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皇朝

(六)败策

时至午后,亲卫队已经在大公子府外布下埋伏,颜华和尤金言赶到之后,将亲卫队长叫来问话。

“大公子在里面吗?”尤金言替颜华问。

“回大人,大公子正午回来的,之后并未离开。”亲卫队长回答。

“有什么可疑人物进出吗?”

“没有……从我们监视开始,除大公子外,没人进府,也没人出府。”

颜华和尤金言对视一眼,心下都开始怀疑起来。颜英吉在星寒关内掌管的事务并不少,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在府内处理各项事宜,半天时间无人进出实在有些蹊跷。颜华苦笑说:“看来我这儿子今天是有要事要处理咯。”

尤金言说:“王爷,无论如何,进去和大公子谈一谈吧。”

“旁敲侧击还是开门见山?”

“这个……还是要王爷自己斟酌,不过我以为,王爷一定要心平气和,毕竟我们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大公子确实叛国了。”

“哼,私下和蛮族人接洽,还不是叛国吗?”颜华的语气露出了杀意,转头向亲卫队长吩咐说:“盯紧一些,任何人只许进不许出。”

“王爷,要不要属下跟您进去。”

“不用了,我和尤大人进去就好了。”

说完颜华便与尤金言一同入了府,府里的下人立刻去通报,不一会儿,颜英吉便迎了出来,行礼说:“爹、尤大人,我刚想去见你们二位,没想到你们先来了,真是太巧了。”

颜华和尤金言同时怔了一下,彼此看了一眼,却不说话。落座之后下人端上茶来,颜英吉便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去,将门一关,说道:“爹,您为何事而来?”

尤金言见颜华面色阴沉,怕他作,便抢先笑着说:“大公子,王爷去城西督察城墙扩建的工程,回来的时候路过这里,便进来看看大公子。”语锋一转,便问:“大公子,你说正要去见我们,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颜英吉垂着头沉思起来,脸色忽轻忽暗。颜华不禁冷哼了一声,尤金言连忙冲他摇头,示意等颜英吉自己开口。忽然,颜英吉离座而起,扑通一下跪倒在颜华面前,说:“爹,孩儿瞒着您做了一些事情,还请爹不要怪罪!”

“什么事?”颜华冷冷地问。

“我瞒着爹,一直和蛮族保持联系。”

颜华和尤金言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们哪里料到连问还没问,颜英吉便自己承认了。颜华大力在桌上拍了一记,震得茶盏都翻了。尤金言连忙说:“王爷息怒,让大公子解释一下。”

颜华冷声说:“有什么话,讲!”

颜英吉仍跪在地上,仰起头来说:“爹,我知你对蛮族痛恨之极,我当初当初不听爹的话,鬼迷心窍和蛮族勾结,干了不少错事。阿瑞叛入南王麾下,责任完全在我。我已经知错了,蛮族的狼子野心我也看清楚了,可是爹,蛮族虽然在三年前兵败星寒关,但贼心不死,仍是祸患。爹这些年忙于内战,后又准备抗击莽族,无暇顾及蛮族,我便自作主张,与蛮族保持联系,我这不是为自己牟利,而是希望能够探查到蛮族虚实,毕竟蛮族仍很信任我。”

颜华拍案而起,喝道:“说得好听啊,蛮族仍很信任你!你也一定很仰仗蛮族吧?”

颜英吉声泪俱下说:“爹,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您不信我不要紧,但我确实是为北王家着想,是为华朝天下着想。这些年我对蛮族虚以委蛇,现在终于有所收获了。”

尤金言一听此话,连忙将颜华劝回座位,安慰颜英吉说:“大公子,王爷怎会不信你?现在阿瑞叛入南王麾下,王爷只有你这个儿子了,话说得重了点,也是怪你事先不知会一声啊。”

颜英吉说:“尤大人说得是。”抬头对颜华说:“爹,如果您想责罚孩儿,也请过了今天再说。今天有蛮族密使前来和孩儿商议要事,他们正在酝酿一个大阴谋,事关重大,等孩儿将详情套出禀报爹之后,爹再惩罚我也不迟。”

颜华冷哼一声说:“若你真能套出蛮族阴谋,我奖你都来不及,又怎会罚你?!”

尤金言和颜华一唱一和,适时打圆场说:“大公子,蛮族究竟有什么阴谋?”

