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第四章 惊雷 (五)

达春麾下的蒙古铁骑不愧天下精兵之名,即便是在火炮、弓弩和手雷的三重拦截下,依然保持了很好的攻击序列。

一波波蒙古骑兵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破虏军的战车方阵。

每一次冲击,都像巨浪砸在礁石上一般,被撞得粉身碎骨。

但旧的一浪倒下去,立刻有新的一浪接上来,前浪推着后浪,逐步逼向破虏军承受能力的底限。

方阵的正面大大小小被撕开了十几个口子,双方士兵就在口子边缘处拼死博杀。

破虏军士兵用生命为代价将缺口封死,蒙古武士则以生命为代价再度将缺口撕开。

血,红色的血,分不清蒙古人的还是汉人的,混和在一起,顺着缺口处四下蔓延。

人马的尸体枕籍,还不断有骑兵从尸体堆上冲上来,冲上来……大部分虎蹲小炮都哑了火,它们过于缓慢的装填速度己经无法适应战争的紧张节奏。

装药手和炮长捡起丢弃在上的刀剑,挺身加入了阻击队列。

在虎蹲炮的后方,双轮野炮的炮管也开始发红,司炮长伸出手,阻止了装填手继续填充火药。

他必须让火炮歇息,否则就有炸膛的风险。

子母连环炮还喷吐着火舌,但造价昂贵的子管己经面临消耗殆尽的边缘。

而前方,还有大队大队的蒙古军,不顾一切的冲上来。

达春敏锐发觉了炮声节奏的变化,挥动令旗,又一支骑兵蜂拥而上。

经过多年的较量,江南西路蒙古军无论战马还是士卒,都己经适应了在炮弹烟雾中冲锋,失去大部分火炮协助的战车方阵所承受的压力骤然加大,被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宽,越来越宽,马上就有了崩溃的危险。

“装填手,跟我上!”老将军吴希?]捡起一杆长枪,冲了上去。

仗打到这个状态上,己经无法再区分谁是步卒谁是炮兵,所有无法继续操炮的炮兵都捡起兵器,跟在了吴希?]身后。

在方阵的中央偏右侧,兜头截住了几匹刚刚冲入方阵的铁骑。

““啊一一喔一一呜一一啊一一啊!”蒙古武士口中发出狼一般的号叫,弯刀挥舞,在人群中泼出一片血光。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破虏军士兵倒了下去,第四个被战马撞翻,第五个毫不犹豫冲向了马腹。

破虏军的制式锁甲能有效防御远距离射来的羽箭,却无法抵御马蹄的践踏。

附近的人都听见了胸骨被马蹄踏碎的闷响,受伤的士兵痛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利刃砍向了马腿。

战马、武士、破虏军士兵倒在了一处,无数把断寇刃刺过来,将蒙古武士剁成了肉酱。

“冲上去,冲上去,别扎堆,堵缺口!”吴希?]大喊着,长枪挥舞,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蒙古武士刺落马下,另一名徒步的蒙古武士看清了肩甲上的金花,立刻放弃对手,向他冲了过来。

