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十年

六一三 拿捏完那个,还有这个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崔湜已经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了,怎么地也可能换牙了,而他那两颗牙齿已经是完全磕碎了,已经是不可能再长好了,如果是不拔下来的话,自己掉不下来,在上面膈应膈应的,反而是特别的疼,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的给弄下来。

不过这会儿也没有麻沸散,疼一点儿就在所难免了。

等到全部清完,崔湜已经是两股战战,冷汗被身下的被子都给浸透了,整个人瘫在**一点儿劲儿都没有,脸色惨白。

一边两个伺候的小太监赶紧上来擦汗伺候。

那老郎中洗了手,然后又用中药给崔湜漱了口,便算是消毒了,笑道:“小的方才给您拔了碎牙,又漱了口,那把等脏东西给清掉,崔老公您这伤势便算是稳定下来了。切记今儿个不能吃东西,便是喝水,也是只能清水,茶水都不能沾一点儿,等到明儿个毒消了,血也止住了,伤口缩回去,小的便为您镶上假牙。日后这假牙勤换着点儿,却是跟现在一般无二,不妨碍的。”

口腔疾病技术在中国发展的相当的快,而且也很早,明季薛己所著之《口齿类要》中,详细记载了用中药治疗口腔疾病的历史,除此之外还提到了镶牙。这个时代的假牙,一般都是用核桃木雕刻而成,然后在缺牙部位用金属丝固定牙齿,乃是最早的镶牙方法。

崔湜点点头,想说话却是一阵钻心的疼,只得摆摆手,示意一个小太监把郎中送出去。

他在雍王府地位颇高,虽说比不得那些王府的正式官吏——这自然是比不上,王府的长史乃是堂堂的正五品,而他这等太监,却是连品级都没有的,不过身为雍王殿下的长随太监,却是足以和长史平起平坐的,在加上他之前的那地位,隐隐然乃是雍王府第二人一般。因此住的地方也是豪华遮奢,一水儿的上等家具,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他素日里喜欢宁静,除了雍王,这地儿谁也不准闯进来。

那小太监伺候他洗了个澡,又是换了一身儿清爽的衣服,被子也换了,便是躺在**静养,时不时的捂着腮帮子哎呦两声儿。

只是,当疼痛退去,理智重新回来,他心中那隐隐的不安感觉,却是越来越重了。

他把自己从昨日去那破庙开始一直到自己回到王府这一路上想了一遍,都是未曾有什么破绽漏洞,更没有发现别人盯梢啊!怎么会有问题?又能有什么问题?

其实像是他这种人也不在少数,总是疑神疑鬼的,再往后发展的话,良性的那叫超强的第六感,若是恶性的,那就叫强迫症了。

崔湜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忽然是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了——会同馆!

按理说小安早就应该已经动手了,却是为何,会同馆那边儿,还没传出什么动静儿了?

难道是小安回去之后有什么变故,因此没有动手?

亦或是小安动手了,但是却被人发现了?

没道理啊,无论是上面哪种情况,总有些风吹草动传出来啊!自己安插在会同馆周围的那些人,却未曾回报。

崔湜想到这里,便是越发的坐不住了,于是他便起身,打算去城北那座破庙走一趟,他是不担心那里的位置泄露的,毕竟他们乃是新迁过去的,而小安和那里的牵连,就连那个把他安排进会同馆之中的大使都不知道。

如果小安没事儿的话,今晚一定会想办法去那里联络,如果出事儿了,自然是万事休矣,崔湜也不会多么可惜,毕竟此人也不过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一枚棋子无用了,再换一枚便是。

他立刻便是吩咐人备了马车,打着采买些绸缎的名头出了门,马车轧轧,在城北的一处绸缎庄停了下来,崔湜吩咐那车夫自会去便是,自个儿今日便在此睡了。

王府上下都知道,这处绸缎庄,实则乃是崔老公的产业,据说后面宅子中,还养了两个长相挺不错的小丫头伺候着,崔老公十日中倒是有七八日是在那儿过得,想必是每日舔盘子摸腿子,可是舒服的紧呐!王府中不少人都是很恶意的揣测,你一个太监占了俩水灵丫头多糟践呐,空有两块肥地你这牛也犁不动,有空咱去给你垦恳去!

