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封神94%
一句“猜想”出口, 不仅是隔壁工作间里的导演在三秒钟内弹射而来，连郑飞扬这个已经与她相熟十年的都差点没绷住，脱口一句“卧槽！”, 紧跟着大惊：“整张图都拼完了还能做什么？！”
杜诗怡正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闻言抬眸, 拍拍身边的座位：“来。”
郑飞扬立即蹦过去。
然后直播间众人就看到H大的一哥和Y大的一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等照度线？这是做Criminisi算法呢？”
“嗯呐, 你看这里，测试数据表明原版算法大约有1.67%的概率会出现多余填充，我还在想加什么东西去优化一下。”
“唔……所以有了这后面的伽马校正？”
“但是感觉效果也一般……要不还是换径向基吧。”
图形学领域, 简直是郑飞扬平常做游戏开发时天天逃不过的命门，所以眼下杜诗怡使用的大部分算法他都能认个囫囵，边说着话边飞快浏览了一遍她的技术思路，顿时一惊：“可你这……从头到尾都是图像修复的意思吧？！”
“我的天, 不是吧，你现在回头去修那十几万块碎片的原始图？这……”
这图什么啊！
杜诗怡像是听到了他心里快要飙出来的震惊，沉默片刻, 轻声道：“不是十几万，只有七块而已。沈……工, 他们的扫描引擎，真是做得很好。”
对面俞诚写代码的动作微微一顿，侧首看过来。但郑飞扬此刻完全没心思注意这个, 他只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接着震惊：“七块？哪七块？”
“最开始的七块。”杜诗怡轻声说。
她放下那些写满算法框架的纸, 望向电脑, 而后握着鼠标轻轻一动。
屏幕上那六十四张惊为天人的全复原图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只有手掌大的图。
色彩丝丝相扣, 边缘完整而契合, 在对应位置标注着每一块成员碎片的原始编号。
所有人都一怔。
那是最开始，她靠颜色提取拼出来的，史上第一例由计算机自动完成的缀合图。
杜诗怡把图像放大，再放大。世研部出手的引擎果然超品，哪怕已经放大到这么多倍了，画质依然高清，只是这片区域已经被专家判定属于整篇帛书的最末尾，除了那一行有关于编钟的小字之外，图上了无墨迹，显然是清单已经写完。若硬要说和白纸有什么不一样，也只不过是存在一些浅浅淡淡的划痕，细如丝线，隐隐约约，如果不是沈砚他们不知道采取的什么技术手段将这电子化文物做得纤毫毕现，郑飞扬估计自己压根就不会看得见。
可是如今杜诗怡的光标偏偏就点在那些几乎看不见的划痕上：“你看。”
“我看……看什么？”郑飞扬直接看懵，“这不就是些道道吗？北宋时期的东西耶，地底下埋了一千年，什么痕迹都可能有的吧。”
被树枝刮的，被土壤侵蚀的，谁知道啊？而且这么这么细，他能辨认出哪些横着哪些竖着都花了不小的力气，能有什么啊？
杜诗怡不知道按了下什么键，靠近左侧的一部分划痕亮了亮，被图像处理程序自动描出来加粗。
这会儿看着倒完全不费眼了。
她点了点那些加粗过后的线条：“现在呢？”
郑飞扬努力地横看竖看：“唔……没哪里不对啊……不过这样看起来，倒是跟其他划痕隔了有段距离的样子……”
就像是……就像是自成一个整体。
再仔细去看的话，这些细痕，还真是一团一团隔开着分布的啊。
杜诗怡点头，又敲了一下键盘。
在那些加粗的线条之间，陡然冒出了一些新的线条，是鲜明的红色，将原本杂乱无章的划痕三三两两地连接在一起。而这么一连之后——
“卧槽！！！！！！”
窗外枝头上停着的几只画眉都被这声扯破喉咙的大叫惊到，呼啦一下瞬间四散飞走。屋内，郑飞扬宛如迎面被人打了一拳，眼睛瞪得极大，指着屏幕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你你这这这——”
导播几乎是以豹的速度把镜头推上杜诗怡的电脑。
【卧槽！！！！！！】
【卧槽啊！！！！！！】
那一瞬间当时就炸翻了无数人，多少专家在屏幕后猛然跳起，差点摔了手机。一个踉跄后手忙脚乱地捧正了，不顾一切地凑近来。
新补上的线条有七八根左右，都不长，出现的位置却惊人地恰到好处，那些姜黄色的、几乎与帛书原本的颜色融为一体的划痕，被这么穿针引线似的一接之后，终于现出所有人都看得懂的形态。那是大家今天跟着杜诗怡看熟了的汉隶流丽体，那是千年笔墨间静静浮现出的一个字形——
