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第四十四回 云暗不知天早晚 眼花难认路高低

客房只有一间,云飞进去后,见木绵黑幄下,罗彩灵安稳地躺着蒯席上。走近看时,罗彩灵眼睛燕闭,气息均匀,云飞小声问道:“睡着了么?”罗彩灵喃喃答道:“睡着了。”眼睛却未睁开。云飞笑道:“睡着了怎能答应我?”罗彩灵道:“我是神仙,有本事呗!”云飞一笑,道:“睡觉的姿式应向右侧或仰卧,这样对心脏有好处,也较容易睡着。”“我偏要向左侧,要你管!”罗彩灵说着用被子把头一蒙。云飞摇摇头,在地上打一软铺睡了。罗彩灵悄悄地把头探出来瞄了云飞一眼,又迅速地缩回到被子里。

郁莘揽着孩子安睡了,孩子载着年轻的梦想入了物阜民丰的梦乡。

李祥与翟让咨诹一宿,举谈不倦,更坚定了掀世取威的雄心,子夜入了暖被,耳内犹闻渔阳鼙鼓,身子翻来转去。

三个人同样是彻夜难眠,出发点却大相迳庭,局促的房间里,情、愁、哀、怨、怒、恨经纬成一张醉生梦死的蛛网。

窗帘被风掀得一蓬一瘪的,就像人的心脏一样,不停地收缩。树枝晃来晃去,就像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月光阑珊下,迷迷糊糊的他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啜泣。

诗曰:

幽幽楚乡驿,孤衾枕瑟水。饮露冬夜风,月照难入寐。

美人捲纱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更筹已尽,交鼓咚咚,把所有人的梦打破。今日的天色阴沉,没有了太阳,人们不论做什么事都会觉得差点什么。罗彩灵的眼皮子眨了两眨,虽然醒来,但精神有些困乏,捂着嘴儿打了个哈欠,瞧见云飞鬅着头,在地铺上竖起了身上,也正在打哈欠。两人互视,经过一阵瞪眼的宁静后,都乐得合不拢嘴来。

罗彩灵道:“你干嘛学我!”云飞擦着眼睛,道:“啊!怪事了,怎么有只红毛鹦鹉飞到屋里来了?”罗彩灵先是不明,再一打量自身,穿着件红绫羽衣,嗔道:“你才是个死脸鬼呢!”然后你一句“大傻瓜”,他一句“傻丫头”,浑似一把喇叭和一把唢呐对着吹,直吵了十几句,都乐得流出泪来。

罗彩灵恼人时喜欢叉着手,云飞看了笑道:“你虽然任性些,不过心眼倒不坏。”罗彩灵道:“我的心眼好坏,你怎么知道?”云飞道:“当一个人把手叉在胸前时,如果是右手压着左手,则表示他心眼不坏。”云飞一边说一边做动作,罗彩灵问道:“如果是左手压着右手呢?”云飞道:“他的心眼就不好。”罗彩灵一笑,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古怪说法?”云飞道:“我娘告诉我的。”罗彩灵便把左手压在右手上,噘着嘴道:“就算我心眼不坏,却也不好!”

云飞摇摇头道:“你呀,也真是厉害得过了头了,有时候我真怕了你。”罗彩灵得意地笑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云飞捂嘴笑道:“说你一句,你还翘皮起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讨人嫌的家伙!”罗彩灵凶鸷的气势把云飞彻底压倒,一望身边,突然说道:“嗳,李祥怎么不见了?”云飞道:“他四更时候就起来了,可能遛达去了吧。”

云飞说话时鼻音沉重,罗彩灵笑道:“你感冒了么?”云飞道:“可能昨夜受了凉,鼻子有些齈。”罗彩灵道:“我有办法!”拉着云飞到厨房,找做早餐的郁莘讨了点胡椒粉,叫云飞吸些,云飞照做,打了三四个喷嚏,用纸巾擦了一下鼻子,果然爽快多了。

正屋可就没客房那么活泼了,那位老者昨晚又闪了风,早上起来,头越发沉了,正躺在炕上,由翟让照料着。还是小孩子最不懂得烦恼,只见葚儿捉了一只癞头鳖,正在屋前玩着呢。

罗彩灵与云飞找寻李祥,见老者卧病在床,便探望了一番。云飞通晓些医理,望、闻、问、切了一番,道:“外感内滞,染了风寒,所幸不重,只因老人家血气原弱,吃两剂药疏散疏散便无碍了。”说罢开了个方子,翟让感谢不尽,就去药店抓药。老者头虽沉,神智却清醒,吃力地说道:“偏劳公子了……”云飞抚其手,笑道:“老人家莫客气,救死扶伤是行医的本德啊!”虽然自己不是医生,却感到好光荣。

整个屋里都找遍了也不见李祥和雷斌,定是到哪里钻沙去了,罗彩灵挽着云飞道:“他俩倒有精神,我们可不能输给他们,好久没到集上转转了,说不定能碰上好东西呢!”云飞道:“可是,我的头还未梳,脸还未洗。”罗彩灵道:“趑趄什么,老百姓们都没梳头、都没洗脸,不是一样可以出门见人么!走吧,走吧!”郁莘听见了,在厨房里叫道:“两位若要出去,就把你们的同伴叫回来,面条快下好了。”罗彩灵应了一声,拉着云飞跑到本村的市廛里。

