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局 (二上)
迷局二上“丞相!”陈龙复低低叫了一声。
望着湿透了的青衫下衬出来的那瘦削的双胛,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文天祥真的豁了出去,将钦差的要求置之不理。
作为大宋官吏,陈龙复对大宋三百年积累下来的恶疾深有体会。
他知道在生死存亡时刻,这种恶疾依然侵蚀着国家的最后一丝生机。
文官争名,武将争功,强敌环绕之下,自己内部还在不停的倾轧。
以行朝目前的混乱状态,送了利器给他,相当于直接送到蒙古人手里。
给他们军械,远不如给陈吊眼,给许夫人,带来的实际收益大。
那些民军虽然战斗力稍逊,至少,他们不会见了蒙古人的大旗,掉头就跑。
文天祥曾经说过,破虏军为国而战,而不是为了那一家一姓的朝廷。
这个观点,老儒陈龙复非常支持。
但眼下还不是与朝廷分道扬镳的时候。
文天祥的忠义之名和丞相之位,俱是来自于朝廷。
当下之计,谨慎地侍奉好朝廷中的权贵,为破虏军争取更好的生存空间,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可惜张唐领军在外!陈龙复遗憾地想。
如果张唐在,这个外表粗豪的人可以用粗糙的语言,把很多别人说不出口的歪理解释得清清楚楚。
他手中掌握的第一标是破虏军精锐之中的精锐,也可以对一些三心二意的人起到威慑作用。
跟着文天祥与朝廷决裂,背天下骂名。
老儒陈龙复已经不在乎。
在福建和北元控制地区流行的报纸上,老儒陈龙复,已经是文人们的靶子,文天祥身边的奸佞小人。
陈龙复担心的是,一旦文天祥挑明了丞相府和行朝的关系后,带来的后果。
破虏军刚刚形成规模,一旦分裂,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
有了可乘之机,达春不会跟大伙客气。
正在他心中暗自着急的时候,猛然听见文天祥问道:“曾将军,张唐那边情况怎么样!”“第一标已经攻克了福清。
蒲寿庚派人来救援,被张唐用一个营的人马赶了回去!”曾寰上前几步,指着墙上的地图,小心地汇报。
可惜,曾寰也是个君子。
陈龙复心中又是一声长叹。
破虏军自文天祥起,从上至下,个个都是磊落的豪杰。
而对付朝廷的阴谋,显然此刻“奸佞”之徒比正直之士更管用些。
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对付卑鄙无耻的人。
这也许是个解决办法。
陈龙复的脑海里,有一本资治通鉴飞快地反动。
那上边,写满钩心斗角的例子,平素读书时,他总是不屑一顾,不知道司马光为什么要记述那些无耻小人,下作手段。
此时,却豁然发现,那些见不得光的典故,其实是千年来的政治精华。
曾寰,不合适,他熟于军略,却不通权谋。
刘子俊,也不合适,他需要做得事情太多,没时间分心。
突然,一双肉眼泡出现在陈龙复脑海里。
这双肉眼泡,就躲在墙角处。
自从钦差的圣旨传达完毕,众人开始议论时就一直在打哈欠。
他不爱多说话,但利弊得失看得却比很多人清楚。
陈龙复暗自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自己的主张。
此刻议事厅内的气氛已经开始活跃,在文天祥的询问下,大伙的注意力慢慢从如何应对圣旨向眼前的战局转移。
“你们参谋部,认为张唐能站稳脚跟么?”有人低声询问。
“能,只要咱们的物资供应得上,陆地上,蒲寿庚麾下那些新附军,来多少也是送死。
海上,方家的分舵已经占据了福清对面的海坛山(海坛岛,在福清对面),蒲家不与方家打一场,无法靠近福清!”曾寰是个非常合格的参谋,对敌我军情了如指掌。
众人的目光渐渐被他的介绍吸引到泉州附近。
第一标的数千精锐和方家的海贼遥相呼应,在兴化湾附近,行成了一个夹角。
文天祥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来回移动,测量着几座城市之间的距离。
经历了一番考虑,他心中也有了一个模糊的对策。
如果大宋朝廷不做些彻底的改变,多少利器,多少将士,都挽救不了他灭亡的命运。
当他还是大宋状元文天祥时,关于大宋的弱点,他不愿意去想。
当他得到文忠的记忆,将那些思考与现实一一对应后,却不得不承认,大宋已经无药可救的现实。
