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赋

第五十三章 绕住琼芳看不休

儒荣缓缓走下台阶,与宁娥正面相对,他防得就是叫她知道,不过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真的知道了,他也不怵。

曾经听戏中提过一句,只望她一眼,就把五百年的冤孽,三千劫的魔障,尽跌了出来,儒荣慢慢放下幕帘,心想怪哉奇哉,这写词之人必是钻进自己心里去过了,不然如何写得如此出神入化,完全打中自己心事?

“大爷,天色不早了,这就启程吗?”长岭上来,小心地开口。

儒荣挥挥手,示意姿姨娘和绮墨,抱着榴哥儿上后头一辆车去,再转身过来,不看宁娥,却注视着书桐。

“好丫头,是你主子**出来的人物,心思做为,全跟你主子一样。不过我奉劝一句,算盘打得太过,反倒伤德性损阴鹭,人生在世,衣食无忧,就也难得,何必趟那找不着出路的混水?”儒荣平平淡淡地说着,似无意,却凌厉,书桐不知所措地听着,眼神不住地瞥向宁娥。

“夫人家中辛苦,儒荣感激不尽。”总算最后,儒荣还是没忘了留些体面尊严给宁娥,后者心中已是肝胆俱裂,面上还是不得不强作笑容道:“夫君在外多加小心,万事不易,只望周全。”

儒荣对她的话,闻所未闻,亦不上车,只不住拿眼去看宅内,似还在等什么人。

宁娥不明白,他费了这番大力,险将老爷也吃罪了,才算达到目的,怎么还不快走?这又是等谁?

很快门里跑来一人,众人皆回头探视,原来是儒荣的一个小厮,长华,手里捧着一把青梅枝,香气四溢,连奔带赶地呈给儒荣。

儒荣接过花枝,直接转身,挂上子规的车头,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却再不动那车上垂帘,竟又坐上前面一辆车。这才吩咐长岭:“走!”

众人皆感惊讶不解,怎么,他不坐子规那辆车?大爷使出浑身解数,不就是为了亲近那个丫头?怎么。就这么分开,走了?

子规正在车内,紧张到上下牙都有些打颤。不料忽然一阵清香飘来,小园烟景正凄迷,阵阵寒香压麝脐,她怔怔地闻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悄然落泪。

马蹄声有节奏地传来,在车上轻轻地摇晃中。子规觉得支撑不住地要睡,她困极了,一星半点精神也打不起来,过度的紧张耗尽了她的体力,也没用早饭。身体和精神紧绷过后,迎来过度的放松,很快,她便伏在柔软的靠垫上,于青梅的寒香之中,安静地沉睡了。

姿姨娘车中,绮墨轻轻拍着榴哥儿,姿姨娘望着被褥里裹得严实的小人儿,叹了口气。

“姨娘你说。这回大奶奶是不是真的恨透了大爷?”绮墨开口问道。

“那还用说?看大奶奶从元平院回来的脸色就知道了,从今往后,只怕她是彻底死心了。”姿姨娘摇摇头,庆幸自己能于此时离开安家大宅,想到今后拢香院里,众丫鬟们的日子将会如何。她禁不住就打了个寒战。

“子规那个臭丫头这回可福大升天了!”绮墨撇了撇嘴,不太服气的样子。

“可不是?大爷为了她,连老爷的话都敢驳回,才芩姑娘送大奶奶回院里来时,脸色可不太好看,说了句什么儿大不由亲作主这样的话,绮墨你想,这不是说得大爷,还能有谁?”姿姨娘心里对子规,也是羡慕嫉妒难挡。

“大爷才不理她呢,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倒是大奶奶,灰头土脸的,像是吃了一肚子教训似的,难不成,老爷连大奶奶也一块饶上了?”绮墨见榴哥儿睡着了,遂将他交回姿姨娘怀里,口中还在小声说着。

姿姨娘先亲了亲儿子娇嫩的小脸,又再叹了口气道:“别再提大奶奶了,我现在想起刚才大爷说要连我一块带走时,她的看着我的眼神,唉,只怕晚上要做恶梦。”

绮墨同情地安慰她道:“你也是为了哥儿,哪有当娘的不担心自己孩儿的?大奶奶行事毒辣,且最拿手是暗中出击,打到人不备,你我跟她多年,这点还不知道?你现在带走哥儿,是上上之策。”

姿姨娘不出声了,只管将自己的脸贴上小榴哥儿的脸颊,是啊,绮墨说得太对,哪有当娘的不为自己孩儿打算的?为了亲生骨肉,拼一把也值得。

车队走了半天,长岭见时至正午,遂走到儒荣车窗下,轻声问道:“大爷,该用午饭了,前面有个庄子,要不要停下来,借个人家歇会儿?”

儒荣想了想,吩咐道:“也好,你去打点一下,找个干净人家,先安排好了,再来回我。”

长岭领命,自去料理,不过片刻,上来回话说一切俱已妥当,借得一间农家小院,无关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出去,吃食茶具亦都整齐摆放出来,主子们只管放心下来,换换衣服,用饭便是。

儒荣听后,这就下得车来,缓缓走到紧跟于他车后的那辆梅花车下,伸出手来,却发觉在微微发抖,他在心底笑话自己,安大爷,你这是怎么了?没见过姑娘?

他强作镇定,先贴身上前,听了听车内声音,没有,车上一丝声音不闻,静悄悄如老林深渊,他犹豫了一下,心里骤然慌张,她出事了?想到这里,他急忙挑起车前垂帘,小心向里望去。

立刻他微笑了起来,原来,她是睡着了。

“大爷!”长岭上来回话,儒荣以指按唇,示意他收声,“你带人先过去,我在这里等着。对了,都小声些,别吵醒她。”

大爷在这里等她?这寒风冷雨里?长岭心里直摇头,想是前世的冤孽,这丫头正是大爷的债主子,这一世,就来要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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