入冬初时乃淡季,行人稀疏,夹道摆摊的一步一个,卖玩具、糖果的十占,仿佛在孩子身上赚钱最来菜。亏是罗彩灵嘴馋,买了一包饸饸吃着,给云飞吃,云飞推说不饿。前方鹑鹊声聒,两个孩子正在抢一个大头娃娃,一个把它往头上一筐,道:“这是娘给我买的!”另一个吵道:“这是娘给我买的!”母亲却不在跟前,两个儿子没了管教,抢夺起来,把个大头娃娃扯成一个破南瓜。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都哭得抽抽搭搭。罗彩灵看得又好笑又好叹,上前哄着他们,一人买了一个大头娃娃,把手里的零食平均分给了他们,对云飞道:“他俩的母亲真是的,一人买一个,不就什么争执都没了。”两个孩子高兴得握着手一跳一跳的,连声说:“谢谢姐姐!”

举目孩子们活蹦乱跳地跑开了,云飞突然涌起奖赏人的念头,对罗彩灵道:“我买件东西送你吧!”罗彩灵板起了脸,道:“我不要!”云飞道:“这就怪了,一般人听说有人送他礼物,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却不要。”罗彩灵鼓着嘴“卟”了一声,道:“你想想看,礼物不就是纪念品么,送纪念品就暗示即将分开,我不要纪念品,我要你。”云飞道:“你说起话来让人起鸡皮疙瘩。”罗彩灵牵住云飞,咬着唇笑:“我看是搔到你的痒处了,不然你为何这么紧张?”云飞羞得面如朱砂,道:“我,我才不紧张呢!”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罗彩灵心窝里嗔了一回,从身右的摊子上拿起一个白色花瓶,问云飞道:“喜欢么?”只见瓷器胎质莹白坚致,釉色泛青,呈半透明状,可爱剔透,云飞道:“蛮漂亮的,我喜欢!”正准备拿到手上端祥,罗彩灵将花瓶往地上一扔,“乒”的一声,摔成百片破瓦,老板看得呆了。

“你喜欢的东西准不是好东西。”罗彩灵说着又从摊子上拿起一个黑色花瓶,问道:“喜欢么?”云飞得了龟鉴,转口道:“不喜欢!”罗彩灵又将花瓶旁若无人地一丢,“乓”的一声,摔作满地飞星,老板气得牛喘。云飞大叫道:“不喜欢干嘛也摔?”罗彩灵轻松说道:“没人喜欢的东西要它作甚么?”

老板狠瞪着罗彩灵,眼神逼迫她赔钱,罗彩灵笑指云飞,道:“他赔给你。”云飞张口结舌道:“我,我没钱啊!”罗彩灵叫道:“好哇,这么快就把我送的金珠子花费掉了,看我日后还给不给你!”老板那边眼睛像要吃人,云飞身上还有百十文钱,只得作垫踹窝。

付完了癞头账,云飞道:“你老是取乐我,不把我当人看,我真不想缠你了!”罗彩灵道:“不理就不理!”见云飞闷着头一个劲向前趱路,又惶恐不安了,撵上去摇着云飞的手,道:“好哥哥,不要生气了嘛!我叫你作哥哥还不行么?”云飞乜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这回我盟了誓,就算你叫我爸爸,我也不会原谅你的。”罗彩灵甩开云飞,伸出小舌尖,嚈了一声,道:“当我真希罕你呀!哼,才不是呢,臭腌鱼!”骂完便想开脱,反被云飞一把揪住小手,罗彩灵道:“放开我,你的手好臭好臭好臭!”

云飞死揪着她的手不放,笑道:“我可好稀罕你呢!”罗彩灵使劲挣脱开来,扭过身去,把手往身上擦了又擦,道:“谁要你的稀罕!”云飞笑道:“整天有你这样一个小跳蚤陪着顽闹,这日子过得倒也有趣,只怕人都会长寿几年呢!”罗彩灵害羞得笑了,道:“我真有这样好么?”云飞笑道:“是啊!”这小甜甜听得心花袅动,擂了云飞一拳,道:“你这个木瓜!”

前面肉摊上,稀稀松松地挂着几吊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央求屠夫:“伯伯,你行行好吧!”屠夫挥起大肥巴掌,道:“不卖,不卖!一边玩去,别妨碍老子做生意!”说起话来,满脸横肉一抖一抖的。屠夫只顾给别人称肉算钱,小姑娘□徨无助,急得泪水盈在眶里,紧攥着钱又不肯离开。

罗彩灵看得心动,走到小姑娘身边,亲声问道:“小妹妹,怎么了,姐姐能帮你么?”小姑娘见罗彩灵言辞亲切,便把满肚子苦水倾吐:“我娘病了,我想买点肉煮给她吃。一斤肉要四十文钱,我只有两文钱,想买半两,可他就是不肯卖。”说罢用胳膊肘擦眼睛。屠夫见小姑娘指指点点的,高声叫道:“什么不肯卖!要称就称一斤,没听过称半两的!”鼻子里冷嗤一声,道:“没钱也想吃肉,贱!”