现在他需要决定的,就是等朝廷自己改变,还是破虏军向前再推一把的问题。
有些事情,别人不方便去做,自己这个大宋丞相却可以做。
如今之势,有战法,没守法,对于北元如此,对于朝廷的那些小动作,也是如此。
对于大部分文人来说,能凝聚他们的是朝廷这个大义的名分。
而对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能让凝聚他们的却是胜利,接连不断的胜利。
威名和声望,朝廷给不了。
天下英雄的支持,是破虏军自己打出来的。
“丞相,莫非您想打泉州!”邹??灾校?楣馔蝗灰簧痢?泉州的蒲家,与朝廷有血海深仇。
当年皇家三千多口被蒲寿庚处死,拿下泉州,则为皇家报了血海深仇,功劳比奉献一些武器大得多。
拿下泉州,就可封天下悠悠之口,朝廷虽然没得到武器,也不好传出对破虏军不利的圣旨。
“我想,我们还是先把去朝廷的路打通了吧。
否则,那么多武器,咱也运不过去,你们说,是不是?”文天祥带着笑容,向众人问道。
“那,那是自然!”有人欣然答应,有人的回答却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以大战在即为理由,拖延军械供应,是个好办法,但是,这样做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路途!陈龙复心里突然闪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念头。
路途,的确,可以在路途上做手脚,先答应了朝廷,然后再由杜浒扮成海盗,半路“截杀”军火,捎带着让钦差大人也消失掉。
可是,那首先需要破虏军内部,只有一个声音存在。
“如果我们海上路上同时下手,在索都和刘深前来救援之前,的确可以把泉州拿下来!”邹??幕埃?丝檀?诔铝?炊?淅铮?滞馇逦??邹???牢奶煜樽急缸鍪裁础4丝涛奶煜椴辉敢庠谔岢?⒌氖虑椋??膊辉偬帷W菔拐飧鑫;?缤碛斜?⒌囊惶欤??诒?⒅?埃????赴阉?竦酶?睢?邹??胛奶煜槭呛门笥眩?洗畹怠N奶煜樽龅氖拢??涝痘嶂С帧V皇牵?绻?餐?钥钩?ⅰ??孔??云绞鄙偌?募ざ??婊?殴ゴ蛉?莸姆铰浴?天边飘过来一层云,遮住了夏末的骄阳。
屋子里的光骤然暗淡,同时黯淡的,还有文天祥的眼睛。
文天祥的内心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太了解邹??恕W约合衷诘淖龇ǎ?梢运捣?铝?春腕锩髡埽?梢晕??盘坪投配埃?梢院帕盍昼?H词贾展?涣俗薹锸逭庖还亍6?硕疾幌胗牒门笥阎?涞挠岩瓿鱿至押郏?淙凰?嵌贾?雷约旱木俣?拖褚桓龃蛩榱瞬璞?男『⒆樱?疵?胝腋龅胤浇?璞??仄鹄础H床恢?痪跫浞⑾郑?切┧槠??丫?探?谛纳畲Α?经历过一次生死,经历过一次疯狂。
残宋,在文天祥心中的分量越来越淡。
但那些友谊呢,那些曾经与你情同手足的人,他们看你的目光呢?甚至当他们义无反顾地阻挡在你的路上时,你该如何选择?是踏着他们的血走向成功的终点,还是举步不前。
如果文忠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一个杀字。
文天祥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两道青色的血管,从干瘦的手背上冒了出来。
风从树梢间快速的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
空气中带上了海面吹来的味道,淡淡的,有些腥。
呼吸在嘴巴里,带着三分苦。
“陈举那边呢,不知靠不靠得住!”邹??娜氯律???奶煜榈男乃迹??氐秸骄植渴鹕稀?有火炮为助力,加上方家的水师,拿下泉州,将蒲寿庚的那几万水师从港口中赶走,不是太困难的事。
福建境内,除了索都麾下的蒙古武士,没有一支武装力量,能和破虏军正面对敌。
但破虏军背后的达春却不会任由大伙肆意腾挪。
福建这边一动,达春那边可能会加快对陈吊眼的攻击力度。
试图从侧后进攻邵武,逼得破虏军不得不回师护巢。
曾寰在布质地图上,挪动了几个橙黄色的三角旗。
陈吊眼用的是半游击战术,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路。
他的队伍行踪一直变化不定,没有一个稳固的落脚点。