“杀!”吴希?]一抖手腕,挺枪突刺。

蒙古武士拧身避开,弯刀贴着枪身削了过来。

吴希?]侧身,收枪,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的,脚下一滑,身体向旁边倒去。

蒙古武士见到好处,刀尖一压,直劈吴希?]后脑。

几名亲兵不顾生死扑上,架住刀锋,救走吴希?],同时与冲入缺口的蒙古武士们战在了一处。

后续冲上来的武士越来越多,久经战阵的他们不用军官指挥,就明白哪里是最佳攻击点。

很多人在冲击途中拨偏马头,让开无法撞翻的战车,直接趟入堆满尸体的缺口。

“堵口子,堵口子!”破虏军都头武平大喊,带领麾下士卒迎住战马。

己经加起速度来的战马怎是轻甲步兵所能抵挡,士兵们纷纷被战马踏翻,缺口开得越来越大,己经可容三骑同时冲入。

这种情景武平很熟悉,当年赣州会战中,他所在的枪阵就是这样被李恒麾下的骑兵冲垮的,再有几匹战马冲进来,整个方阵就面临崩溃的风险。

眼下与当年唯一的不同之处是,当年的民军被冲得四散奔逃,而今天,却有一个又一个弟兄前仆后继冲了上去。

四名骑兵并排冲进缺口,巨大的惯性推翻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生物。

蒙古武士哈哈大笑,纵马践踏。

突然间,他们发现了一个不怕死的障碍物,都头扔下断寇刃,从同伴的尸体上捡起几枚手雷,擦燃引线,抱着冲向了骑兵。

一声天崩裂的巨响,几名骑兵和武平同时在缺口处消失了。

冲向此处的后继蒙古骑兵楞了楞,无法相信眼下的事实。

就在这个时候,另两名破虏军士兵冲了过来,抱着手雷,冲进了马队深处……爆炸声接二连三在各个缺口外响起,蒙古骑兵的攻势被遏制住了。

他们自诩为天下最勇敢的人,但他们今天却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勇者。

破虏军士兵在同伴的尸体上竖起巨盾,架起拒马枪。

扶起被血染红了的虎蹲炮。

一串串手雷被挫开蜡封,摆到了尸堆上。

弓弩、弯刀、战马、手雷,死亡的旋律再度响起,慢慢奏出最华丽的篇章。

邹??驹诜秸笳?械囊涣菊匠瞪希?成系募∪獠欢?img src="http://smenhu.cn/images/smenhu.cn" /抽搐。

与其他部队不同,第一师的骨千就是当年基本上都是当年空坑之战幸存下来的老兵。

邹??负跄芙谐鍪χ忻恳桓龆纪贰⒍映さ拿?帧T谒??Φ奈恢茫??芸醇?羧找桓龈鍪煜さ谋秤耙逦薹垂?img src="http://smenhu.cn/images/smenhu.cn" /扑向敌人的马蹄,每一个士兵倒下,都像有一根针扎在他心窝上一样。

“将军,让第六标上吧!”参谋熊定北跑上前,带着哭腔建议。

他也是百丈岭上下来的老人,实在无法忍受同伴一个个战死在眼前的惨烈景象,提醒主帅提前投入预各队。

“不行,达春人马比咱们多,他手中还有生力军没动!”邹??⊥罚?ё叛来鸬馈?“将军!”熊定北哽咽着退到了一边,他明白邹??囊馑肌U馐且怀∈凭?Φ械恼蕉罚?坡簿?挠攀剖腔鹌飨??????挠攀圃诠セ魉俣瓤欤?耸?诙喾矫妗K?槐频孟韧度肴?苛α浚?欢苑娇辞宄?业祝??拖茸呦蚧倜稹?“哭什么,你,带着所有将领的护卫、亲兵、各标伙夫、督战队,给我堵上去!”邹??簧?蠛龋?蚨狭诵芏ū钡目奁??熊定北抬头,想建议邹??粝录父銮妆?ど恚??坏姥?4幼??旖潜呗???洌??巴袒亓硕亲印I焓帜?税蜒劬Γ?嶙叩逗暗溃骸暗苄置牵?撸??胰ド摈沧樱?各级将领的亲兵、各标伙夫、督战队,所有平时不参加战斗的后勤人员拿起了兵器,跟着熊定北跑上第一线。

“鼓来!”邹??蠛取<父龈沾由畚渲富友г号嘌倒?拇笏谓?颗苌锨埃??蹲诺萆狭街Ч拇福???釉谑郑?幌乱幌?img src="http://smenhu.cn/images/smenhu.cn" /向立在战车上的大鼓猛击。

“咚!”“咚!”“咚!”“咚!”恢弘的鼓点配合着激昂的唢呐,将蒙古人冲锋的号角声压下,邹??昧η米牛?米牛?抗庠嚼丛郊岫ā?几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大宋进士终于明白了,战场并不是诗词中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写意,这里是生命与生命的博杀,是血与火的碰撞。

他们因紧张而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身体不再颤抖,从辎重车上取来弓,拿起刀,跟在士兵后向第一线走去。

风卷烟云,大就在脚下震颤。

平宋都元帅达春笔直站在硝烟与烈火之间,双眼早己变成了暗红色。

从第一波冲锋发起到现在仅仅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己经在正面投入了两万多部队。

两万蒙古铁骑,当年曾经踏破二十万西域联军的脑袋,今天却没能冲开车阵的第一线。

蒙古军自诞生来,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强横的对手。

这太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有上百场作战经验的老将达春,到现在还无法判断对方还剩下多少实力。

