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皇朝

(二十一)有心无力

夏维和弥水清沿着沧星江一路向下游进,走遍大小渡口,却怎么也找不到渡江船只,连沿岸村庄里的船也都已被炎武军征用,所有船只都已调到了南岸。夏维心里越焦急起来,他觉得颜瑞这样做,一定是想搞一次大规模的渡江,将炎武军突然调到北岸,来加入如今的战局。夏维心想:“颜瑞啊,你小子这么能忍,这一次可别昏了头,一定要忍下去啊,现在还不是你出来争霸的时候呢!”

弥水清知道夏维的顾虑,便劝慰道:“三哥无需太急,炎武军把船都调到南岸去,大概是防止莽军调头来打南方。”

夏维叹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二人又花了几天工夫,来到了沧星江中游的老龙口。数十丈宽的河道在老龙口突然束紧,只余不足十丈,两侧怪石被激流打得光滑无比,河道陡然下陷,形成一条汹涌的瀑布。滔滔江水如同万马奔腾,隆隆澎湃,激荡而下,令夏维看得呆了。此地正是他和弥水清决定渡江的地点。

由于此地河道稍窄,江水湍急,两岸百姓便悬了两条索道,来来往往都是凌空飞渡。此时正有一人吊在索道,双脚一蹬,飞离岸边,如大鸟一般从滔滔瀑布之上飞行而过,瞬间便到了对岸,一解绳索,便大步离去。

弥水清颇为兴奋,道:“三哥,咱们也快渡过去,看起来挺好玩的。”

夏维却觉得双脚软了,他在西洲遭了水淹,差点送命,现在很是怕水,加之老龙口的水势太急,越看越是心惊。万一绳索半路断了,那不是就玩完了?夏维心里打起鼓来,可脸上却装得极其沉着,道:“小妹,咱们还是找船渡江比较妥当。从这里过去,可没法子带伤马。”

弥水清笑道:“不是说好了到对岸再买马么?三哥,你别是怕了吧?”

夏维被说中心事,顿时一瞪眼,道:“我怕?我、我什么时候怕过?”

“不怕便好。那小妹就先过去了!”说着,弥水清就悬好绳索,飘然飞渡,落到了对岸,挥着手让夏维也过去。

夏维咽了口唾沫,心说死就死了,两眼一闭,便也飞渡而过,到了对岸落脚,全身已经吓得大汗淋漓。弥水清看他如此狼狈,却也不再讥讽,免得他脸上挂不住了。

总算到了南岸,二人便沿途打听颜瑞的下落。不过,虽然南方还算平静,但莽军攻入华朝已经半年多了,难免人心惶惶,加之南方四省方圆千里,颜瑞并没有完全控制,夏维一时间也打听不到颜瑞到底在何处,只能不断查探炎武军的动向,希望从中作出判断。此时夏维看炎武军的布置,似乎并没有北上势头,心里也放宽许多。

天气日渐炎热,南方姑娘都已换上轻柔夏裙,衬着清秀山水,更添迷人风光。夏维和弥水清被美景感染,心情舒畅,倒也并不觉得着急,总算打听到了,颜瑞一直是在江南省,二人便缓缓向江南进。夏维生于江南,已有快十年没回去了,也不知家中爹娘是否还在。若是仍然在世,那就太好了,说不定这次还能团圆呢。夏维不禁期盼起来,弥水清也替他高兴,二人有说有笑,一路倒也不寂寞。只不过二人正在前往江南的路上,皇都那边也终于爆了大战。

陷于皇都的各支势力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但出于种种顾虑,始终没人先动一步。莽军虽强,却无力一口吞下皇都。北王军和东王军虽是联合,但彼此并不信任,都怕自己一动,让对方占了优势。而颜英吉窝在皇都里,是既怕莽军,也怕东王军和北王军,他们都按兵不动,颜英吉自然也不去招惹,在皇都混得一天算一天,此时他最希望的是再坚持个十天半个月,他登基称帝就满半年了,若是连半年都没坚持下来,那他这个皇帝就是史上最短的皇帝了,他开创的北朝也是最快亡国的朝代。

当然除了颜英吉自己,别人根本不在乎这些,除了一些读书人闲来无事,记载一些颜英吉的事迹,其他人根本没当他是皇帝。

所有人脑子里都有一根弦,战端不开,这根弦就越绷越紧,终于,断了。

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仲夏夜晚,莽军的一个战士在巡逻的时候,不慎用火把点燃一面旗子,旗子燃烧起来,火星随轻风送出,飘到了马厩里,引燃了饲料,火势顿时扩大。

东王军的斥候现莽军右翼营地起火,营内大乱,立刻飞鸽回报。东王东晨迦蓝此时亲征,坐镇大军中路,接到报告后当机立断,出兵夜袭莽军。连月以来大家都全身戒备,没有半点破绽,东晨迦蓝知道再拖下去,士气难免受到影响,眼前这场火可说是天赐良机。