“恨”。
***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妈呀】
【我的天啊！！！】
网上已经炸成了烟花，方圆千里一片焦土，几乎没有人还能维持正常的语调。兵荒马乱间，只有杜诗怡的声音仍然沉静，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
“周一我做颜色提取的时候，曾经让程序统计过所有碎片图像的色彩模式分布，返回结果告诉我，金汀帛书136245块碎片里，只有这七块上存在RGB值为（255，237，211）的颜色，而且全部成簇状分布，各簇的间隔距离也几乎一致，就像是被划分好的一样。”
“今天我做字形提取的时候，除了拼复原图，也让程序把识别到的所有字都输出在文档中。最终显示，帛书记载共计4096件文物一个不落全部榜上有名，最后一行却居然额外多出了一个字——”
各地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乎能压过直播外放。
郑飞扬这一惊同样非同小可，嘴唇张张合合，好一会儿才把话说顺：“所……所以你开始做图像修复，想去把这个新发现的‘恨’字形补全？”
杜诗怡冷静颔首：“是，也不止。”
她目注帛书，光标一甩，圈出一大片区域。都是原本大众眼中的空白，如今却像是磁铁，死死牵住所有人的惊动目光。
他们听到少女说：
“还有这么多划痕啊。”
“你说，如果全部采用纹理映射技术去做三维重构修复——”
“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字呢？”
***
那一夜的南城风声大作。
天空墨色积聚，黑压压一大片吹不散的云。
等待让人分外焦心。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会对杜诗怡的技术实力产生质疑，即使是无论谁也不敢去想象的封顶难度，她说可以，那就能成。可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成败并不再只系于她的指尖。
谁也不知道余下的那些痕迹里还会不会再浮出新字，也或许千年前那位不知姓名的墨客只是留下了这样一笔似怨如叹的情感，便转身消散在岁月的长河。这就是历史学科的独特魅力，它拨开迷雾，唤醒尘封，却也见惯遗憾，永远不缺千古谜团。
墙上的花鸟时钟滴滴答答，分针秒针转动时像踩过无数人的心跳。数百万观众于屏幕前屏息，默念——
要——成——功——啊——
所有目光汇聚的焦点，少女依然坐得笔挺，多少重担压不弯她的脊梁。代码依然如江水一般自她指尖汇流而下，像是万千风雨后永远不变的时光。而在某一刻，她霍然站起，从打印机上拽下一张纸条，直朝门口而去。
门口有留守的工作人员，早得了吩咐要无条件配合这位的一切行动，见她明显神情有异，连忙迎上来：“诗怡？怎么了，你需要什么？”
杜诗怡抬眸，纸条在手心握得极紧，饶是她都要平复一下心绪，才能让出口的语调镇定如常：“麻烦您，叫赵导过来一趟可以吗？”
工作人员一惊，这语气像是有大事，而且杜诗怡一向谦和，从不仗著名气和地位搞特殊，像这样指明要见导演还是头一遭，他不敢怠慢，急忙点头：“我这就去。”
杜诗怡目送他匆匆小跑着离开，微微吐出一口气，靠在门框上出神。
玄关处放有置物架，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小册子，都是南城各大景区的宣传导览。她随手抽出一份折叠地图，几下利落展开。
他们所住的景园在城东，之前去过的木樨村在城西，如今万众瞩目的金汀遗址位于城南，与巍峨大气的南城博物馆相距不远。
而城北……
虽然早已经在电子导航上确认过，但再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她还是有一瞬的怔然，随后合上地图，轻轻阖上眼。
镜头前她一直保持着沉静清和的仪态，怎样的难题下来都不皱眉头，但那也不过是多年来团队主持者的习惯使然，实际上三天连做三种高难度的缀合模式，每晚回房后还要在夜深人静时写自己的数据恢复分析，怎么可能不疲惫。眼下在等待导演过来的时刻，倒难得是个可以缓一缓神的间隙。
只是心里到底影着事。纷纷扰扰的，没个停歇。
项目结束之际突然浮现的神秘文字……
在这个时候像是送到她手边的数据修复实践课题……
预计在下周召开的A级峰会……
天气预报说后半夜又有雨……