那车夫心领神会的yin笑一声,便是驾车回去了。

进了绸缎庄子,那掌柜的正在盘点今日进账,见崔湜来了,赶紧恭敬的迎了上来。

等到一盏茶时间之后,崔湜从那绸缎庄子的后门儿处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该换了一身装扮,穿了一件儿黑色的棉袄,戴着棉帽子,缓缓的走在路上,看上去就像是个身体虚弱的病痨鬼。

他也是颇为的警觉,走到那乱坟岗子附近,却是并不着忙进去,而是转悠了一会儿,见并无异状,又看到了破庙上方升起的炊烟,这才是放下心来,向着那边儿缓缓地走去。

但是当他走到那破庙前面的时候,却是脸色一变,因为那庙的门槛儿上,赫然是一大片还未干的血迹。

崔湜也是意识到了不妙,立刻转身就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的来路上,忽然闪出了几个平常百姓打扮的汉子,拦住了崔湜的去路,崔湜却是知道,他们绝对不是寻常人,至少寻常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乱坟岗子之中的。

许多书中时常提及太监往往具有一身很厉害的功夫,实则这种可能性着实是不太大,俗话说穷文富武,盖因练功乃是一个需要消耗大量精力和体力的运动,需要大量的营养来对身体进行补充,不但吃得多,而且要吃得好。像是阉人,被割了那地方之后,普遍的阴气重,阳气短缺,身体虚弱,想要练武,还着实是不太容易。可能身为阉人却有一身武功的人有,但是绝对不是崔湜。

他却也是经过大阵仗的人了,便也止住脚步,寒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皮笑肉不笑道:“崔湜,崔大人,崔老公,有个人,想要见你。”

“见我?”崔湜听到对面那人提到自己名字,立刻便是知道自己行迹已经败露,只是他乃是那等心机深沉之人,立刻便是冷笑一声道:“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么还不赶紧让开?得罪了雍王殿下,遮莫是想全家抄斩么?”

但是让他心里一紧的是,对面的人,听了这番话却是毫无惧色。

他立刻意识到,他们背后,定然是有极大的依仗!

然后心中立刻又是想到了,他们是什么来路?他们难不成已经是摸清了我的根基?他们背后的人,有没有跟雍王殿下摆明车马阵仗的实力和地位?

然后在这个时候,他便是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雍容淡雅的声音:“崔湜,是我要见你!”

崔湜本能的转过身去,然后便是看到一个一身华服的年轻人,正淡淡微笑着看着自己。

“你是,武毅伯?连子宁?”崔湜死死的瞧着他,忽然声音艰涩的说道。

这一下轮到连子宁惊诧了,他却是没想到,自己从未和他谋面,他竟然一见面就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来。他却是不知,崔湜也是一个心思极为缜密之人,更是很有心,早就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把朝中高官勋戚等重要人物的画像搞到手,时常观察,是以这朝中的大小官员,乃至于一些封疆大吏,他都能叫得上名字来。

当看清楚面前这人是连子宁的时候,崔湜就感觉到似乎有些不妙。

他对连子宁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此人年少得志,一步一步的从最底层爬上来,时至今日身居高位,乃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物,再联系上不少武毅军在会同馆之中,他立刻就想到了,肯定是什么把柄被连子宁给抓住了。

连子宁笑吟吟的瞧着他到:“崔大人,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不若咱们进去说话。”

崔湜本来是不想跟着进去的,但是连子宁只是转身说了两个字:“小安!”

崔湜就像是中了魔法一般,整个人先是错愕,然后脸色便是忽青忽白,咬了咬牙,跟着连子宁进去。

这破庙之中,还是那般的破败,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污浊肮脏的味道,崔湜进来之后,哐当医生,后面的门被关上了,不过崔湜却是怡然不惧。他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自然是颇有胆识,也是清楚,若是连子宁要杀自己的话,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他打眼瞧去,这屋子里面站了几个一眼看去便是十分彪悍的汉子,只是,那些无名白,却都是不知去向。

不过再笨的人也是能想到,那些无名白,怕是已经完蛋了。

连子宁已经是在神像前面的锦墩上坐下来,他摆摆手,示意给崔湜也上一个。

崔湜来者不拒,也是大大咧咧的坐下。

连子宁微微一笑:“崔大人好胆识。”

崔湜低沉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嘶嘶的吐信之声:“武毅伯,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须浪费喉舌。”