北王军现了东王军的动向,跟进查探,也现了莽军军营起火,阎达收到消息,知道战局已开了,既然东王军摆出攻打莽军右翼的架势,自己当然应作出配合,攻打莽军左翼,两面夹击,应是上上之策。

只可惜他们都失算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一场不经意引起的大火,终于将大战引。但当夜天空阴云密布,似乎有暴雨将至,天气异常憋闷,空气潮湿,人身上都是粘粘的感觉。莽军营地的火势便也没能烧大,而且莽军用上了抢来的华朝水龙灭火,很快就将火扑灭。东晨迦蓝便失算了,这也不能怪他,责任都在斥候没能及时回报天气。夏季天气变化多端,莽军那边虽然正在憋雨,但东晨迦蓝在几十里外却月朗星稀,估计风向有利,以为火势肯定能扰乱莽军,他便能挥兵绕开莽军右翼,来一支奇兵直插中路,给莽军一记重击。

一切都是这么凑巧,又都那么不凑巧,东王军派出的五千骑兵正往莽军中路插去的时候,莽军右翼扑灭了火,并且现了东王军的动向,立刻擂响战鼓,出营应敌。

夜间作战有太多困难,尤其马匹难以视物,难免磕磕绊绊,双方都是骑兵为主,只能查探对方动向,不断调整己方阵形,始终没有展开战斗。但在此时,北王军已经杀向了莽军左翼。也怪阎达准备得太周全,他已为各种情况作出准备,自然也包括夜战的可能。五千北王军步兵早已潜伏在莽军左翼之前,相距仅有十五里,此时阎达军令一传,立刻杀了出去,趁莽军尚未作出反应之时,展开了歼灭战。

左翼遭到重创,坐镇中路的黎烈汗立刻挥兵救援,这一下牵扯了整个阵形,右翼便告孤立,东晨迦蓝知道时不我待,便命东王军狂攻。

北王军遭到莽军的顽强抵抗,在夜色中战况渐渐混乱,阎达只能不断增援。而在莽军右翼,情形也大致相同。憋了半晚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火把一个接一个熄灭,战士们踏着泥泞的草地,在一片漆黑之中战斗,只能通过别人的口音来判断是敌是友,因此误伤的情况难以计数。

阎达和东晨迦蓝这两个人中,若是有一个人稍微无用一点,见战况混乱,将士兵撤下来,或者不再增援,也许接下来的情况就不会生了。但二人都不是废物,均认为此时是难得的良机,既然是夜间混战,自然是已经联合起来的他们更占优势。于是二人都不断将兵力投入到战场上,一波接一波对莽军动冲击。

如果黎烈汗在此时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率部后撤,或许情况也不会更糟。眼下他受到两支华朝军队包夹,骑兵在夜晚又不能挥作用,下马之后的莽军无论在装备还是在训练度上都不能与华朝步兵相比。但面对如此困难,黎烈汗仍决定迎难而上。一来是因为这几个月莽军按兵不动,莽军内部的那些部落领都坐不住了,对黎烈汗的能力提出质疑。二来士兵士气降低,此时撤退,莽军将会一蹶不振。三来,黎烈汗深信,大雨将会帮他保住右翼,只要他将北王军击退,后面的局面将极其乐观。

于是,阎达、东晨迦蓝、黎烈汗,三人都将宝押在了这一战上。后来夏维了解此战情况后,只能叹息说:“若是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废物就好了!最可气的是,连颜英吉这个废物,也忽然聪明起来了!”

正是颜英吉,将这一战引向了不可控制的局面。当晚,北王军和东王军联手攻打莽军的时候,颜英吉正在皇都的深宫内院中失眠,自从进了皇都,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一闭眼,就看到颜华和尤金言站在他面前,全身鲜血,面露狞笑。这几日更甚,又多了一个安雪香加入噩梦,颜英吉就更睡不着了。也不知幸或不幸,颜英吉没有睡觉,因此及时接到战报,并且作出了反应。

与颜英吉一起反叛华朝的大臣军将都被召进宫,这些人其实也没睡好,来得便也不慢,得知战报之后,有喜有忧,等着颜英吉做出布置。

颜英吉道:“众位爱卿都知道,数月以来敌人一直对皇都虎视眈眈,围得皇都透不过气来。现如今,我等有了一条生路,只是不知众位爱卿愿不愿与我一同杀出去?!”不等众人表态,颜英吉便续道:“往东!杀向东王家,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几个谨慎的军将并没有立刻表态,先细问战况,得知东王军与莽军右翼陷入苦战,大雨将东王军拖住,在包围皇都的战线上出现了破绽,便再不犹豫,齐声应是。于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颜英吉率领四万大军离开了皇都,向东进,突破了东王军的阵线,包抄向坐镇中路的东晨迦蓝。颜英吉就此开始了作为开国皇帝的第一次御驾亲征,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所有人都是瞧着皇都而来,皇都却变成了空城,战斗在周围激烈的进行着,没人能抽出兵力去拿下皇都。