“啪”,罗彩灵愤然摔了一颗碎银在砧板上,道:“够称一斤肉么!”白银冒出灼眼的光芒,屠夫看得眉开眼笑,袖了银子,道:“够了,够了!”忙赶上好的里脊肉割了一斤,用黄纸包了,递给罗彩灵。罗彩灵瞪着他道:“你以后把嘴巴洗干净再说话!”屠夫陪笑道:“那是,那是!”云飞背过身去,看着这种人都会弄脏眼睛。

罗彩灵把肉交给小姑娘,“喏,给你娘多补补身子吧!”小姑娘盈眶的泪顿时涌出眼眶,扑嗵跪地就要磕头,道:“我一定和我娘给姐姐供个长生牌位,日日烧香磕头,保佑姐姐福寿安康。来世我们作牛作马,也要报答姐姐的恩情!”“这是说哪里话来!”罗彩灵将小姑娘扶起,摸出一颗金珠,塞在她手心里,道:“给你娘请个大夫,啊~”小姑娘千恩万谢,拭泪接了,放在桃形荷包内。

罗彩灵看着小姑娘远去,眼中朦胧水晶。云飞瞅见了,酸酸地笑道:“你的眼睛好漂亮!”罗彩灵瞥了云飞一眼,又垂下眼皮,擦着眼睛,道:“看着别人笑,我也想笑;别人望着我哭,我也想哭;也不知为什么。”云飞道:“我最怕见到别人哭了,一哭我就没了主意。得知了别人的痛苦和难处,我也会跟着难受。”

罗彩灵笑问道:“你说说,这事儿我做得对么?”跷起了脚,双手叉在背后,摇摇袅袅的。云飞道:“对!”罗彩灵又问道:“我做得好么?”云飞竖拇指道:“好!”

罗彩灵指着云飞,乐呵呵道:“你呀,就像那臭干子,闻着好臭好臭,吃起来却好香好香呢!”云飞笑道:“你这个小鳷鹊,伶思巧舌,好的歹的都出在你嘴上!”罗彩灵折扭着鬓柳,浅笑微颦。

罗彩灵笑着笑着,心里又不自主的感到一丝伤感;她害怕,总有一天会失去他的笑容。正在乐极恍惚之际,见一人双手叉在胸前,东张西望,一快一慢地走路,且生得满脸红疱,极为厌眼。罗彩灵道:“这人鬼鬼祟祟的,咱们跟去瞧瞧!”云飞道:“我看他一定有见不得光的事。”俩人暗中跟踪。

那人进了一间四合院,是一种琥珀色的格调,里面空荡无人,回顾一遭,没发现云飞与罗彩灵跟踪,又探头探脑地进了一间耳房,掩了门。自那人一进去,房里便传来语声:“金鳞双蛟之一的郑华太不自量力,胆敢独身擅闯我红教,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如今不就作了阶下囚么。嘿嘿,只等罗毅与他配对子了!”

云飞在墙角听得大惊失色,义父竟然没有归隐,反入了红教的牢笼,情义相激,早忍不住,一拳把门扇打得粉碎,罗彩灵想阻拦,却来不及。屋内两个男子见云飞闯进,喝道:“尔是何人!”云飞昂然答道:“螭遢狂侠。”抢身一步,拧着生得满脸红疱那人的衣领,喝道:“郑华囚在何处?”那人吓得张口结舌。云飞目眦皆裂,道:“快说!”罗彩灵横剑挡在门前,一个也逃脱不得。

另一人吓得伏地大呼饶命,云飞手中的那人觳觫着说道:“小人、小人记不起来了。”“死到临头还嘴硬!”云飞倏忽朝上方发了一记劈空掌,把屋顶打出一个大洞来,瓦沙下落,只这一招就足以骇人耳目。“砉”的一声,再看云飞腾升到屋上,将顸圆的桁子打断一截,直垂落下,双手高举着桁子,对着那人的顶门,大喝道:“你信不信我给你一杵!”那人早吓得半身不遂,跪拜道:“小人实在不能说啊!望大侠开恩,放过小人吧!”云飞冷笑道:“说得好不可怜!就算我肯,只怕我手上的木头却不肯!”说罢,眼射万道寒光。那人慌忙答道:“大侠饶命!我说,我说!向东行十里,有所白虎堂,郑华就关在那里。”云飞扔了桁子,啐道:“软骨浆子!”

