静的像幅山水画。

她刚走出小区,刚好梧桐一中高三放学,路上很多骑单车的男同学,他们朝着沈瑶吹口哨,清爽的凉风吹着他们洁白的校服短袖,露出他们半截小麦色的胳膊,青春有力的很,他们单车骑得也是格外的溜。男生总给沈瑶一种疏离感,她大部份归咎于自己有个淘气到不行的弟弟,让她吃够了男生的顽皮和不听话。男生总是吵吵的,不太安静,她喜欢静静的,不太爱吵闹。

每到这个时候,总是梧桐镇最忙碌的时候,

学生放学,小贩出摊,路上的车也是停的三三两两,挤满了小路,沈瑶不得不小心的穿行,生怕碰着了什么东西。她赶去菜市场,人已经不多了,她看了圈,买了些鱼和沈默爱吃的西红柿,她总记得沈默吃西红柿的样子,贪婪,忍俊不禁。小默总喜欢生吃西红柿,红红的汁水经常粘连在他洁白的外套上,染上一片猩红。

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张姨,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半靠在门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摇着半把小团扇,她露出怯懦失神的眼睛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听人说她的丈夫跟人跑了,她发了疯,便每日穿的精致等待丈夫回来,她的眼神像个小兽,敏锐却有些微蹙,沈瑶总是打量一眼就回头,她不太理会这些传闻,只不过今天难得凉快,多瞧了眼,她不过半四十的年纪,却是丰腴的很,只是有些失神,丰腴的身子裹着精致的旗袍,梳理的端庄美丽。倒真看不出有神经病的迹象。

她走的远了,却听见断断的几句戏文,声音尖细,像是老旧的留声机一样,响亮却又幽怨,默默的似乎在诉说着一个故事,咿咿呀呀的唱腔,总是让路过的每一个人感叹。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故事,谁不是呢,

回家,沈默还没起来,她只得抓紧着时间做饭,说不准小默什么时候醒来了,就得要饭吃。她喝点水,渴的慌。傍晚时分的屋子,尤其是小默不在或是睡着了的时候,总是安静的很,静的哪怕一点轻微的声响沈瑶都能听见,她熟练的洗菜,切菜,水冲的热燥燥的皮肤也变得格外凉快,厨房的窗户不开,她只开着客厅的窗户,仍然有风吹得火苗闪闪摆摆的,她只得推些门挡住,只不过这样就变得格外闷热,她习惯了,但也是急急的,不免加快了速度,很快就烧好了一碗西红柿汤,红红的汤碗,让她大汗淋漓。她烧好了汤,就烧鱼,鱼一入锅,“呲啦”一声,她用铲子来回的翻滚,让油裹满鱼的全身,油光光的,弥漫着焦焦的,但却油香四溢,她掺了些水让它在锅里煮着,她趁着空档,推开了厨房的窗户,只敢推了一丝缝隙,但是外面的冷风立刻吹了进来,热烘烘的温度终于好些了。外面天色渐晚,有好看的彩霞铺在天边,深紫色的红让梧桐镇看上去像是高贵的妇人,宁静里透着股美丽,夏日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天色,她大呼口气,这样好的黄昏配着这样舒服的空气,看来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这一月连日的热,让每晚都要起夜几次,实在是太热了,

她靠在窗边,贪婪的享受清凉,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耳朵却听着锅子里的动静,柔和的黄昏透过窗隙勾勒出少女特有的尖细的脸部轮廓,任谁看上去都安静的不忍打扰。

鱼煮的越来越香,味道被风一吹,更加的浓烈。该好好的给沈默补补身子了,虽然他不太爱吃鱼,可是在梧桐镇这样的小地方实在买不到更好的了。

这些菜,她都是跟暑假打工时的餐馆老师傅学的,那位老师傅人很好,总是对沈瑶特别友善,他整天在厨后炒菜,所以一身的油腻味,

多数时候,沈瑶总是在他身后洗碗,老师傅偶尔停下来,靠在厨房门边抽着烟,似白雾般的烟圈经常让小小的厨房间里充斥着刺激神经的烟草味,沈瑶总是用眼光瞟着老师傅,她总是记得当年父亲也喜欢靠在家里的门边,抽着烟,那种刺鼻却又清香的味道,她一直记得很多年了。