“吹号角,问问元继祖、李谅二人到了什么位置,为什么还不发动进攻!”达春声音听起了就像受伤的野兽在喘息。

除了身边五个千人队外,他还有元继祖、李谅两个探马赤军万人队可用。

这么长时间,乃尔哈的迁回部队也应该也到达了破虏军侧后,如果新附军也能整理出一个万人队来参战,对面的破虏军即便是一条龙,达春也保证用人海把它淹死!“呜一一呜呜一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在达春身边响了起来。

战场上突然一静,立刻又爆发出更大的喧嚣声。

两个探马赤军万人队向破虏军的侧翼发起了反击。

元继祖、李谅,各自带着一个外人队,在两军激战的时候摸到了破虏军的侧翼。

二人所处的方位不同,面对的对手也不同。

李谅所在位置,正对着破虏军方阵左侧,他看到的是一个由长枪、重甲步兵组成的长方形斜阵,就像一只张开的翅膀般,斜挡在破虏军中央方阵的侧方。

而元继祖除了如林的拒马枪外,还看到了无数面金属盾牌,盾牌后蹲着两千多人,分为三列,每一列都端着根细长的铁管子。

二人同时带住了马头,他们不是蒙古人,所以无法体会达春心中的忠诚与绝望。

面对有可能让自己受到巨大损失的队伍,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全力取胜,而是如何才能把自身损失降到最小。