“诗怡！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杜诗怡睁开眼睛。
导演接到传话时着实吃了一惊，但他深知如今这风雨一触即发的情势，一听杜诗怡找，二话不说立刻飞奔而来，出口的询问还带着气喘，显见的迫不及待。
直播间抓心挠肝的众人只见杜诗怡将一张纸条递给导演，后者低头望去，几乎瞬间就是一声劈了叉的尖叫：“什么？？？？？？”
杜诗怡也被吓了一跳，但毕竟事关重大，很快定下神把话补完：“虽然上面说得很模糊，离当时又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千年，大概率是什么也找不到。但既然出现了地点，我觉得最好还是去看一看，万一呢？万一就……”
许是导演的神情实在是扭曲得太过分，连她都不由得顿了顿，轻咳一声：“当然我这也只是个猜想……”
导演：神他妈的猜想！！！
谁敢把这位祖宗的猜想只当猜想啊！！！
他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拽着纸条撒丫子就跑，风里远远飘过来一声大吼：“我现在就去打电话！！！”
导演来了一趟又疾速飞远，留下满室寂静和全网震惊，而杜诗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眸望了一眼漆黑的天色，慢慢走回屋中。她也无心再在外面坐下去，干脆和仍然留守的俞诚打了声招呼回房，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写着RAID重组驱动。
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才泛起一丝恍惚。
如果不是在异世有过将近二十年的数据修复研究经验，如果不是回来后趁着印象还深的时候默写过那八篇论文，如果不是这些日子一直在写相关程序，以至于刚才的许多函数都是直接从自己的代码库里往外拿……
她不可能在短短数小时内完成全部的三维重构影像分析。
千年风雨，一切都不可预料，她没有指望考古队真的按那十六个字找到什么。可是，她没有一刻忘记那个当着世界许下的两月约定。残字修复不同于碎片缀合，这一步迈得出去，意味着她这几周的一切努力走在正确的路上，真的在慢慢增长攻破那个窃取工具的可能。
这是落于纸面的第一声反击号角。
在她远远没有预料到会这么早的时刻。
“诗怡！”导演的声音几乎能穿透夜色，他一路狂奔，语不成句，“他、他们想见你，那边想见你！”
杜诗怡站起身来。她有点意外，但不很多，只是：“现在？”
导演拼命点头：“第一批过去探路的刚刚传回消息，黄老、黄老现在立刻就要带人去清云山，后半夜有雨，他们要开展抢救性保护，需、需要计算机遥感技术支持……”
他说得又急又乱，杜诗怡却迅速抓住了关键，眸子一抬：“抢救性保护？传回了什么消息，他们真的找到东西了？”
“找到了！已经确定了遗址入口，并且伴有塌方迹象，经不起再一场雨了！——诗怡！你是功臣啊！”
【突发！诗诗因特殊原因，暂时离开节目录制现场，回归时间待定。】
周三午夜零点，《职场初体验》官博紧急公告。
广大网友瞬间蜂拥而至，还没来得及用喷薄的问号攻陷评论区，就被转发列表最上面的那个账号名当场震裂。国内最知名最权威的媒体朝华居然亲自下场，甚至几乎与节目组是前后脚，在这条通告发布仅仅一分钟后就迅速跟进！
官博v：“今日晚间，她使用Markov随机场模型、整体变分模型与径向基模型，对部分帛书碎片进行三维曲面重建——”
朝华v：“今日晚间，南城考古中心接到群众反映，立刻组队开赴城北清云山——”
官博v：“经过字形补全，在一度被认为是空白页的帛书尾端，发现了十六字从未显山露水的神秘笔迹！恨无天命，异穴殊衾，清云北下，遥见丹心！”
朝华v：“经过田野踏查，在清云山北面山坡下，发现了与金汀已出土的粉彩白釉梅瓶图样完全相同的瓷器碎片，现场勘探作业后更是提取到五花土样本！此地距清云河发源处不到百米，据负责人介绍，已初步判定这是一处全新的地下墓葬群！”
“据悉，诗怡今夜出发去往清云山，为紧急配合国家考古工作，将不再参与明日节目录制——”
“据悉，南城今夜凌晨中到大雨，为防水位上涨对遗址区造成倒灌，将立即开展保护性发掘——”
被过大信息量直接冲脸的人民群众：What the fuck？！
这综艺上的，直接把自己折腾到考古队去了？！
作者有话说：
划痕在八十一章和八十六章小小的提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