老师傅问起沈瑶的家庭,她总是缄默不语。对于家庭,沈瑶总是不愿多提,老师傅仿佛也能感受到沈瑶眼底的不愿多言,于是他总向沈瑶说起他的家庭,

大多时候,沈瑶只是听着,并不多言。

老师傅说他家里在很久前是当地一个响当当的大家族,可是三年前一场大火焚烧了家里的所有一切,没有人知道那场大火是怎样燃起来的,只记得那铺天盖地的大火和妻子,女儿的哭喊声交织成一片,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那场大火烧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夕之间,这种惊天巨变,让他感到绝望,后来他拖家带口,来到了这座小镇,安顿下来。可是几年间她的女儿,妻子,却因为那场大火遗留下的恐惧。忧思成疾,去世了。于是他一个人在这座小镇留了下来,他什么都干过,这份餐馆的工作是他最近才来做的,他觉得蔬菜的味道总让他想起很多事。

他说,不好的回忆就像是历史,一定要铭记着才不会让它有机会重新来过。

大部分时光总在老人的闲谈里匆匆而过,这家餐馆的生意并不是太好,小镇上的人都不是特别富裕,尤其是梧桐镇每年的仲夏,酷热让很多人都不想出来。

沈瑶烧完西红柿蛋汤,她总喜欢在里面放几粒葱,红色的汤碗里,总有一股甜甜的清香,这是楼下的王阿姨告诉他的,她说这样又好吃又可以防治病菌。挺好的。

她放下汤碗,抬头看了眼钟,已经晚上七点了,小默还是没有起来,她突然有点慌了,沈默的身体一直不好,她总担心会发生点什么,她整理好桌面,就快步的走进沈默的房间,她刚准备推门,门却自己开了,沈默揉着眼睛出来,身上的衣服纠成一团,沈瑶好笑的看了眼沈默,伸手替他弄好衣服,

“ 姐,今天又有西红柿蛋汤啊,”沈默拉开椅子,脸上的笑容满的好像要溢出来,他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孩子。

沈瑶很喜欢沈默的笑容,甜甜的酒窝,她想一辈子都不告诉沈默这个秘密,好让沈默永远都有这样的笑容 。

沈默吃的不多,这是沈瑶最担心的,自从去年一场大病以后,沈默的食欲少了很多,西红柿汤满满的一大碗,他只能吃一小碗,配一碗米饭就饱了。无论沈瑶用尽办法,他始终吃不了更多的食物,沈瑶也想过带他去医院看看,可是沈默一直不肯,他说讨厌医院的味道,一直不肯去,这让沈瑶的坚持没有办法,她总不想除了目标之外,对沈默有过多的要求,所以她每次都给沈默做最好的菜,给他补充营养。

水龙头冰冷的凉水冲刷着碗碟的油渍,昏黄的厨房灯光将沈瑶的身影拉的很长,沈瑶苍白的双手在水龙头的冲洗下,骨节瘦长。

“姐,我出去散会步,”沈默推开门,探出头,

“好啊,你小心点。”沈瑶轻轻的回复着沈默,  “hong”,,,,

随即传来门厚实的关上的声音,厨房的窗户里,灌进一丝冷风,让沈瑶有些发冷的感觉。

这一声惊得沈瑶忽的想起来什么,她匆匆放下碗碟,冲进沈默的房间,拿起一件外套冲下了楼,

因为大雨的关系,让今晚的天气变得有些毫凉,沈默的身体不好,而且快中考了,身体不能变得差了。

沈瑶冲下楼,追上沈默,楼下的梧桐翻起波涛,

“早点回来,知道吗,外面冷的,”

看着沈默穿好衣服,她才放心的往回走,老旧的楼道没有灯光,只有每层楼间的舷窗里透出几缕暗淡的星光,

她打开门,重新洗好碗碟,一切收拾妥当以后,才是她的时刻来临,她摊开书本,认真的在灯光下复习起来,因为最近沈默忙着中考,沈瑶一直帮着弟弟复习,自己都没有时间来复习功课,趁着这会空挡,她得好好复习。