罗彩灵犯琢磨道:“那白虎堂是我天人教的一舵啊,郑华怎会关在那儿?”云飞道:“难道说,天人教与红教沆瀣一气了么?就算如此,也不至于抓我义父啊!”罗彩灵道:“我天人教与红教誓不两立,郑华如被红教所掳,也不会关在我天人教的监牢里。奇怪,奇怪!”云飞把那人胳膊一掐,他痛得跳脚,见折腾他够了,便松了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皮软肉酥,揉着胳膊,道:“天人教的白虎堂被我们段教主攻陷,正好被郑华撞见,郑华便与段教主和金钱使者、金钩使者打了起来,以一敌三,郑华哪里是对手,百招内就被生擒了。”

云飞丢了手中之鸡,顾不得肚里空虚,对罗彩灵道:“事不宜迟,我去救义父,你回去带雷斌过来!”罗彩灵将剑入鞘,道:“我陪你一起去!”云飞见她双目恳切,道:“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他俩拔腿赶往白虎堂,恨不得一步跨到,屋里的两人却望而奸笑。

再说那个为病重母亲买肉的小姑娘,得了罗彩灵的恩惠,把肉揣在怀里,高高兴兴地回家。半路被一年轻人拦截,已凯觎她很久了,二话不说,如贼鸥一般抢了肉,掳了金珠,一脚踹中了小姑娘的肚腹。小姑娘痛得在地上打滚闷哼,年轻人仓惶而逃。

且说云飞与罗彩灵奔了一炷香的辰光,疾过神行太保,远望山坡上有座大观院,白墙赤瓦,迭迭峥嵘,与日辉映,正是天人教的白虎堂。他俩在门前寝步,云飞察觉到一股阴祟之气,道:“万事多一条心计,以防有诈!”罗彩灵微微颏首,把门鼻儿拉着一叩,大门就脱了手直倒下去,“咣铛”一声巨响。云飞笑道:“你敲门也犯不着使这么大力啊!”罗彩灵的手还惊讶地凝在半空,道:“我只是轻轻一碰它,这门怎么……”

云飞收敛了笑容,紧拉着罗彩灵的右手,缓步走进门槛。罗彩灵见云飞如此承顾自己,那颗心高兴得如同放进了绒绒的白棉中。

迎着一股喷鼻儿香,门前的豹头炉内焚爇降真香,袅袅霭霭,据说可将仙鹤引来。地上有无数颗小碴儿,也许是打斗时由墙壁震下来的灰石,踩着“嘎吱嘎吱”的响。屋内备着不少花烛彩灯,各色帘栊帐幔,天花板上藻井成群,过分的绮丽反而隐藏着无穷的杀机。云飞从背后缓缓抽出青锋,怵怵待敌。

走到堂壁的最深处,墙壁装帧着一幅彩卷,画着一怪,见其虎身人面,八手八足八尾,云飞不解道:“贴他作什么?”罗彩灵道:“这是水神天昊,每位白虎堂的堂主都供奉他,就象贼拜关公、官拜包公一样,我们拜天昊,象征我们的功业和大海一样无边无迹。”云飞这才会意,见左壁錾绘着稻谷、高梁、豆子、麦子、糜谷、小米,右壁錾绘着马、牛、羊、鸡、狗、猪,刻镂精工,活灵活现。云飞问道:“凿这些六谷六畜作什么?”罗彩灵笑露粉颊道:“我们向往丰衣足食的日子。”云飞点点头,道:“这话的确卓见不凡,人们不论从事什么职业,都是为了生活,邪也好、正也好,谁不希望丰衣足食呢!”罗彩灵接腔道:“如果人人都过得富裕,世上就没有正邪之分了。”“有道理!”

云飞依然紧握着罗彩灵的右手不放,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的,问道:“人都到哪里去了?”罗彩灵道:“人都在地下室内。”抚着下颚,道:“按常理说,这里也该有个把人把守的……”不待思路终结,煞时间,大小胡笳齐奏,嘹嘹亮亮,十拍错落,犹如思妇情长吐哀怨。

“糟糕,我好糊涂!”罗彩灵大叫一声,情知站错了位置,身子抖颤,把云飞的手捏出汗来。云飞听得胆分心折,左顾右盼,大叫道:“中计了!”正欲抢身出门,谁知五尺大的青砖如瓣两开,脚下落空,两人直楞楞地陷落,危急之时,云飞忙搂着罗彩灵的纤腰。两人如垂雁陨落,直落了数丈,云飞双脚嗒地,把罗彩灵安稳放下,顶上的青砖又咿哑合严了。

行路险恶,一不留神便着了道儿,俩人眼前如同刷了一层墨,毫不见光。罗彩灵感到被云飞搂着,只要他在,她的心就安了。云飞问道:“没事吧。”“没事。”罗彩灵用脚跌了跌地,空旷的回音缭绕在所有空间里,突然格格笑道:“我以往是走楼梯进地下室,今日从天而降,倒也新鲜。”云飞陪笑道:“黑漆抹乌的,大概地狱里面就是这个情况吧。我们把十帝阎君揪出来,逼他们交出生死簿,咱们也好把阳寿圈圈改改。”罗彩灵立即举起双拳,欢呼道:“我要一亿岁!”云飞笑指道:“贪心鬼,真活那么多岁,不就成个老精怪了!”罗彩灵雀跃着叫道:“我不管,我要一亿岁,我要一亿岁嘛!”云飞捂嘴笑道:“当皇帝也没你快活呀!”罗彩灵止了雀跃,道:“当皇帝有什么好,一个个活不了几年就见鬼了。”