颜英吉说:“自从莽军侵入西二省,蛮族便也蠢蠢欲动,不断与我联系,探听北王军内情,我估计他们是想趁北王军抵抗莽军的时候,趁虚而入进犯关东,其中详情还不清楚。这次前来的蛮族密使名叫梁函健,是蛮族大旗主帐下重臣,他亲自前来,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

尤金言问:“那梁函健什么时候来见大公子?”

“日落之前。”颜英吉答道,“爹、尤大人,待会儿梁函健到了,我要在这里见他,请你们躲进密室,里面有可供窥视的小孔,我和梁函健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能一览无余。”话音甫毕,便有下人前来通报说有人求见。颜英吉连忙将颜华和尤金言让进密室,然后匆忙出去迎接。

密室狭小,四壁空无一物,勉强能容两个人站立。墙上有两个小孔,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颜华叹息说:“金言,你觉得英吉的话可信吗?”

尤金言说:“暂时还不能判断,大公子或许真的是假装与蛮族合作,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我们突然前来,大公子或许察觉到异常,便先声夺人,坦白一些情况。”

颜华点头说:“嗯,看他待会儿怎么应付那梁函健吧。”

尤金言说:“那梁函健本是华朝人,学识丰富,精于诡道,深得上代蛮族大旗主器重,乌齐鸠炽继承大旗主之位后,更加仰仗此人能力,使蛮族在三年之间便重整旗鼓,一消当年兵败星寒关下的颓势。大公子想要应付此人,恐怕也不容易。”

“看英吉如何行事吧……”颜华淡淡地说,“嘘,来了。”

颜英吉和梁函健谈笑着走进屋来,那梁函健一身朴素青袍,长髯及胸,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只是两道小眯缝眼精光四射,来回转个不停,显得极其狡诈。二人落座之后,梁函健品了一口下人奉上来的茶,赞道:“好茶,还是咱们华朝的茶香,送到关外之后,味道就都变了。”

颜英吉略略回应了几句,便转入正题,说:“梁先生这次来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梁函健将茶盏放下,说:“大旗主想大公子坐上北王之位。”

颜英吉笑道:“大旗主一定是在说笑了,家父尚且没打算传位给我呢。”

梁函健眯起眼,奸笑着说:“大公子不会不明白吧?大旗主的意思是帮你除掉北王颜华!”

颜英吉勃然大怒,喝道:“住口!梁先生这是在怂恿我弑父篡位!”

梁函健不动声色,说:“大公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屁!弑父能是小节?”

“跟华朝天下比起来,确是小节。”梁函健不等颜英吉反驳,站起来侃侃说道,“大公子,如今莽军已经突破长城防线,若是我蛮族九旗箭军此时攻打星寒关,与莽军东西合击,华朝还能有多少时日?”

颜英吉冷笑说:“那又怎样?莽军兵力不足,又无兵源,狂攻西二省的几座大城已经把自己拖垮了,还能坚持几天?蛮族若想趁此机会入关,恐怕要失望了!”

梁函健说:“看来有些事情大公子还不知道。”

“何事?”

“莽族黎烈汗已与华朝西北省总督庞青达成协议,庞青开放西北省北部官道给莽族,莽族从近东调取藩夷族人作援军,此时正在穿过西北省,不日将抵达西二省,补充莽军兵力。”

密室中的颜华和尤金言大惊,他们已经察觉西北省有异常,也猜测庞青有可能变节,但没有真凭实据,便也没有断定,此时梁函健虽也是一面之词,却也不能不信。另外,这样的消息没有传入华朝,却由蛮族先行得知,保不住蛮族和莽族已经勾结,情况对华朝越不利了。二人正在心中打鼓,便听颜英吉问道:“蛮族如何得知此事?”

梁函健笑道:“当然是莽族送来的消息了。大旗主也已和黎烈汗达成协议,蛮族旗军与莽军协同入侵华朝,将来可平分华朝天下。”

颜英吉冷笑说:“你们说分就分,当我北王军是摆设吗?以北王军的实力,西抗莽军,东挡蛮族旗军,完全是轻而易举。”

梁函健道:“大公子说笑了,北王军一直以来确实是守卫华朝的中流砥柱,但你们是凭着长城防线才做到这点,如今莽军已经侵入华朝内部,蛮族旗军入关也指日可待。再者说,如果北王军真的如此强大,为何莽军攻下西二省这么久,北王军却迟迟没有前去迎战?”

