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往事

（六十八）往事

“少爷！”仍旧是恭敬卑谦的语气。

“果然是你。Robber！”

莫伊扬知道他来找自己，肯定是得到了那个人的指示。果然从一开始，自己的行动就掌握在了他手里么？那么是不是真的如Robber所说的那样，其实这么多年来，那个人一直是在默默关注着自己的。

可是莫伊扬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就一定要选择那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呢？哪怕只是一个温暖的眼神，一句关心的话语，也不至于让当初的自己绝望得那么彻底啊。

“是的。少爷。我想，您应该也猜到了我在这里的目的。”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从那个家走出来之后，他就跟自己说过，以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少爷，我想您应该知道老爷的脾气。而且，您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就算您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是您是不是也可以对许先生不在乎呢？”

“你威胁我？”莫伊扬怒目瞪着他。

“Robber不敢威胁少爷，只是好心地提醒一下您想清楚，就算是为了许先生的安危考虑。毕竟在伦敦，还是老爷的地盘。”

“你——”莫伊扬气结。但是Robber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那个人在伦敦，不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至少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要弄不见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现在一一还是这样一种状况。果然那个时候，自己不应该答应来伦敦的。

“少爷请！”早就拉开好了车门，只等主人坐进来。精明如Robber怎么会看不出莫伊扬现在已经动摇了的想法。老爷果然够狠，知道拿许唯一来做筹码，少爷就会乖乖跟他回来。

莫伊扬将怒气尽量压下去，这才低头坐进了车里。但现在自己这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徘徊在见与不见，渴望与拒绝之间。

豪华奢侈的大宅院里，大病之后的莫景林半躺在藤椅上，目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向围墙外面。他在等人，等着十年未见的儿子——莫伊扬！

当年逼不得已跟当时商会主席的女儿结婚，只是遵从父亲的意愿为了挽救整个家族的命运。为此他不得不离开自己深爱的女人，也就是莫伊扬的生母，当年剑桥商学院的校花——伊丽莎白。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莫伊扬。就在自己的婚讯登上伦敦街头大大小小所有报纸头条时，那个倔强美丽的女人却从此消失了。

他不是没有去找过她，可是却也是真的没有尽全力去找她。只是因为他明白就算找到了又如何，自己始终没办法给她一个名分。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遇见一个真正爱的人，至少可以明媒正娶，给她一个妻子的名分。而他自己，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然后扮演好儿子，丈夫以及父亲的角色就好。

直到几年后，体弱多病的妻子留下两个女儿终于还是撒手西去了，他这才认认真真花了大心思去找她。找是找到了，可是找到的却是一堆白骨。伊丽莎白早在自己的太太走之前的前两年就因为出车祸死了，但却留下了一个儿子。拿回来的资料上，跟自己分手后伊丽莎白就再也没有嫁人。那这个小男孩，是他的孩子！

激动之下他不管不顾将这个才七岁的孩子接回了家。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家族的大人们从来都只认正室的孩子，这是从家族创建之始就决定了的事实，为的就是防止大权旁落。并且经营管理权不传外姓，也就是说，除非入赘莫家，否则女子一旦出嫁就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家族的生意。尽管他不爱自己的太太，但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却是疼爱有加。当然不会让她们为了接手自己打下的江山而牺牲掉终身幸福。更何况，她们确实也志不在此。

所以从莫伊扬进这个家门的第一天起，他的身份就是整个家族的耻辱。所有人看他的眼里都带着厌恶，不仅因为他是没名没分的女人生的孩子，而且将来这个孩子还有可能跟他们争夺财产。这样潜在的威胁，自然不能留着。所以那时候，不是没有看见那孩子孤寂的眼神，不是不知道他害怕的心情，只是他不能，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爱他的心情。否则，保不定哪天在他外出的时候，就会因为各种莫名的意外而再也见不到他心爱的儿子。

是的，只是因为那时候自己的力量还太弱，弱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当年没办法保护好他的母亲已经是万分内疚了，如果再失去他们的孩子，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莫景林只能这样煎熬地生活着，一边深爱着儿子，一边却又要对他表现出极度的冷淡，甚至是厌恶的情绪。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带这个孩子回来，只是为了不让他在外面被饿死冻死。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慢慢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一种叫父亲的荣耀和一种叫亲情的温暖。随着年龄的增大，莫景林已经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莫伊扬眼里的冷漠和绝望。他不能再让莫伊扬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不然他就真的毁了。

于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将他送回了中国。所有人都欣喜以为终于要抛掉这个耻辱的包袱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么做是在救自己的孩子。就算他现在不理解不明白，终有一天，等他知道自己的苦心之后，哪怕只是说一句我什么都明白的，自己也能没有任何愧疚地去见他的母亲了。

回想起十六岁的莫伊扬倔强着后背，头也不回地踏出这个家门的背影，他感叹，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被谅解的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