云飞好像站累了,随意屈膝坐下,道:“皇帝之所以大多短寿,就是因为待在后宫的时间太长了。”俩人的手还握得死死的,罗彩灵被云飞拉得坐下,道:“你懂的倒不少嘛!”想了想,道:“我若作皇帝,就作始皇帝,驰骋天下,莫敢不从,多威风啊!”云飞道:“假若换作我,与其作暴君,倒不如作个贤君,如唐太宗。”罗彩灵笑嘻嘻道:“如果要李祥作皇帝,他会作个什么样的昏君啊?”云飞摸了摸脑袋,笑道:“昊天上帝元子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罗彩灵拍手笑不可抑。

云飞笑中有泪,突然叹了一声,道:“作皇帝有什么好的!那些皇帝老儿分明拥有三千佳丽,还称自己是孤家寡人,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想到湛深处,又问罗彩灵:“你知道人人为什么不平等的道理么?”罗彩灵摇摇头道:“你问我,我问谁?这道理就像人睡着了放不放屁一样,始终是个迷。”云飞听得闷笑,拍着她的小手,道:“女孩子说话要检点些嘛!”罗彩灵抬高了音调道:“我可是乡屯里的老实人呢,没受过教养,说话就这味儿!”云飞笑岔了气道:“你是老实人?呵呵,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蓦然,高壁上的一叶石窗开启,微光让云飞看清了这个地下室原来与青城山的大操练场一般宽倬,只是光裸裸的,给人一种没有寄托的压迫感,仔细看来,石壁上有些天成的螺纹。一个耆老扒着窗口,俯望着云飞与罗彩灵,呵呵笑道:“久闻螭遢狂侠大名,如雷灌耳,只恨大侠行踪如云,漂浮不定,今日得逢,足慰平生。”说罢,一抱拳道:“在下红教瓢把子段筱,这厢有礼了。你的身份,老夫都摸得一清二楚,原来是侠派清魂老道的高徒,难怪丰神迥异,气势逼人,在聚泉庄一泡,险些认不出来了!”云飞与罗彩灵也不答理,事蹙之时,心中自有方略。

段筱干笑两声又绷下脸来,道:“侠派名标千古、声播万年,乃江湖上的泰山北斗,比起仙魔两派似乎还胜上一畴。贱教本与你们侠派素无冤缘,只因你杀我弟子过众,这个梁子,老夫是不得不接了。”云飞道:“啈!我只是保护罗彩灵取青龙宝珠,是你们自个儿上门找死,又怨得了谁?”罗彩灵尖声叫道:“段老头,这是我天人教的地盘,你这只老鼠是怎么钻进来的?”段筱道:“小妮子莫狠,反正你们今日是插翅难飞,告诉你也无妨。天人教的八大白虎堂,老夫已打下两座,也只怪你们本命不好,略施小计就把你们两雏子诱进笼来,了不起吧!”想起云飞曾把他的天死水饮得殆尽,心中的恨气又升高了一层。罗彩灵骂道:“对!你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混蛋!”段筱笑道:“过奖。”

云飞高声道:“我义父郑华是否在此?”段筱冷笑道:“提起那老怪物就有气,老夫攻打天人教,他无故作个什么程咬金!也是活该他遭瘟,论情形,似乎比你们还要差点呢。”云飞听得鼻息浓重,道:“你若不放他,我让你自食其果!”段筱狂笑数声,道:“少痴人说梦了,有种你就试试看!”云飞见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死活不知了,掌面向上,从容不迫地提了一口真气,呼天啸地的一掌顶天击出,化作奔腾气柱与青石相撞。轰隆隆的一声巨响,罗彩灵捂着双耳,仿佛天地都要罅裂,耳膜都快震破了,而上方的石壁依然纹丝不动。

“啊!”云飞惊状的神情溢于言表,还不敢信,又屈身朝地面椓击了一拳,只闻回声,不见石碎。段筱鼓掌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愧是螭遢狂侠,出手就是不凡,真让人大开眼界哩!”

云飞大骇道:“这石室难道贴了符咒不成!”左手仍然把罗彩灵抓得紧紧。罗彩灵望向云飞,满面愁容道:“别废劲了,我告诉你吧。在二十年前,海里的阆风仙山漂流到明州时,百姓躁动,纷纷上山游历。那仙山却是奇特,宫殿用黄金、白玉建造,飞鸟与走兽都是纯白色的,珍珠和美玉如树丛般生长,树上结珍珠般的果子,只是这些珍宝都不能碰,凡人一碰即碎。山的左面有所方圆一里的青石地,每块青石皆有五尺高宽,我爹饬令徒众采其数十万块,造就了八所地下囚室,按八门在江南排列,坚不可摧,专为困束一流高手所设,每一堂便是一分舵。”云飞愕然道:“你说我俩现在就处身在……”罗彩灵无奈地点了点头。云飞空有一身本领,却似龙离大海、虎失林莽,只落得无奈一叹。