颜英吉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莽军突袭得手,我北王军却需时间备战,如今已经有部队开赴西二省了,莽军等不到藩夷族的援军,很快就会被消灭。”

梁函健道:“话虽这样讲,但北王军的问题却也不可能被掩盖。莽军能突破长城防线,固然有突袭的因素,但这也正是我们所擅长的战术。华朝军擅守,坐拥一城抗敌,而我们这些外族军队擅攻,长途奔袭,神出鬼没,今日还在此地,明日便在千里之外,若是没了长城防线,华朝军怎是对手?”

“纸上谈兵!”颜英吉冷哼了一声。

梁函健笑道:“不止是纸上谈兵,旗军已经将计划付诸实施。”

颜英吉惊问:“旗军要打星寒关?”

“非也。”梁函健信心十足地说,“旗军在星寒关屡遭败绩,再次来袭,稍遇挫折便会士气大挫。星寒关不是我们的目标。此时旗军已经进入莽族草原,长城中路防线上的任何地方,都可能成为旗军入关的大门。”

密室里的颜华和尤金言同时流下了冷汗,蛮族和莽族之间各着一道漫长的山脉,两族交往并不密切,但真要结盟,也不是全无可能。若是莽族真的将蛮族放入草原,任其攻打长城中路,情况确实危险。莽军进入西二省之后,草原空虚,北王军一面将兵力西调,准备支援西二省,另一面则在关北备战,准备出关扫荡草原,这样一来长城中路变得空虚,蛮族旗军趁机攻破一处,成功的可能性远远高于攻打星寒关。

颜英吉道:“梁先生真是坦白,你将旗军动向告知于我,就不怕我准备防范措施?”

梁函健笑道:“大公子不是已经和大旗主讲好了吗?你做内应,帮旗军入关,将来的华朝天下,莽族占一份,蛮族占一份,大公子也可占一份。大公子也是胸怀大志之人,对这样的条件不会不心动的。”

颜英吉盯着梁函健看了好一阵子,忽然微笑起来,笑得莫名其妙。梁函健也笑,笑得奸诈无比。颜英吉问:“梁先生笑什么?”

梁函健反问:“大公子又笑什么?”

颜英吉说:“我笑先生太不小心,不但不提防我,也不怕隔墙有耳。”

梁函健说:“隔墙有耳又如何?没准我就是想让墙后之人听个明白,免得死了都不能瞑目。”

这番话的味道已经不对了,这时颜英吉走到了密室门前,轻敲了两下,笑着说:“爹、尤大人,看来梁先生已经知道你们在这里了。不如你们出来见一面,有什么话当面讲。”

颜华和尤金言对视一眼,都感到了不妥。尤金言高声说:“大公子先要把门打开,我们才能出去啊。”

颜英吉好奇地说:“怪了,你们不能从里面打开吗?”

颜华终于忍不住喝道:“好儿子啊好儿子,爹让你算计了!!!”

颜英吉大笑起来,笑得肚子疼了,弯下腰扶着密室的门继续笑,忽然又猛地抬起头,喝道:“爹!你不能怪我,哈哈哈,这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你从来没当我是你儿子,你根本瞧不起我!”

尤金言急道:“大公子,王爷何等看重你,将来北王之位也定是你的,你为何要这样做?”

“住嘴!你一个奴才知道个屁!”颜英吉大骂起来,“他会传位给我?胡扯!他立的遗书我都看过了,他不会传位给任何人!他要北王军的几个将军等他死后,共同推举一位能人接管北王家的势力!他要把北王家的基业送给外人!”

尤金言愣住了,满心疑惑地望向颜华,问:“王爷,这是真的?”

颜华默默地点了点头。

颜英吉继续在外面喊道:“他比所有人都卑鄙!阿瑞叛入南王麾下的罪魁祸就是他!从三年前他让阿瑞和夏维同去皇都开始,他就打定主意传位给外人了……不!更早,从当年他把阿瑞送到皇都当质子的时候他就决定了!他是疯子!”

尤金言再次缓缓问道:“王爷,这些都是真的?”

华艰难地吐出一字。

“为什么?”

“金言,你没有坐过北王的位子,你不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