自从父母去世以后,她一直靠着自己的奖学金读书,而沈默靠着父母留下的钱上到了初中,沈默很像姐姐,也很努力,从小的成绩也很好。所以对于给他定下的梧桐一中,她除了担心沈默的身体,其它的倒不用考虑,因为她知道沈默绝对能够考的上的,

沈瑶一直觉得,在外人眼里看来他们不幸福的,生活拮据,无父无母,可是她反倒觉得,自从父母离世以后,相较于别人的颠沛流离,她一直觉得能够和沈默如此平安的生活已是幸事。

她和沈默一样,从来不对生活和梦想以外的事情抱太大期望,他们只有努力用功读书,将来才能离开这座小镇。

对于梧桐一中的学生来说,沈瑶一直是个奇迹似的存在,她美丽大方,学习成绩出奇的好,一年以前,更是以优秀的成绩进入了梧桐一中的光辉校史,被载入了梧桐一中的校册,所有人都知道,沈瑶的家庭状况,但没有人瞧不起她,她就像是盛开在冰原上的一朵玫瑰一般,让人无法鄙夷。

也许是有点累了,沈瑶起身倒了杯水,相比茶,白开水的清甜总能让沈瑶感到特别轻松。她走到窗口,外面翻滚着梧桐的浪涛声,这个小镇,沈瑶唯一喜欢的便是这满城压倒一切的碧绿,让人安心舒适。尤其是酷热久后的大雨带来的清凉,让整个梧桐镇都格外舒畅了,

夜色慢慢的越来越来浓,沈默还没回来,他总是特别爱玩,小的时候就是这样,那时候妈妈总是嗔怪,小默一点也不像她生的孩子,总是贪玩的让妈妈难以接受,经常妈妈给他穿的白色衬衣上被水果果汁,泥巴弄得狼狈不堪。长大后的沈默依旧如此,学习起来专心致志,玩起来的时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让人担心。

沈瑶感觉有点冷了,她关上窗户。去厨房给沈默热牛奶,打开纸盒,洁白色的**撞击着杯底,轻轻脆脆的,这时候门‘哗’的开了,沈默一脸汗渍的冲进屋,沈瑶看到沈默红红的小脸,透明的汗水粘连在他洁白的短袖上,落下斑斑点点的浅痕,沈瑶无奈的摇摇头,

也许是被姐姐看穿了,沈默有些不好意思,他轻轻的吐了吐舌头,轻轻的对沈瑶说道;“姐姐,我打了会篮球,就一会,,”

沈瑶嗔了他一眼,让他去洗澡,

沈瑶拿起盛满牛奶的玻璃杯,转身进了厨房,随后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厨房温热的炭火,牛奶的香味渐渐溢满了整个小屋,沈默不太喜欢喝牛奶,他总是觉得牛奶的味道又浓又腥,沈瑶每次就像是执行任务一样,看着沈默把那半杯牛奶喝下,才会允许沈默去睡觉。

温了一会,关了火,沈默擦着**的头发,坐在桌边,沈瑶轻轻的把那半杯牛奶推到沈默面前,漆黑如星辰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默,

沈默抬起头,无辜的眨着眼睛,看了眼冒着热气的牛奶

”姐,能不能不喝,”沈默说道。

“当然不行,必须要喝,”语气坚决不容商量,

沈默拿起那杯温热的牛奶,单手捏着鼻子,半杯牛奶缓缓的从杯子里消失,沈默舔了舔嘴角,轻轻的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看着沈默温顺的喝完牛奶,沈瑶总算放下了担心。她总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好沈默的身体,她能够失去所有,但唯独不能失去沈默。

沈瑶跟着沈默进了房间,替沈默掖好薄毯,轻轻退出房间,

她又冲了杯温热的开水,打算在继续复习会,怕吵醒沈默,沈瑶关了客厅的灯,打开自己房间小台灯,继续复习,

一直以来,黑夜总能让沈瑶感到倍加安全和寂静。

如波涛般的风声轻轻叩击着窗玻璃,

从外看上去,沈瑶的窗户如星火一般,在整个梧桐镇一直燃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