所以,标记着陈部的旗子,也要随时根据情报来调整。
“陈吊眼最近在达春手下吃了几个败仗,主力已经撤入了汀州北部,在莲城,清流一带修整。
不过他麾下的西门彪率军杀进了赣州,到处放火,搅得达春的老窝乱其八糟。
军心不稳,达春用兵虽然技高一筹,但一时也无法扩大战果!”文天祥轻轻叹了口气,为了陈吊眼麾下的光复军,也为了和邹???湓??挠岩辍4锎河帽??恢庇猩癯龉砻恢???蠢丛谑勘?刂屎椭富幽芰ι希?碌跹鄣墓飧淳?苟愿恫涣舜锎海?薹ɑぷ∑坡簿?暮蟊场?而在此刻,那个曾经护住自己后背的好友,却选择了离去。
“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陈大当家擅长打顺风仗。
大伙站上风的时候,把鞑子杀个落花流水,也不稀奇。
一旦进攻受挫,败下来,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住脚!”陶老么坦率地补充了一句。
他原来和陈吊眼同属绿林人物,对义贼的做战能力和做战方式都很了解。
如果破虏军想赶在北元合围之前,率先发动攻击。
邵武那边后路的力量,不得不加强。
大伙很快得出了一致结论。
大伙的发言很热烈,很积极。
只是看向文天祥的目光,多少带上了一些躲闪。
“我去,领两个标人马帮助陈吊眼,把达春挡在邵武之外!”邹??酒鹄矗?鞫?胗АW魑??械诙?湃宋铮??丫?芫妹坏ザ懒毂?4丝蹋??顺菩劢?〉目释??谛纳畲Γ?褂幸恢炙挡磺宓那樾鳎?盟?氤鋈プ咭蛔摺?文天祥的脸,不经意之间**了一下,心中涌上一股无名的痛。
邹???撸?堑?桓鋈死肟??挂?碜牌坡簿??屑业弊摺?外面的天越来越黑,雨就要来了,风吹得窗外的树木来回摇动,在议事厅内,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文天祥看看邹???⑾趾门笥岩哺蘸孟蜃约嚎蠢础A降滥抗庀嘤觯?廊蝗绲蹦暌谎?鞒骸?当年文天祥被陈宜中等人排挤,去剑南开辟外围战场。
邹??鞫?嗨妗N奶煜榛邮θ敫樱???急??蛳啻印8又莼嵴绞О埽???八老嘣???渴孔浔晃奶煜轺庀碌睦1?迳ⅲ???环⒁痪湓寡裕?示?虾螅?潘酪簧??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丞相大人如何决断。
几道闪电划过长空,大雨,随着雷声倾盆而落。
文天祥紧握的拳头,慢慢抒展。
他是文天祥,不是文忠。
手中的刀虽然锋利,却无法向伙伴挥起。
“凤叔,如果我交给你三个标人马,你在陈举撤入邵武境内后,坚守邵武两个月么?”猛然听到文天祥叫自己的字,邹??挥摄读算丁W源釉谏畚浠?滞昃?兄拔窈螅??匠『希?奶煜橐丫?苌僭僬饷闯坪糇约骸?邹???鹧劬Γ?戳丝蠢吓笥哑>氲拿婵祝?闹幸徽蠓⑷怼:芸欤?碇怯终绞ち烁卸?S靡恢制婀值挠锏鳎???笊?鸬溃骸澳┙?牟蝗杳??“凤叔莫急,箫将军的第二标、林将军的第三标和黎将军的第七标,统一由你节制。
你如果能和陈吊眼配合好,拖住达春。
到时候,我们拿下的,就不止是泉州一地”文天祥笑着回过头,客客气气地与邹??桃椤?“丞相!”邹??纳?羯材羌浔涞糜行┢嗔梗?暗谌?甓际瞧锉??降夭灰苏箍??┫嗷故谴?谏肀甙伞4蛲ㄈス隳系耐ǖ溃?豢捎帽??伲?“凤叔,你带着吧。
你那边压力也不小,有一支骑兵在,至少可以要挟浙东的新附军,让他们不敢倾巢而来。
邵武是咱们的根基所在,咱们的军械监和科技司都在那,还有那些读书的孩子,你一定要保护好。”
文天祥轻轻拍了拍邹??募绨颍?穸_谈崭绽爰以缎械男值芤谎?龈馈?这一刻,他的目光中已经不再有失落。
无论内心多难过,他都必须按自己既定的路走下去。
破虏军几万弟兄,福建数十万百姓和天下豪杰都看着这里。
怎么做,从哪一步开始,主动权,必须抓在自己手里。
有人要相逼,自己就反逼回去。
虽然不擅长权谋,但为了跟在自己身后这帮热血男儿,也要横下心来,学一学这权谋之术。
自己背后就这几万大军,而那些外戚与清流,什么都没有。
有何可惧!文天祥的手,在地图上移动着,根据诸将的建议,不断修改着做战计划。
此战,泉州,已经不是他的首要目标。
他的目光,看到更远,更长。
酒徒注:所有建议,加精华鼓励。
关于下一步发展,请大家继续出谋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