他这是在出言试探,毕竟也不知道连子宁心中到底是掌握了多少证据。

连子宁果然是从善如流,立刻开门见山道:“崔大人,这一次连某因为想念家人,便悄然回到京师,却没想到,竟是恰逢其会。小安意欲放火杀人,其行迹被本官麾下的士卒发现,不过你倒是也无须担心,他在被逮到之前,就已经是服毒自杀。”

崔湜微微松了口气,脸色却还是难看的紧。

“不过么,本官手底下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顺藤摸瓜,便是查到了这里。这里的无名白,也不是多么禁打的,已经都招认出来了,小安此事,是你在背后指使。哦不对,应该雍王殿下才是。”

崔湜寒声道:“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帮本官传一封信给雍王殿下。”连子宁招招手,王泼三便是上前把这封信递给了崔湜,连子宁温文一笑:“这封信中,有些要求,当然,崔大人也可以自己打开瞧瞧里面是什么。雍王只要是替本官办成了此事,那么这些证据自然会烂在肚子里,这些证人,也再不会在这里出现,而若是做不到的话。”

连子宁淡淡道:“本官在朝中,多少还是有些关系,让人把这些证据送到御前的。想必此事福王殿下和圣上,都是大动肝火的很呐!”

崔湜一双眼睛怨毒的盯着连子宁,似乎要把他的脸印刻在灵魂深处。

他霍然站起身来,嘶声道:“这件事儿,一定会办妥的!”

说罢,便是走出了这破庙。

这一句话,让连子宁意识到了,只怕这崔湜在雍王派系中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些。

当崔湜离开乱葬岗子的时候,再回首看去,那座破庙上空,已经是升腾起了浓烟和火焰,转眼,便是将其吞噬。

他的心中,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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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巴掌重重的抡在了脸上发出的响声。

雍王的巴掌,崔湜的脸。

这一巴掌打的极重,崔湜整个脑袋都是一歪,两颗刚刚镶好的假牙连带着一颗好牙一起飞了出去,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的血沫子。

他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个明显的红色的巴掌印儿。

若是放在以前,就算是雍王这般打了崔湜一巴掌,崔湜肯定也是立刻翻脸,但是现在,他却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眼睛瞧着地面,一句话都不说。

“砰!”一声闷响,又是一个狠狠的窝心脚踢在了崔湜的心口,看得出来,雍王当真是拿出了恨不得一脚把他踹死的力气,崔湜给出踹的在地上滚了两圈儿,他也是个狠人,一骨碌爬起来,抹了抹嘴边的血,又是直挺挺的跪在雍王面前。

雍王涨得满脸通红,一双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浑身上下都是簌簌发抖,显然已经是怒急,他迸指指着崔湜:“没有经过孤的同意,你竟然就敢私自动用飞羽的力量,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事儿!你这个蠢材,你知不知道老头子多么看重这件事儿?这件事儿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知不知道?一旦事情暴露会招惹来多大的祸端你知不知道!这是要全家抄斩,要等同谋逆的啊!**母亲!你这个狗东西,还他娘的办砸了!你这个废物,还让人抓到了把柄,现在倒好,反过头来威胁过咱们来了!我告诉你多少次了,这件事儿不能招惹,不能招惹,你他娘的耳朵是摆设么?”

雍王再也顾不得维持什么昔日储君的风度威仪了,源源不断的咒骂和恶毒的话语向着崔湜砸了过去,直如泼妇骂街一般,比之那还要难听恶毒。

“在会同馆中放火?杀人?真他**可笑,你怎么想得出来?你真是,你真是……**你母亲!”

雍王气的嘴唇一阵哆嗦,都是说不出话来了,他猛地抄起桌子上的一块上等的端砚,狠狠的摔在地上:“你个狗东西,当真是肆意妄为!在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端砚在地上摔的粉碎,尖锐的碎片划过了崔湜的脸,在上面填上了几道刺眼的血痕。

“你看看!你看看!这连子宁在心中提的是什么?若不是你,咱们又怎么会落入这等境地?啊?你说啊!”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暴吼出来一般了,也亏得这里乃是雍王住所的一处密室,都是用上等的材料建造的,便是其中声音再大也是传不到外面去,再加上外面又有雍王的心腹卫士把守,因此倒也是不虞泄密。

崔湜抿着嘴跪在地上,面色冷然,一语不发。

他伺候了雍王这么多年,自然知道雍王的脾气,知道他生这么大的气,倒不是因为连子宁提出来的条件,而大部分却是因为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肆意妄为,而偏偏这件事儿,自己理亏在前,便是辩驳都是没法子,只能是认打认骂。让雍王撒了气也就是了,反正两人乃是拴在一条绳儿上的蚂蚱,雍王也不能真把自己怎么样。

待过了一会儿,见雍王打得也累了,骂的也没脾气了,崔湜声音低沉道:“殿下,这一次确实是我错了,我无话可说。”

“你!”