段筱在上面爽笑道:“这宗买卖还是托令尊的洪福,才能把有日无天的螭遢狂侠给约束住呢。不过,盗亦有道,念在螭遢狂侠隶属侠派,老夫也不愿灼灼为难。咱们就此结一个协议,只要将青龙宝珠交出来,老夫保管不伤你们一根毫毛。”罗彩灵冷笑道:“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啊!若我们交出青龙宝珠,还能有命么!”段筱发狠道:“给你平川大道你不走,偏走独木桥,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云飞紧挽着罗彩灵,高声答道:“如果她死了,我会割你的肉奠她!”罗彩灵听得心花飘若水,甜蜜地倚着云飞。段筱喝道:“你有种!你们就作一对同命鸳鸯吧!”说罢,石窗关闭,又是一团漆黑。

罗彩灵对白虎堂的机关了如指掌,知道将要面临什么,左手本能地抱在胸前,喃喃道:“我们有苦要吃了!”话音刚落,一把方圆三尺的横木锤虎虎生风,从正前方撞击过来,若撞在人身上,还不打作个柿饼!云飞静耳辨之,运了三成内力,排山倒海的一掌迎上前去,把横木锤打作齑粉,木屑满天飞荡。

云飞搭着罗彩灵的香肩,笑道:“有我呢,别怕!”她紧紧偎着他,道:“别放松,还有呢!”话犹未了,千余支刀削的竹刺铺天盖地射攮而来,细如麻秆,可不把人身上扎出千万个透明窟窿来!罗彩灵惊叫一声,吓得用手蒙上了眼睛。

云飞闻得咝咝声响,布袖围着身体挥了一圈,夹着深溟的内力,把竹刺齐齐地打落到一边。云飞紧握罗彩灵的右手,只有在风暴中,罗彩灵才能体会到他的安详,虽然看不见他,但他的武勇气息仿佛散满整间囚室。

时间一滴滴地飞泄,云飞警戒了好久也不见什么动静,吁了一口气,问罗彩灵:“暗器怎么不来了?”罗彩灵道:“他们见机关不管用,一定想把我们饿得半死再抓起来,这是我天人教惯用的手段,他们学得倒也蛮快。”云飞一屁股坐下,叹道:“现如今,我义父不但没救成,咱们也成了笼中之鸟,怎么办哪?”罗彩灵也跟着坐下,紧靠着云飞,道:“你爱咋办就咋办吧。”云飞一愣,道:“这是什么话!”罗彩灵摩着云飞的手,道:“你不是最能逢山开路,遇水迭桥么?我是竖着进来的,你得保证让我竖着出去。”云飞道:“别对我寄予太高的期望,我掉进你们天人教的陷阱里,好像没辙了。”罗彩灵笑道:“我的陷阱更厉害呢。”

云飞理会得了她的意思,故意笑道:“咱们也许难逃一死了,皇帝死后都要取谥号的,不如让你过一回瘾,也给你取一个,就叫罗哀妃,好么?”罗彩灵拍着云飞,闷笑道:“这种瘾我可不想过,再说,咱们人都死了,你取的谥号谁知道呀?”云飞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样还不够么?”此语又博得美人微哂。

过了一会子,四周依旧没有动静,死寂沉沉的。罗彩灵问道:“你担心么?”云飞反问道:“担心什么?”罗彩灵道:“我们的安危呀。”云飞笑道:“我这人一向胜不骄,败不馁,随遇而安,有什么好担心的?”罗彩灵道:“我也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你这性格和我一样呢!”云飞轻笑一声,道:“不知李祥和雷斌到哪里去了,会不会来救我们?”罗彩灵喜滋滋地揽着云飞的胳膊,道:“管他们呢!大不了一死吧,和你在一起,也死得其所了。”云飞感到罗彩灵的小手在明显用力,苦笑道:“我们真的只能听天由命罗!”与雪儿在一起时,总是悲伤中带着欢愉;和罗彩灵在一起时,总是欢愉中带着悲伤。心忖自己竟有这样奇怪的心性。

看官要问,李祥与雷斌到哪里去了?原来李祥昨天一宿未睡好,今天一大早上就出门透气,见邻家有一小童坐在家门前,咯吱咯吱地吃蚕豆呢,将自己的嘴也勾馋了,走过去找他聊天,一聊两人便聊上去了,一起吃着蚕豆。雷斌天生是个馋嘴的,在梦中听见吃东西的美妙声响,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出了门,见李祥吃得正欢,便跑去凑一嘴,只因他相貌骇人,把小童吓跑了,一个跑两个追,故尔失了踪影。

再说罾中二人吧。罗彩灵算得没错,段筱果然采用饥饿的方法,要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有再高的武功使不出来也是白搭。云飞与罗彩灵无计可施,只得闭目休心,禁锢了一日,不进米水,弄得嘴燥肚空,慵弱无力,被抓进大牢,搜了身,不见青龙宝珠,便只供少许米水,不让他们饿死罢了。红教向外头放出风声,引雷斌、李祥搭救,好将他们及青龙宝珠一网打尽。