颜英吉的突然出击打乱了东晨迦蓝的阵脚。若不是莽军营地失火,若不是他认为有机可乘,若不是一场大雨,颜英吉绝对不可能给他带来如此大的麻烦。无奈他已经把兵力都压向莽军右翼,背后虽有防线,却已被颜英吉突破。

颜英吉若是带兵往东去,扫荡东王家的领地,说不定就能从此崛起,但他却只是灵光一现,出了皇都就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冲向东晨迦蓝的背后。

东晨迦蓝毕竟老奸巨滑,来了个神龙摆尾,悄悄将后部向西南移出五里,又留下疑兵引诱颜英吉,一直将其引到了莽军右翼之前,最后又杀了个回马枪,亲率五千骑兵绕到了颜英吉背后。

此时的莽军右翼已经极其混乱,大雨方歇,地面泥泞不堪,正有三万多东王军在与莽军作战,颜英吉又被东晨迦蓝逼了过来。这支莫名其妙杀来的生力军,一时不知应把东王军当敌人,还是把莽军当敌人。只见前方正杀得惨烈,背后又有东晨迦蓝追击,颜英吉只得望天长叹:“此地便是我的绝地了。”

颜英吉抽出宝剑,向前一指,高声道:“杀!”

杀谁?东王军还是莽军?大家也不管了,反正作壁上观是不行了,停下来只有坐以待毙。于是疯狂向前冲去,不分敌友,形成了三方混战的局面。

虽然东王军和颜英吉的部队应是敌人,但战士们冲上去之后,却也能认得谁是同胞谁是外族,于是颜英吉的四万人马冲杀了一阵,陷入混战之后,便自然而然与东王军形成联合,一同攻击莽军。莽军右翼节节向中路收缩,挤压着整个莽军阵形。

如果是东晨迦蓝一个人得到这种局面,那么完全可以说莽军末日到了。但偏偏多出个颜英吉,在看到莽军败象的同时,颜英吉又一次看到了生的希望,于是继续率部施压。而东晨迦蓝却有另一番考虑,他开始将压上去的东王军撤下来,让颜英吉去和莽军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胜负一分,他就能过去主持局面,进而还能对北王军实施打击。

可惜颜英吉也瞧出不太对劲了,看着参杂在自己部队中的东王军战士正在悄悄后撤,他立刻猜出了东晨迦蓝的诡计。若是东王军撤下去,颜英吉就算是玩完了。大难当头,颜英吉再次福至心灵,灵光又现。既然你不让我活,我就拉你一起死!颜英吉立刻组织亲卫队垫后,硬生生截断了东王军的退路。尚未退下去的东王军不得不再次掉头,与颜英吉的部队一起冲击莽军。而颜英吉自己则率领五千人反过头来去追击东晨迦蓝。莽军右翼的战斗彻底乱套。

在莽军左翼,北王军也遇到了麻烦。此时天色已亮,莽军开始上马作战,骑兵的灵活战术再次挥出来,三五成群的莽军骑兵看似毫无章法,却凭借天生的敏锐,一次又一次成功地冲击着北王军的弱点。而且黎烈汗已经彻底放弃了右翼,将能够调集的兵力全部压到了北王军面前。这一下却也误打误撞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结果,本来右翼的后撤压迫整个阵型,此时中路支援左翼,将阵型再次调整过来,使得北王军几次想从正面寻找空当都没能成功。

阎达也感到了头疼,这一战来得太快,所有人的先前布置恐怕都没用上。北王军问题更大,现在一半兵力在与莽军作战,另一半还停在烬火河北岸。阎达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将剩下的兵力也派过河,与莽军硬碰硬,要么就只能*河对岸的部队撑下去。后者是绝对行不通的,阎达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开始调遣剩下的一半兵力渡河,全线压上。

这一场会战已经打了四天,所有人都已感到了疲惫。本来东晨迦蓝是想拖得越久越好,背后就是自己的领地,无论粮草还是兵员,都可得到及时补充,因此打消耗战,让战局拖下去对他最有利。但仅仅是一个小的战机,让他赌了一把。赌博便是如此,以为自己押一小把,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一陷进去,才现再也拔不出来了。不是不想拔,而是拔出来的只能是再也无法复兴的残兵。

阎达和黎烈汗大概是想战决,阎达需要回大星关支援,防范蛮族军队,黎烈汗则怕莽军耗下去就会在这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彻底灭亡,他需要尽快胜一场,奠定自己在华朝内部的根基。

但无论出于什么考虑,最终的结果是战况越来越乱。阎达、黎烈汗、东晨迦蓝,以及颜英吉,在战局中都已身不由己,只能见步行步,而主动权则在老天的手里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