雍王一扬手,却终究是没有落下了,看到往日那般桀骜不驯的崔湜今天却是任由打骂,也知道这是他做出来的姿态,确实是赔罪了,而现在自己还要倚重于他,不能撕破脸,自己也不宜太过分的好。

雍王眼中闪过一道厉色:“现在还用得着你这个卑贱狗东西,便暂且让你三分,等什么时候你没用了,本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罢了罢了,起来吧!”他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今日之事,便是揭过了,以后却是莫要如此行事了。”

崔湜沉沉点头:“我记得了。”

雍王抖了抖手中的那封信,道:“你瞧过了?”

崔湜摇摇头。

雍王递给了他,崔湜仔细的看了一遍,有些疑惑道:“这连子宁,是何居心?”

“怕是只是想升官儿而已。”雍王淡淡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么,做官的,谁不想做更大的官?更何况这连子宁也不是那等浪得虚名之辈,人家自己立下来的功绩,挣来的面子,想往上爬一爬,又有什么错处?其实他央求的这事儿,倒也不是多么难,对本王来说,也不过是屈指之间而已,但是么……”

崔湜接过话茬,阴森森道:“但是他竟然敢要挟咱们,当真是十恶不赦的该杀之辈!今日且让他得意,等以后,这笔债,是一定要讨还回来的!”

“孤可不是这个意思。”雍王摇摇头,道:“连子宁手握重兵,又是伯爷之尊,堪称乃是国朝勋戚之中最得力的之一,其它的勋戚,都是根深蒂固与国同休的人物,要拉拢颇不容易。他却是不同,此人年轻,有野心,根基浅,他想要往上爬,也需要人帮扶一把,如此,便可以拉拢,崔湜,你寻个机会,与他见个面,路点儿口风出来。”

崔湜心中颇为不愿,只是雍王瞪了他一眼,他心里叹了口气,也只能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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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五十三年二月二十一,金国使节及东北诸部汗王朝觐大明皇帝陛下的大日子到了。

既然是最高规格,最为郑重的朝觐,对于时间、地点、规矩,自然都是有着严格的规定,地点不须说了,自然便是离岳的大朝殿,那里也算是整个大明最拿的出手来的地界儿,至于规格,有了这几天的填鸭式教谕,总算是让这些化外蛮人知道了一些这天朝上国的礼节,精通不敢说,但是至少不会出丑也就是了。

而时间,就有些苛刻了。

定下的朝觐之时,乃是太阳初升,普照大地之时,说白了,也就是上午的九点整。

是以这会儿才刚刚到寅时也就是凌晨的…,福王、董其昌、苏即墨等一干大小官员便是带着五千余人的仪仗队伍来会同馆接了那些贵客们,所幸这些人一想到今日就要觐见天朝大皇帝,心中都也是很期待惶然,也没怎么睡着,都是前一夜已经打扮好了的,倒也不费时间。

一行数千人打起火把,宛如一条巨大的火龙一般,出了京城北门,向着离岳的方向逶迤而去。

离岳距离京城距离不断,是以队伍中都是配了马匹,便是那些素来是走路扛旗举着金瓜的大汉将军也不例外,而生怕春季雨雪消融道路泥泞不通耽误了今日的行程——若是时间错过了可也是巨大的笑料了!是以这两日,又是征召了十万民夫,把那条京城通向离岳的大道上面垫上了厚厚的黄土和稻草,确保上面通行速度不会受到影响。

饶是如此,当这支庞大的队伍到达离岳外围的时候,也是已经天光大亮,太阳初升了。

似乎知道今日乃是大明朝几十年未曾一见的大喜的日子,便是天公也是作美,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上飘荡着丝丝缕缕的云彩,宛若是洁白的丝带,蓝的耀眼夺目,一眼望去,便是给人一种水洗过后的干净,涤荡心灵的清新感觉。太阳也是炙热灿烂,甚至都给人一种略有些燥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