所以,他们才向达春主动请缨去迁回攻击破虏军侧翼。

侧翼的景象让他们感到非常犹豫,二人这些年跟破虏军交战十几场,对方的实力他们很清楚。

虽然侧翼这两支人马无法向正面方阵那样大量使用战车,但元继祖也能感觉到由对面传来的压迫感。

他敢肯定,即使自己冲上去,辅佐达春把这仗打赢了,麾下的儿郎们也剩不下多少。

对于探马赤军将领来说,位和北方汉军将领差不多,都是大汗脚下的猎犬。

武将手中没有了自己的家底,就等于猎犬掉光了牙齿,没有牙齿的猎犬是什么下场,元继祖不用脑袋也能想得出来。

如果不是顾忌自己纵容部下在南方所犯下的杀孽太重,元继祖甚至想过投降破虏军。

福建大都督府那边的包容性他了解,各族百姓一律平等相待。

完颜靖远、白旭、耶律雄等几个女真、契丹人甚至受到了重用。

特别是完颜靖远,文天祥在明知道他是女真皇族后裔的情况下,还让他掌管自己的卫队。

这等于把脑袋伸到了异族的刀头下,这种行为,这种胸怀,元继祖在大元从来未曾见到过。

中军传来的催战号角,打断了元继祖和李谅的思索。

军令如山,多年来养成的服从习惯,让他们不敢再拖延,但是,几乎不约而同的,他们在两翼都没投入全部人马,而是先派出了一个千人队上前试探。

“反正大帅在正面也能突破敌军的方阵!”抱着这个想法,元继祖发起了侧翼的第一波攻击。

他派出的部将叫马崇礼,是个绿眼睛西域人。

平素里就不太勇敢,见主将派自己前去当垫窝儿,心里十分不满。

念了几遍真主的名字,骂骂咧咧带队出战。

(酒徒注:垫窝儿,是游牧民族术语。

指的是一胎多仔的野兽每次生产时所降生的第一个。

由于各种原因,往往不能成活。

所以称之为垫窝儿)站在对面的张唐早就做好了准各,趁着探马赤军还没前进到加速距离,吩咐一声竖盾。

数百枚金属方盾立刻垒成了一道樯。

盾与盾的缝隙间,无数根长管子探了出来,仿佛凭空搭建出了一座移动堡垒。

“上前,上前,分列,二百步发起突击!”马崇礼用生硬的汉语命令道。

探马赤军士兵大部分为党项、契丹人,小部分西域各游牧民族和历次战争掠来的西方战俘。

大伙语言互不统一,所以将领只能用汉语来发号施令。

士兵们犹豫着向前靠,正面战场的密集炮击景象让他们很恐慌。

破虏军在侧翼没有开炮,会不会是一个更大的陷阱?他们不是蒙古人,不愿意做引发陷阱的牺牲品。

“对方的战意不强,听我的命令,敌军靠近二百步时,撤盾,火枪手轮射,先给他们来一个下马威!”张唐从敌军慢吞吞的动作中,看出了破绽。

低声向身边的传令兵说道。

几个传令兵弓着身体跑开,把主将的意思传达到各营。

这个火枪旅是秘密抵达战场的,上战场之前,曾经经过数月的特训。

队长以上军官皆经过指挥学院培养,无论心理素质和战场应变能力俱是一流。

各级士官们听到张唐将令,立刻作出相应战术调整,前排的长枪手悄悄后撤,火枪手上前填补了他们留下的空档。

“准各!”马崇礼高高举起了弯刀,快到二百步了,敌军居然没有用炮轰击,可见他们全部力量集中在正面。

正当他欲挥下弯刀的时候,对面的盾墙突然撤开,三排手持铁管的士兵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马崇礼楞了一下,他认不出对手所持的到底是什么兵器。

比花枪还短,难道这种兵器可对付骑兵么。

“乒!”“乒!”“乒!”爆豆子般的脆响给出了他最后答案。

马崇礼只觉得眼前突然有白光一闪,接着,就被一股大力推下了战马。

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着,带着鞍蹬,拼命逃向远方。

二百步的距离,只有当年张弘范组建的射声军,才能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利用手中性能优良的黄桦、黑漆等名弓发起攻击。

但张弘范早死了多时了,射声军也早已因为自保能力太差而被达春解散。

元继祖站在千余步外,眼睁睁看着自己派出的第一支队伍像雨中浮萍般被人撕成了碎片。

嘴里一阵发苦,心脏不受控制狂跳了起来。

“妖法!”因为浓烟和火炮的作用,元继祖在达春身边时,没看清蒙古前锋被射杀的景象。

此刻,第一个窜入他大脑的,就是敌军中有传说中的大撒满在作法。

没有箭杆,甚至连破虏弓那种银白色的弩臂都没有。

几百步外取人性命时只冒出数缕青烟,那不是妖法是什么?他颤抖着手臂举起刀,却迟迟不愿意再挥下去。

“李谅那边己经发起了进攻,等等他那边的结果吧!”,元继祖抱着侥幸的心理想。

此刻,另一个探马赤军万户李谅抱着和元继祖同样的心理放缓了攻势。

对面的破虏军盔甲太厚,一上来就给他麾下的骑兵来了个下马威。

上前探底的骑兵或丧命于长矛,或丧命于弓箭,却未能让对手后退半步。

要不是看见对手身上的盔甲实在太重了,移动起来缓慢无比,根本无法主动发起攻击,李谅甚至想直接把自己的万人队撤走。

从单纯防守性能而言,像正面战线那样,采用战车和巨盾搭配的方式是对付骑兵是最有效办法,但邹???苏展瞬慷诱?宓幕??裕?辉诹揭矸帕撕苌俚恼匠怠U盘频哪且徊啵??度肓舜蠖级礁?嘈呐嘌?隼吹幕鹎孤茫??笠矸读?悄潜撸??杓?蹦昝????热硕愿队文撩褡迤锉?恼绞酰?贾昧舜罅康闹丶撞奖??邹???盘坪头读?堑拿?钍牵?蛔贾г?芯??×?ぷ×揭怼8蘸锰铰沓嗑?矫娴脑?套婧屠盍露枷氡4媸盗Γ?勘?悄藕吧?鹛欤?床豢先??把埂K?礁糇攀?俨骄嗬攵灾抛牛?灾抛牛?猛??孤堑男那椋?群蜃胖芯?较虻恼蕉烦隼醋钪战峁??正面战场上,战斗己经进行到了白热化步。

双方士兵都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恐惧,用刀互砍,枪互刺,甚罕用头盔,拳头互相攻击。

车阵一次次濒临崩溃,又一次次被破虏军将士用生命修补完整。

蒙古骑兵一次次被杀退,又一次次冲上前,为黄金家族的利益,献出自己年青的生命。

风越刮越大,破碎的战旗被血雾与浓烟裹着,飘向远方。

远方天际间,云亦被战火烤热了,宛然呈献血一般的颜色。

“呜一一呜呜呜一呜呜!”凄厉的号角声接连响起,破虏军的后方,一连串高高低低的丘陵后,有根羊毛大纛,悍然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