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盛开的月亮

第59章

杜堂堂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又把剩下的半碗汤喝干净,打了个嗝。

腰腹的淤青好得挺快,让人痛苦的是内脏,这几天她几乎什么都不能吃,今天还是第一顿正餐。

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躺着,杜堂堂腰上多了一圈肉,破坏了原来结实流畅的线条。

女人就这点不好,练出肌肉的难度比男性大得多,稍微不注意,那一点腹肌就看不见影子了。

不过……杜堂堂捏了一下拳头,她这些天虽然没吃正餐,但每顿一大碗鸡汤还是少不了的,再加上牧祎亲自配的营养液,还有乱七八糟的药,精神倒比原来更好,从前的旧伤也不怎么疼了。

这样一来,就算家里强行要把她带回去,只要派出的不是自己老爹,杜飒或者二叔,她应该都能抗争一把。

但偏偏就是杜爸爸来看她。

杜堂堂起初还纳闷,大使馆什么时候效率这么高了,她老爹从来没出过国,应该没这么容易就把签证办下来吧?

可惜,发动了家里大部分自己的人,连时承雨都从局子里告了假,还是没能拦住杜老爹。

第一,牧祎完全没有受伤。

第二,比顿还是决定雇佣她。

杜堂堂在纸上写下这两点,心里又默念了一遍。等到杜爸爸责问她的时候,就用那些话堵他的嘴。

洛杉矶的阳光很好,雾霾也不严重,听说海岸沙滩的景色也不错,杜堂堂想着,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儿正式上岗,继续工作。

毕竟来了这么久,她真是一天都没出去过,连保镖队的其他人都在换班的时候,去迪士尼玩了两圈呢。

“师姐,你是我亲姐!”三师弟跪倒在病床前,涕泪横流就差给杜堂堂磕头了,“千万不能走啊!还等着你回来解救我们呢!”

杜堂堂舌根下含了一口蜂王浆,一根根掰着手指活动筋骨,声音有些含糊:“没那么可怕吧。”

自己不过是跟老三说了句,下午想出去逛逛,怎么他的反应就这么大?还有,谁让他进来的!作为牧祎的保镖,他不能离开太久,再加上比顿的限制,这里是志愿者临床试验的地方,属于医疗公司的机密了,就连有杜堂堂暂时养伤的理由,也不能轻易离开房间,出入都要工作人员陪着。

“牧博士帮我申请了的一下,有人带我来的。”三师弟解释了一句,然后继续哭,“你赶紧回去陪她吧,我这人胆子小,实在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啊!”

“怎么了?”杜堂堂还是不敢相信,“牧祎只是难相处了些,人还是不坏的。”

三师弟很诧异:“师姐,你前些日子还在背地里一天骂她八百回呢。”为什么态度变得这么快?

“咳,你不要乱说。”杜堂堂咳嗽一声,扭过脸去。

“你是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鼓捣一堆咸鱼味儿的药水,昨天还让我去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垃圾烧了,我拿到回收站刚泼上酒精,你猜怎么着?”三师弟喉头滚动一下,苦着脸把话说完,“活的!那东西还会叫啊!吱吱的特别惨!我瞄了一眼,就看见一团一团的粉红色肉了。”

杜堂堂感觉那口蜂王浆黏在舌头上,被他描述的话刺激的一阵恶心,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再忍半天,我明天就替你的班。”

“那你越快越好。”三师弟从床边站起来,拍平裤子上的褶皱,“今天她问了不下十回你什么时候回来,还嫌我脑子不好使,连物质的第四形态都不知道。”

杜堂堂一笑,翻身跳下床,按下呼叫铃,找护士进来送她出门。

她换了身新的黑色运动服,头发最近长了一些,刘海能稍微遮住点眼睛,添了几分颓废的美感,配上挺拔的身姿,又让人觉得难以捉摸。

杜堂堂拨弄了一下头发,拿着刚取回来的手机,拨通一个熟悉的号码。

有些话,当着比顿的摄像头和家里的师弟们,都不好说。

“杜飒,是不是你个王八犊子撺掇我爸来的?”

——比如用最不客气的语言招呼自己的堂哥。

那头杜飒笑嘻嘻的,背景音还挺乱,不知道在那个酒吧浪荡,过了一会儿,周围静下来,估计是去了洗手间接电话,“我这不是没拦住他么。”

“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你中了二百来枪,都快打的不成人样儿了,你爸一听就坐不住,非要过来看看,说你你死了也得把骨灰带回杜家安葬。”

“杜飒……”

“啊?”