白虎堂的一间庼堂内,白烛高照,雕案出八珍,玉壶盛琼浆,两人正在席上相互标榜,一个是红教教主段筱,一个是铁爪飞鹰。

铁爪飞鹰喝得舌头都短了,还刁着牙签,已有八分醉意,胁肩谄笑道:“老哥宏谟无纰,螭遢狂侠又若何,擒他如同笼中捉鸡耶!”说罢满斟一觯桄榔酒敬上,段筱接过一饮而尽,笑道:“作惯了几十年的陷人勾当,这次狝猎也只是驾轻就熟嘛,没什么好夸的。”铁爪飞鹰笑道:“老哥太过谦了,得了青龙宝珠,挖了孔明的坟,将来取威定霸,莫忘记兄弟才是!”段筱捂着铁爪飞鹰的手,大笑道:“咱们数十年的拜把子兄弟,还有甚话可说,我功成行满之日,定不负兄!”

再看铁爪飞鹰拈了一根嫩雀舌,边嚼边问:“老哥为何不把螭遢狂侠、罗彩灵严刑拷打,讨招青龙宝珠。纵然螭遢狂侠骨皮硬,想那罗彩灵千金娇惯之躯,如何吃受得起?依小弟拙见,为防夜长梦多,早点问出下落才好。”段筱大笑道:“俗话说得好,急火难煮肉嘛。万一他俩受屈不过,咬舌自尽,岂不是人财两空么?”其实铁爪飞鹰早知青龙宝珠就在雷斌、李祥手里,见段筱瞒着自己,忖骂道:“放你妈的屁!当老子是苕!”脸上却露出笑面,道:“老哥真乃再世周郎,料事究是不凡!”“岂敢,岂敢!”

两人又是一阵狂敬滥饮,这酒中之人,若说他糊涂也糊涂,若说他清醒也真个是清醒得很哩!铁爪飞鹰道:“螭遢狂侠并非等闲之辈,不如再打发些人手看管如何?”段筱道:“他们已如死水腐木,毫无生机,只待那两个同党送肉上砧板了。”铁爪飞鹰道:“我听说有一种高人能在无粮之时将内功蓄敛起来,关键时刻倾力使出,一发不可收拾,咱们不可不虑啊。”段筱道:“这事我也有耳闻,不过,猛将不打无粮之仗,纵然他发得了第一招,体力虚萎,也发不了第二招哩。”也许是铁爪飞鹰吃过云飞的苦头,被他吓怕了,心中总不踏实,道:“他会不会有吸收天地日月精气的能力呢?”段筱剔着牙,笑道:“老弟真会说笑话,他又不是神仙!”

铁爪飞鹰轻打了一下嘴巴,笑道:“我太多心了。听说和他们同行的雷斌是个虎妖,本事不小呢,不知老哥如何擒之?”段筱又把盏饮了一盅,脸已红得像猕猴的屁股了,打着舌头道:“我在各个通道设下了精心布置的陷阱,五花八门,防不胜防。”铁爪飞鹰道:“愿闻其详。”段筱笑道:“所谓看棋需得看三步,老弟且听我慢慢道来。假设他们从大门走,走到堂中则青石两瓣开,一骨脑掉进囚室,这样最妥,又是一个先前的故事;如果他们不走堂中,而从两侧的楼梯摸下来,一踏楼梯就会垮;倘若他们跳下楼梯,十根铁辫子会迎面而来,把他们绑得严实;再若他们躲过,或是挣脱,也没关系,两个大铁球会顺着坑槽滚下,把他们碾成粉末;就算虎妖有天大的能耐,把铁球打偏轨迹,再往下走就是半里化骨池,吊桥有机关悬在半空中,他们不会使用,量其飞不过去,只好赤腿渡过,嘿嘿,他们尚不知,一下化骨池就玩完呢……”

铁爪飞鹰已听得心慌意短,忙道:“段教主英明!这临敌之策布置得条分缕析,小弟心悦诚服,自愧不如!来,小弟敬段教主一杯!”段筱忖骂道:“你个佛口蛇心的东西,只怕想一杯毒酒毒死我才快活呢!”心里虽骂,那老姜脸上可没露颜色,举起一觥,与其叮铛相碰,大笑道:“万事胥备,只差羊羔,咱们一边喝酒一边等着殓尸吧!”

段筱本就朽迈,因笑得过烈,一时控制不住,听得“卡喳”一声,下颌垮了下来。铁爪飞鹰见状,大惊失色道:“老哥怎么了?”段筱用手把下颌往上一扳,听得“卡喳”一声,嘴巴又合拢了,摆手笑道:“老毛病了,没事,没事!”铁爪飞鹰暗自惊怵:“妖怪!”

