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的月光

第十二章

家。

这个字对于白月光来说是陌生的。她活了那么多年,去过那么多地方,认识那么多人,然而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想到家。

就算是乡下的那座老房子,也不过是她调节心情时暂住的地方,因为童年时在那里住过,而记忆里已经模糊了样貌的母亲,也是生长在那里的。

然而她是没有家的。

那栋老房子是外婆的家,却不是她白月光的。

说起来,关于白月光的名字,其实关注的人会很多,因为这个名字稍微有那么一点特别。

她是在中秋出生的。长大以后她遇到过许多中秋出生的人,他们的名字要么叫什么中秋佳节,要么叫什么皓什么洁……只有她的名字,叫做月光。

这个名字无论是念出来还是写出来,其实都有一点别扭,然而和母亲的姓连在一起,却是意外的和谐。

白月光,这个名字是外婆取的。关于外婆,印象里是一个佝偻的老太太,然而精神矍铄,在小镇上有着天生的好人缘。外婆不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至少白月光就从来没有从她那里感受过什么祖孙情。外婆看她的目光,总是复杂得让她看不明白。

一开始白月光并不懂,她不知道自己家和别人的家有什么不同。有时候小伙伴们在一起玩,有人夸耀自己的父亲如何如何的时候,白月光就沉默不语。她也曾回家问过母亲,“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小辉和小翠他们都有爸爸的。”然而母亲不回答,只是用一种心如死灰的眼神看着她。她去问外婆,外婆也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小孩子的心最是**,她渐渐不再问这样的问题了。

可是别的小伙伴渐渐发现了不对。

“小月,你爸爸呢?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啊?我爸爸会给人打针,很厉害吧?”

“对啊,都没有听你说过你爸爸,他是做什么的?是不是也和我爸爸一样是老师?”

“对啊,还是像我爸爸一样做生意?”

“……”

白月光只好摇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哎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倒是说说啊,到底是做什么的?”大家都好奇的围着她。

“我没有爸爸。”小白月光难为情的说。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小小的心灵里,却已经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了。

“没有爸爸?怎么会没有爸爸呢,我们每个人都有爸爸啊。”

“真的没有爸爸,我们家只有我,妈妈,还有外婆,我们三个人。”

小孩子藏不住话,回家都把这些话对大人们说了,自然有一部分就收到了来自大人的警告,让他们离白月光远一点。

渐渐的小孩子之间就有了流言,说白月光是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很快,没有小孩子愿意和她一起玩了。

白月光虽然没敢把这些话告诉大人,却也渐渐的少出门了。想来妈妈和外婆也听到了那些流言,家里的气氛总是很沉默压抑。

所以白月光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母亲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总是淡淡的,而外婆,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她的不喜。白月光只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惹来更大的厌恶。

直到母亲去世。那个到如今面目都已经模糊了的女人,躺在病榻上,拉着她的手,目光第一次聚焦到她身上,“小月,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不够勇敢,我以为我生下你,就能照顾好你,谁知还是做不到。小月,你原谅妈妈,妈妈做错了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眼泪落在白月光的手上,凉凉的,白月光亦懵懂的跟着哭了起来。

外婆站在她身边,伸出手来扶着她的肩膀,“小月,让妈妈休息一下吧。”

然而她这一休息,却再也没有起来。

母亲过世后,白月光**的感觉到家里变得更加冷清,几乎就没有人气了。而外婆,也常常会看着她叹气。于是白月光不愿意呆在家里,每天起床后就躲过外婆出门去。然而出了门,也仍旧没有人愿意理她。她只好一个人到田野里,漫无目的的四处浪荡,到了饭点就回家吃饭,日日如此。

后来她上了学,却依旧不愿意呆在人多的地方,她渐渐觉得呆在野外才适合自己,草木都不会说话,然而却能让她安心。她常常背着书包出门,佯装要去学校,却在村口拐上另一条路,到树林里采野味,或是去田里偷偷的扒几个地瓜……如此悠闲自在的过一天,又背着书包回家去。不过冬天就比较难过,田野里空荡荡的,既不好看,也根本找不到吃的,然而她还是这样倔强的过着,仿佛一旦停止这样的生活,就是对谁妥协了一般。

是的,不妥协。这像是烙刻在她生命里的印记,无法改变,亦不愿改变。

有好几年,外婆居然都没有发现她这样的把戏,于是她渐渐的不怕了,就算是被镇上的人看见也明目张胆,毫不躲闪的走过。也许后来认识白月光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她也曾有过这样的一段时光吧。

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过着,就连她自己,也并不觉得这样过下去有什么不好。

然后,她遇到了他。

命运的车轮终究滚滚向前,并没有为了白月光稍作停留。

那一天,她照旧在乡间的路上晃悠着,当时正是夏末秋初,阳光很好,所以白月光只是骑着自行车百无聊赖的在树荫下闲逛。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小姑娘,请问白家集怎么走?”

是中正平和的男声,白月光诧异的抬头,便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男孩站在她面前。白月光立刻有些拘禁的站了起来。实在她的生活中,从没有跟男人打交道的经历,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新奇的感觉。

何况这两个人不同。到底哪里不同,白月光却说不出来。不过,那个男孩子长得真是好看,若是笑一笑,就更好看了,白月光想。

“诺,一直往前走就到了。”她侧了侧脑袋,冲着路的尽头说。

“哦,我们是来找白珍的。嗯……你知道白珍家吗?”

白珍。

说真的,在这样偏僻的小镇上找人,你说出大名人家还真不一定反应的过来。

如果是问别人,一定会有人问,白珍是谁啊,镇上有这么一个人么?

可是偏偏问的是白月光。

白珍,正是她母亲的学名。每年的清明和祭日,她都可以在那块冰凉的石碑上看到这个名字,不可谓不刻骨铭心。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戒备起来。若是普通的小孩子,听到自家有客,说不定会兴奋起来,然而白月光不会。她的家与别人有太多不同,任何一个微小的事件,都可能演变成巨大的变数,何况是一个陌生的,看起来清贵高华的男人带着孩子来找。

白月光怕了。十岁的女孩子已经懂得太多事,让她对一切陌生的事物充满戒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