“我/操/你大爷的。”

“我大爷就是你爸啊。”杜飒不知廉耻地继续笑,丝毫没有欺骗长辈的悔悟。

杜堂堂恶狠狠地挂断电话。有这么个无赖当亲戚,就不能问候杜飒的各种亲属,这让她很失落。

不过现在也不是怒骂发泄的时候了。

杜堂堂心情复杂地看着前方不远处,她刚出比顿医疗的大门,旁边的绿化带后,就站了熟悉的身影。

气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又猛虎的气势,身体很壮实,眉毛浓黑,满脸的不怒自威。

杜堂堂她爹,杜威。

见到她注意自己,杜威扭头望向远方,不再看她。杜堂堂很自觉地小跑几步,站在杜爸爸的身后。

“脾脏,回肠,还有半个胃都震伤了吧,吐血了?”杜威瞄了一眼她跑步的姿势,声音有如隐隐雷鸣,呼吸绵长,明明不是质问,却让人听了就紧张。

“……是。”杜堂堂低头。

还好这地方平时没什么人来,不至于让她太难堪。

“第一次离家,就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你还是回去吧,只会给家里丢脸。”杜威一瞪眼,把她准备好的所有解释硬压回了肚子里。

都说杜堂堂本身的气场已经非常可怕,可下这句评语的人,肯定没见过她爸。

在杜爸爸面前,她不敢有反驳的意见。

“第一,我现在还好好的。第二,比顿签下的人是杜氏天卫的杜堂堂,目前还没有辞退的打算!”

偏偏有那种情商为零的人,感受不到威压,尖嗓门冒了出来,刺刺地顶回去,眼睛圆得像只猫。

杜堂堂不可置信地回头,“牧祎,你怎么出来了?”

身后穿着白大褂,头发依旧像踩了电门一样乱糟糟的,不是牧祎,还会是谁?

在牧祎的背后,三师弟打头,一群保镖还在后面跟着,看来是想拦住牧祎,却没能拦住。

她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往前走了几步,戳在杜堂堂和她父亲之间,很傲气地仰着脸,“你现在想带走她,属于违约,我可以去告你!”

“你是哪位?”杜爸爸皱眉,面色阴沉下来,继续释放气场施加压力……可惜没用。

“我的保护对象。”牧祎翻白眼不理他,杜堂堂只好解释。

牧祎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合同没到期,她不能走,你凭什么带走她。”

“就凭我是她老子!”杜爸爸很愤怒。

“回去。”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而且结果很可能是自己老爹被气得半死,杜堂堂往后拉了拉牧祎,低声道,“快回去,我和家人有事说。你不是在停车场答应过我,不乱跑了吗?”

牧祎不为所动,可听到她最后一句,吞吞吐吐道:“我知道你的……你不能就这么……唉,算了。”

她欲言又止,最后鼓励地抓住杜堂堂的手,用力握了握。

这也许是牧博士想出来的,唯一能激励人的办法了。

三师弟哭丧着脸,千恩万谢地把牧祖宗请回了公司,刚刚牧祎强行离开时拿出来对付他们的东西实在太可怕了,能让她老老实实待一会儿,真不容易。

还是师姐有本事。

这个小插曲过后,杜威从鼻子里出气,冷哼一声,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不适合做保镖的工作,我会向客户协调,把杜飒调过来。”

“——我不愿意!”杜堂堂攥紧手心,极力控制着声线,却没忍住,吼了出来,“我做的非常出色,只是你不想承认而已!”

“我怎么不承认了?”

“你就只想着杜飒杜飒,我才是你亲生女儿!”杜堂堂往前走了一步,直视他,嘴唇咬了又咬,说出心里的话,“……如果你执意要否认我的成果,那么我也不会稀罕这个家。没有发展的机会,我就脱离杜家,自己去打拼!”

对,就像她昏迷时发誓的,如果能活下去,就不再为难自己了,想要什么,一定要说出来!

不破不立。

某些时候,只有完全打破了规则,才能有更好的未来,不是吗?

有那么多的人,包括牧祎,都经历过比她更为难的处境,那些人没有任何依靠,却比她优秀得多。

杜堂堂真的不够努力,她只会在一个限定好的条件里拼搏,去奢望别人给自己的未来,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让别人满意,就能赐给她杜家当家人的位置,但从没想过打破。

杜威听了这话,脸上的震惊终究掩饰不住,“……你,真的这么想?”

“不然呢?难道我那些年做的够好,你就会让我当家了?”杜堂堂心里一阵轻松,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个女儿从来都是恭敬服从的,从来都不忤逆他的意思,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

杜威冷笑,眉头却纠结起来,慢慢磨出几个字:“想离家,可以,你这一身本事都是家里教出来的,先把身上十二条经筋挑了,我就让你自立门户。”

“……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我!”杜堂堂咬牙切齿,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她父亲,她的拳头已经打在了他的脸上。

可是没有。

她已经习惯了忍耐,几十年如一日地忍耐。

腹部又在隐隐作痛,杜堂堂忍得五脏六腑都打成了结,弓起腰,闷声咳嗽几下。掌心里沾了几点血沫子,被她不着痕迹地抹去。

难道非要到这个地步?

她永远都离不开这个泥沼,只能给杜飒当垫脚石?一旦没了作用,就只能被逐出家门?

杜威却没放过这个细节,一闪身来到她的旁边,五指扣住右手腕子的脉门,强迫杜堂堂把手伸出来。

血迹犹在。

“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自立门户,赶紧跟我回家,晚上就走!”

“我不回去!”