门外呼一声报,一教徒进来递上一纸文书,段筱拆开,书云:“临安董槐拜上红教教主亲启。念吾华夏天朝,自炎黄开国,至今逾千载。良汉百姓,好书多礼,不曾欺侮外族。自靖康之后,国祚剧微。今元虏蛮夷之帮,无信无义,偕机侵匿中原。欺天罔地,狼戾不仁,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近势横强,愈发猖狂,欺泱泱天朝无人,邀邪魔妖道,发出战书,于十一月初一,聚京城,摆‘真龙会’,决出‘天下第一英雄’。此会之胜败事关重大,在外牵系边防将士之杀敌士气,在内牵系朝廷君臣之抗元决心。吾中国之民,同宗同祖,岂可自相残杀。再闻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若亲外拒内,岂不与草木同腐耶!望教主冰释共豪杰之旧日前嫌,同心抗元,以振国威。董某执礼再拜,望真龙会上亲拜尊颜!”

段筱读罢,道:“老匹夫言辞无理!”铁爪飞鹰问是何故。段筱把文书给他看过,铁爪飞鹰笑问道:“教主如何区处?”段筱道:“元人待我不薄,我岂有因董匹夫几句话就反戈之理。”把文书在烛上点燃了。铁爪飞鹰道:“真龙会这等盛事我是定要瞧瞧的,教主可去?”段筱笑道:“我也只好将计就计了。”

门外有张文与张汉波参见,段筱请见,二使者进来,张文道:“教主,螭遢狂侠被擒,虎妖将来搭救,正是用人之际,为何调我们去南岭的分舵?”段筱道:“有飞鹰老弟在此,料其一个虎妖能有多大能耐,南岭的分舵正被天人教骚扰,调你们去那里,也好有个照应。”张汉波道:“教主,守住此地,夺取青龙宝珠比任何事情都要重大,如今“逻娑双雄”被调去攻打另一白虎堂,人手缺乏,属下担心……”铁爪飞鹰冷笑一声,道:“螭遢狂侠其实就是九华山清魂道人的弟子云飞,昔日与你们亦有渊源,教主是恐你们相见会感情用事,嘿嘿,你们还有脸来自讨没趣。”张文大惊道:“他杀了我二弟,这个仇我等正要找他去报,教主决不会对属下猜疑!”段筱正欲说话,铁爪飞鹰道:“既如此,二位不如立下军令状,不见云飞,惹擅自见之,嘿嘿。”张文高声道:“虎妖将来,我等自当死命杀敌,若擅见云飞,我自当以死谢罪。”张汉波被其一激,也只好立下军令状。

地下的监狱很奇特,共有四间牢房,都建在化骨池后边的水面上,就像一所闭塞的黑水窀穸。雷斌若要救人,必须里面的人放下吊桥给他渡过,每间牢房相隔丈许远,用粗铁链贯连。红教敕令不许任何人碰云飞和罗彩灵,违令者格杀毋论。

挨了两日,还不见雷斌来救人,段筱心里忐忑,亲自去察看一番,小心地转过七弯八阻,刚到监狱门口,一狱卒慌慌张张地往外跑。段筱喝道:“你干什么去?”狱卒忙束手立着,禀道:“回教主,小人去上厕所。”段筱一怔,道:“内有重犯在押,怎可擅离职守!”狱卒额上直冒汗豆,咬着牙道:“教主,小人也在忍着,可是,小、小人忍了两个多时辰,实在、实在是憋不住了!”段筱铁着脸道:“再过半个时辰,自会有人换班,回去!”“是。”狱卒这句话应得软绵绵的,只得衔命而去,裤子已湿了。

段筱骂道:“这些个偷闲粪货,我不在的时候都放起场关了!”走进狱房,狱卒们忙立身答礼。段筱见云飞和罗彩灵在柙牢内瘫在一起,就像一对难分难舍的齿轮,走过去扶着柙槛,笑道:“螭遢狂侠,这阶下囚的滋味可不好受吧!”云飞与罗彩灵身体羸弱,懒得与他搏嘴,眼皮子也不曾睁开。段筱叹了两声,故作惋惜道:“两位又是何苦,只要把青龙宝珠交出来,作一对闲云野鹤,放情山水,何乐而不为?”俩人的身子也未动缠一下。段筱恼羞成怒道:“臭驴粪蛋,倒蛮硬的!看你们还能硬几天!”挥袖而去,令狱卒把饭水再减一点。

这是云飞出道以来的第一次受挫,此刻头颅如同放在铡刀上,直至今日才真正感到恐惧。既为罗彩灵的安危担心,难向罗毅交待;又为雪儿的安危受怕,他怕出不去,雪儿那边是无法想像的。但,他的表情却平静幽淡,只有不太均匀的呼吸声带着三分局促不安。罗彩灵幸福地窝在云飞身上,把他的腿当作枕头倚着,毵毵的头发包裹着娇躯,多少云雨缱绻之情,也许出不去倒还合意些;孰不知,俩人在困境中共患难,也是一种幸福。

只见罗彩灵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玩意儿,赭色,形状似贝壳,前后两孔,上头另有一孔,系着金丝,挂在项上。这玩意儿名为“母栓”,为天人教教主千金专佩之物,每个天人教教徒项上皆戴有一块“子栓”,吹一声母栓,子栓便接应着响,可知母栓的方位,如此可将救兵招来。罗彩灵把母栓摩弄了两下,又悄悄地收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