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次日天未亮，凌峰就在大门口看到正在马车旁与车夫聊得正欢的君瑜，他以为自己还要再等上半个时辰，没有想到。

不过，眼前这个满脸笑意，恣意欢快的君瑜才符合他心中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记得初次见到君瑜时，她才三岁，生得极其可爱，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小棉袄，好似一只粉色的团子爬到他膝上问他是谁。

每次见到他都喜欢凌叔，凌叔的叫着。一向没有小孩缘的他，竟然很得她喜爱，就连当年的黄老爷也啧啧称奇。

不过，后来他去了西域，再回来时，大小姐已经和离带着君瑜回来了，比起之前那个可爱的粉团子，五六岁的君瑜似乎沉默许多。他见过大小姐将气撒到过君瑜身上很多次，他以为这个小团子会反抗，多半他都看到她一个人偷偷地在一旁抹泪，却不从在大小姐面前哭。也许，许多人都小看了这个女孩，她身上如菟丝草般的韧劲并非常人所有。

“凌叔，你来了。”君瑜感觉到身后一股视线，不禁转身，看到凌峰正看着她，赶忙道。

“嗯。”凌峰点头，“可用过早饭？”

“用过了。凌叔呢？要不要我让喜乐打包些热点心？”君瑜反问道，落落大方。

凌峰略微迟疑，似乎眼前的女孩又回到了三岁那年的性情，是好事。

“凌叔？”君瑜摆摆手，笑道。

“不必，我们启程吧。”凌峰心下安慰，或许黄老爷后继有人也未可。

金秋八月，夏意未消秋意渐浓，只是这丰收的季节，一路上农户们倒也是结伴田间，欢声笑语，不比春夏忙碌，一片安逸的景象。

如今的大胤虽说平定却算不上繁华，佃户们的日子不算好过，每年劳作辛苦，大约只能得上温饱。而各地百姓流离数只增不减，街上乞丐也比比皆是。百姓无田可耕，豪门高族正是趁此趋势大肆剥削百姓。大胤建国未满三十余年，土地多封赐与王侯将相，近些年又与突厥南楚等国多有战事，国库虚空。记得当年太子便是因为触动了高族的利益，被人暗害。齐煊登基，雷霆手段，借由白子墨崔觐之手不知扫了多少障碍，才推行了均田制。其中心酸血泪，她看得最是清晰。齐煊的后宫冷清，除了出于某些压力娶进来的女人，齐煊很少纳新人入宫。每夜必然在紫宸殿批奏折到深夜，睡不了三个时辰便又是早朝。

在崔觐未死之时，她尚算尽职尽责，一月有一半时日都在紫宸殿侍奉，众人都谓帝后情深，谁又知是齐煊登基后脾气大，受不了他人的伺候，每每心烦意乱时，她不在一旁侍候，旁人就要遭殃。

齐煊登基六年，中宫无所出，却无人敢弹劾。只因有次新进宫的某位妃子以怀有身孕为由妄图登上后位，然后，就没然后了。皇女平安落地，交由淑妃亲养，而那人却被关在冷宫，父兄在朝中失势，连带着一众势力被连根拔起。再后来，那人死在了冷宫。

后宫之人莫不是怕她在朝中的势力，不是怕她的父亲，而是崔觐。她曾经有所顾忌，请求齐煊准许父亲提前回乡养老以避免外戚忧虑。齐煊却满口拒绝，甚至于更加器重司徒凯。

崔觐死后，齐煊亲自提了司徒凯为御史台大夫，位列三公。她明白是齐煊对她的抚慰，一个缺少了家族势力的皇后，又无君王的宠爱，更没有自己的子息，似乎被赶下后位只在时间长短。

只是没有想到，齐煊会以那样尴尬的方式让她心死。

一个人再完美也总有瑕疵，一个人再得天独厚，也总是得不到的东西。于齐煊，崔兰是他得不到的。于崔觐，天下是他得不到的，以后要经常敲打崔觐，免得他走上不归路。

在庄子上住了两日，与凌峰一同查账算息。君瑜愈发地觉得此时大胤的捐税并不轻，这些压力最后都转移到了佃农身上，外祖父以薄利长远为主策，因而黄家所收佃户的租子比之其他人家也轻了一两分。君瑜想不通的是即便如此，黄家的资产也是十分庞大，到底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里，黄家发生了什么。

再次回到黄府时离崔兰出嫁不出五日了，全府人提头待命，生怕出半点差错。

就连君瑜也被黄夫人临时拉去核算彩礼用度。自然，黄夫人也是有她的目的。

在库房中核算清点了一日的君瑜也注意到了几个纰漏，不过仔细想过后，便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了。多陪嫁过去几个金器银器左不过死物，黄白物件只要好生经营自然会源源不断地来。崔兰出嫁，母亲大头已然给出，何况在乎这几件小的。

黄昏，她亲自去黄夫人房中复命。

“小姐，你查出来那几样不与夫人说可行？”喜乐在一旁嘀咕着，她近来在君瑜的**下，也粗略懂了些东西。

君瑜端正地走在前方，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两人可以听到，“我自有法。”

黄夫人观察她进来脸上神色平和，丝毫无嫉妒之色，似乎很是诧异。

“母亲安好。”君瑜欠身行礼。

“不必，快坐下。账目查地如何了？”黄夫人示意喜鹊给她端过去几盘她喜爱的小点心。

“大致无虞，不过君瑜今日清点库目，发觉几样兰姐姐甚是喜爱的物件，便私心里觉得该给兰姐姐带过去。俗话说，好的东西也要懂的人才能欣赏，儿便先做决定将其划入给兰姐姐陪嫁的嫁妆里了。这是这几样物什的单子，还请母亲过目。”君瑜将账本打开，里面夹杂着一张纸，喜乐便捧到黄夫人面前。

黄夫人扫视一眼单子上的物什，眼中笑意加深，对君瑜的表现十分满意，甚至于是惊喜，接手黄家的生意，阅历深度可以培养，但一个人的胸襟眼光却是难以改变的。崔兰一切都好，坏在过于看重利，过于的自以为是。反而无君瑜一片质朴赤子之心来得合适。黄夫人心中了然崔兰私自加嫁妆之事，便也不在意。这次故意派人将这几件物什摆在君瑜面前不过是测她的胸襟。却没有想到君瑜可以将此事做得如此厚道规矩。虽然黄白物件算不了什么，但如果瞒着不报就是不对，可如果报上又显得过分追究，她倒是会揣摩人心思，知晓自己不在意这几样，反倒是给了崔兰一个台阶下，容人的心胸不可小窥。

加之凌峰对君瑜这些日子表现的赞扬，黄夫人坚定了培养君瑜的心，等崔兰大婚礼成后，她再好生与君瑜说，这孩子真是明珠蒙尘，错在自己，这些年总是透过她去看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