杜堂堂仍在抗争,另一只手握拳击上杜威的胸口,挣脱开钳制,往后退了两步,眼底透出分明的恨意。

又是一口血涌上来,被她咬着牙按回胃里。

“我知道你从来都瞧不上我,出生起就不喜欢我。不是个儿子,真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你教我学武,只因为我是你女儿,可百般在家族里打压我,却因为我是杜家的人,而你,要让杜飒继承家业!”

她已经极力控制情绪,却控制不住泪水,一瞬间就漫上眼眶。

杜威的眉心舒展,突然极重极重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坚强,懂事,又识大体,更有耐性。

哪一点都比老二生的杜飒强。

今天,还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头一次见女儿掉眼泪。

杜堂堂带着恨的泪水只流了一滴,就被她强硬地抹干净,不依不饶地狠狠瞪着他,像在用眼神讨一个说法。

杜威被她触动,手往前伸了伸,却又放下,转过身去,“……你说反了。我教你学武,因为你是杜家的人,可打压你,却因为你是我闺女。”

怎么回事?

杜堂堂不明所以。

他不愿看她,手背在身后,一声叹息,“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啊……唉,咱们武行的规矩,你也懂,再加上这几年公司办得红火,保镖公司和你温叔叔家的公司不一样,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就能把钱挣回来的,得卖命,尤其是这笔单子,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单子。”

“堂堂,你说,你自己说说。你要是有个亲闺女,是想让她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还是出去抛头露面,给人卖命,给人挡枪子?”

“我知道你厉害,拜访八大武馆才让你去的,你比杜飒强,只有你才不会堕了咱家的名头。”

“可是真正危险的事,你别搀和行吗?咱家不缺钱,以后我把股份都给你行不行?只要你别搀和家里的事,有问题让杜飒去解决,行不行?”

“杜飒跟我说你中枪了,当时我就没坐住,直接买了机票过来,你妈干脆晕过去了,你一个女孩子,不跟温家的小丫头吃喝玩乐,搅合这些事做什么?”

“我和你妈,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啊!”

习武的男人一般都禁得住老,精气神也十足。

可杜堂堂从背后望过去,已经能看见杜威耳畔的一丛白发了。

居然是这个原因!

怎么能是这个原因!

假如杜威用更强硬的理由,她还能狠下心拼一把,可他摆出的一副慈父心肠,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小他都没说过爱她,也很少对这个女儿表露什么心意。

就连和妻子,也都是暴力交流的时候多,杜堂堂儿时经常看见自己爹妈一个手持流星锤,一个举着红缨枪,在院子里对峙。

可是,没有说出来的爱,难道就不是爱吗?

在她很小的时候,家里公司刚刚起步,吃穿用度都缩减了许多,可杜堂堂却没少过任何同龄人该有的玩意儿。

面容坚硬逼她低头的,是父亲,可小年夜那一晚,背着她趟了几里雪路去医院的,也是他。

杜堂堂虚弱至极地垂下头。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回家吧,工作别做了,就算违约名声毁了也不打紧,反正是北美市场,我们专心做好国内就行。”杜威往前走了几步,把手放在脸前,不知道在抹去什么痕迹,“洋鬼子的医院靠不靠谱啊,回去了,我给你找个好大夫。等伤好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每天五点起床打拳,睡到中午也成。”

他静静地等待女儿的回答。

杜堂堂的心里在挣扎,吐出一口气,还是那句话:“——我不愿意。”

不孝顺就不孝顺吧,她现在总算明白温焕的心情了。

得到的,偏偏是不想要的,那该怎么办?

她加深了笑意:“爸,你不是说让我想干嘛就干嘛,那我不想回去。我想,要一个自己拼出的未来,然后得到家里所有人的认可,继承杜家!”

“你这孩子……”杜威猛地回过头,看见她眼中的坚定,知道怀柔方式行不通了。

索性还能武力解决。

“你现在受了伤,我想把你带回去,可一点难度都没有。”

杜堂堂很赞同地点头:“对啊。”学武不像学算术,一加一就是二,他们这一行,时间累积的对战经验,要比一个天才强得多。自己全盛时期还勉强可以和杜爸爸一拼,现在半个胃都冒着血,拼是拼不成了。

她这么说着,表情却没有抵抗的意思,完全是胜券在握。

杜堂堂蓦地发力,冲到自家老爹面前,露出了一直握着的右手。

手心里,有刚刚牧祎塞给她的东西,一个极小的注射器,里头大约两毫升透明**。

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牧祎就是用这个东西,解决了劫持她的罪犯。

那是她研制的新药,一旦注射进体内就会立即昏迷,但没有任何副作用。时间不长,大约三个小时,可这段时间,足够她买张机票,把自己老爹送回家了。

在杜威惊愕的目光中,杜堂堂手速极快地把注射器的针头刺进他的手臂上。

她伸手扶住老爹,满脸舒展的笑意。

“我知道你比我厉害,不过,要相信科学嘛。”

老头子,等你再来美国的时候,我一定伤势痊愈,谁也治不了我,奔向自己想要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牧博士发言:“我们要相信科学,反对暴力。”

看到来了好多新的小天使和新的留言,作者菌老泪纵横。

这一章够不够肥!够不够!

我本来打算分两章放的,为了你们,一天更完!

快表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