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那本书 那张票
第103章 那本书 那张票
书桌上积了薄薄一层灰，林素用手指头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小名“素素”，这两个字真难写，又难听，在方言里，和“瘦”是同一个音。她小时候手长腿长，又瘦，活脱脱是个豆芽菜。小伙伴们都叫她“瘦瘦”，为这个她没少打架。
哪知道，风水轮流转，如今，瘦几乎成为了广大女性的首要目标，要么瘦要么死，这样的狠话都被奉为圭臬。
还是时间。时间无所不能。
她把名字抹掉，再一口气把灰吹干净。
林素问爸爸：“爸，我以前放书架上的那些书，都扔了吗？”她有点紧张，一时间也不分清，自己是希望扔了，还是希望仍然保存着。
“没有扔，刚开始说留着给你弟弟妹妹用，后来教材都改版了，又没人来收废品，我就装进麻袋，放阁楼上了。”
林素立即要上去拿，老爸不肯：“这么黑，你又不熟悉，别摔下来，还是我上去。”
林素拗不过，只得答应，她在下面举着手电筒，帮爸爸照亮，在手电筒不断扩大变得暗淡的光线里，老爸一步一步往梯子上爬，爬得特别慢，显得很吃力。林素想起辛弃疾那句词，未知筋力衰多少，近来新觉懒上楼。
满满一麻袋书，这里面是她小学、初中、高中，整整十二年的回忆。
一打开口袋，就有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的气味传来，林素小心的把书全部倒出来，呛得咳嗽几声。
爸爸说：“你跑了长途，怎么不早点休息，还熬夜看书？考试的时候没看够啊？”
“睡早了，我也睡不着，确实已经熬惯了。”
爸爸妈妈习惯了节约，平时都用小灯泡，听她说晚上要看书，爸爸就拿来大灯泡帮她换。
小灯泡一拧下来，房间陷入黑暗，适应一会儿之后，林素才看到，有细细一段月光从窗户悄悄流进来，温柔如水的月光，使一切都变得美好、静谧。
爸爸边换边说：“我想起来了，很久以前，你有个同学来我们家，男的，叫什么？忘记了，在我们家住了一晚，我也是帮他换灯泡。”
他说的当然是陈沧海，这相似的情景，让他想起了旧事。
灯又亮了，一百瓦的灯泡确实明亮，照得人纤毫毕现。
爸爸突然问：“你现在还和他有联系吗？”
“有的，老同学了。”
爸爸鬼使神差的问:“他结婚了吗？”
林素很快的回答：“没有。”
老爸的眼睛亮起来。这两年，林素俨然成了滞销品，只要听说未婚的男青年，爸爸妈妈就就不可遏止的往那方面想，看谁都像准女婿。林素一看爸爸的神情连忙加一句：“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大概快结婚了吧。”
“哦——”尾音拖得老长，十分遗憾的样子。
和老爸谈起陈沧海，总有种异样的感觉，林素赶紧转移话题：“爸，你先去睡吧，我找本书看看，一会儿也睡了。”
老爸却不放过她：“素素呀，你也不小了，你在外面，我和你妈也管不着，要是在我们身边，我们给你安排相亲。你舅舅上次来还说了呢，说我们不管你。但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学历又高，在外面见过的世面又广，我们也不懂。但是，我和你妈着急呀，你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林素如同上了紧箍咒，顿时觉得头痛，“是是是，好好好”一通乱保证，老爸才走了。
林素翻着这些旧书，她也不急着找那本书，就一本本看过去。这本岳麓出的《红楼梦》，是她语文知识竞赛夺冠的奖品；这套《天龙八部》是她啃了一个月的馒头买回来的，这本《山居笔记》是同寝室的同学送的……每本书都有故事，每本书都藏着一段回忆。说起来只是身外之物，但陪伴她的时间长久了，自然成为她的一部分。
很快，她就看到了那本书——《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近乡情更怯，她有点不敢翻开。这本书已经很旧很旧了，它曾经陪伴她数百多个日日夜夜，一直放在枕边，无聊时翻一翻，难过时看两页，失眠时读一读，大大丰富了她枯寂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读书的时候，她如何能不想到陈沧海？
好一会儿，林素才把书翻开，扉页上是她写的字，“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那时她的笔迹还有些许稚嫩，但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仿佛代表了她的决心。
然而这决心只维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属于夜晚的**和冲动消退，再看看叶心纯真的脸庞和清澈的双眸，她立即打消了念头。她不能，万万不能。
这几行字下面，是陈沧海的字迹，他同样把这段话抄了一遍，他的字写得比她好，不愧是从小就练字的，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潇洒而飘逸，他在后面多加了一句“你放心。”
林素笑起来，陈沧海一直有点傻气，“你放心”这三个字哪是好字？先前说这话的人哪里得了好结果？他自己的事情自己都做不了主，倒叫她放心。她也是，总以为自己能有力把事情搞好，总想着逃避，总以为能两全其美，最后却只能遗憾。笑着笑着，她的眼前渐渐模糊一片，她的眼泪无声无息，一滴滴，灼热而沉重。胸腔里那股气息怎么都不顺，颤抖着，连带着她的身体也颤抖起来。至少，当时，他们都是认真的，至少，他们曾经互相喜欢过。
在那样一段艰苦、沉闷的时间里，他们彼此陪伴，渡过了最难忘的青春岁月，这，就值得感恩了吧？可是为什么眼泪还会源源不断流下来？
良久，林素擦掉眼泪，继续看书，她这才发现，书页先前也有被打湿的痕迹，有两个褶皱处，看形状，大约曾经溅上两滴**。这，大概是陈沧海的眼泪吧？
她现在懂了，他来到她家，发现这本书，看到这段话，他读懂了她的心意，所以感动到流泪。想到十八岁的陈沧海曾经捧着这本书热泪盈眶，她有种心疼的感觉，可惜，她当时不知道。对他的浓烈感情，她回报了什么呢？是冷漠，是绝不回应的冷漠。上次在学宫长谈，她以为自己已经得知全部真相，足够后悔；现在，看到更多的细节之后，她才知道，她还可以更痛悔。
她懂了，痛悔了，陈沧海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永远有个时间差，足以隔开一切。
书中夹了一张小卡片，她拿出来，才发现就是那张火车票，粉红色的，从武汉到怀化，上面写了一行字“素素，我等你一起去凤凰——2005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