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录

第一章 恩怨分明

第一章恩怨分明

夕阳西坠,古道苍茫——

黄土高原被这深秋的晚风吹得几乎变成了一片混饨,你眼力若不是特别的敏锐,你甚至很难看见对面走来的人影。

风吹过时发出一阵阵呼啸的声音,这一切,却带给人们一种凄清和萧索之意,尤其当夜色更浓的时候,这种凄清和萧索的感觉,也随着这夜色而越发浓厚了,使人禁不住要想尽快的逃离这种地方。

然而四野寂然,根本连避风的地方都没有。

突然,你可以听到一种声音,那究竟是什么声音,是极难分辨得出的,因为你只能在一阵风过后,另一阵风尚未到来时那一刻时间里听到,是极为短暂和轻微的。

接着,你可以看到地上有一条蠕蠕而动的影子,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你根本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人影抑或是兽影。

呻吟的声音发出了,于是你知道那是个人影,但是人影为什么会在地上爬行呢?难道他受了伤?难道他生了病,

而且,他究竟是谁呢?从何而来呢?

这些问题,是很难得到解答的,只是此刻四野无人,根本没有人看到他,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思索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了。

他极为困难的又挣扎着爬行了一会儿,呼吸重浊而短促,显见得他无论是受伤抑或是病了,都是非常严重的,严重的程度,已使他将要永远离开这人世了,虽然人世也并不是他值得留恋的。

此时若有任何一个武林中人看到他此时的情况,都会惊异得叫出声来,也会不顾一切的来帮助他,只是此刻又有谁会看到他呢?

原来此人在武林中大大有名,江湖上提起游侠谢铿来,谁不称赞一声:“好男儿!”近十年来,他四处游侠,江湖上没有受到他恩惠的人,可谓极少,可是他此时此刻,又有谁会来帮助他呢,

风越发大了——

谢锣觉得身上麻痹的感觉也越发显著,他甚至连爬都几乎爬不动,然而他却不放弃他最后的希望,仍然在挣扎着。

因为他生存的目的,尚未达到,十年来他朝夕思切的事,仍未做到,他生存在世上,仍然有极大的价值,不然他此刻倒真的宁愿死去,也不愿再忍受这么强烈的痛苦。

该会遇到个人吧、生存的意念,勃勃未绝,他暗忖:“难道真让我死在这里,唉!老天,你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最使他难受的是,到此刻为止,他还不知道池究竟是受了什么人的暗算,而使自己有了这种几将扩布全身的麻痹。

他也曾思索过昔日的仇家,然而自山西的太原府一路至此,他却没有碰到过任何一个人呀,

何况即使他有仇家,也是少之又少的,因为他游侠十年,总是抱着悲天悯人的心肠来扶弱,至于锄强呢?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真正恶人,他总是谆谆善诱一番,然后就放走的。

因为他深切的了解,“仇”之一字在人们心里所能造成的巨大伤痛,武林中多少事端,有哪一件不是为了这“仇”之一字引起的。

这是他亲身所体验到的,没有任何言河能比得上自己亲身的体验感人。

游侠谢挫出身武林世家,昔日他父亲虬面孟尝谢恒夫便是以义而名传天下,哪知道却因着一件极小的事故,仍被仇家所害。

那时谢铿还小,但是这仇恨却已深深的在他心中生了根。

这仇恨使得他吃尽了千百种苦头去练武,艺成后又吃尽了千百种苦头,跋涉万里来寻找他杀父仇人的踪迹。

这种他亲身体验到的事,使得他再也不愿多结怨仇,也造成了他在江湖上慷慨好义的名声。

然他此刻又是受了谁的暗算呢?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虽然并没有留意提防,但是像他这种人,自然会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本能,使他能避免一些他预料不及的灾害。

但是这一次,他那种敏锐的能力像是已经不再有功效了,他竟然丝毫不知道他是在何时何地受到暗算的,这在他说来,是绝对可惊的。

当他到了这黄土高原上的这块旷野,这种麻痹的感觉才像决堤之水,湃然而来,他既没有预料,也无法抵抗。

以他这么多年的内功修为:竟也再支持不住,而跌在地上,甚至发出呻吟,因为除了麻痹之外,他还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痛苦。

更严重的是,这种痛苦与麻痹云此刻竟由四肢而侵入头脑了,这使他连思索都逐渐困难起来。

就在他将要失去知觉的这一刻里,他仿佛听到地的下面有人语之声,他暗自嘲笑自己,地的下面怎会有人的声音呢?

但是这人语又是这么明显,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咳嗽的声音,谢铿心思倏乱,几疑自己已不在人世了。

他终于完全失去知觉,人语、风声,他都完全听不到了。

当然,他不知道,在他最后听到的地下的人语,是完全正确的,在他所爬行着的地面下,的的确确有人住着。

西北的黄土,有一种特异的黏性,有许多人,就利用这种特异的土性,凿壁而居,谢铿存身之地,恰好是在一个高坡上,在这高坡的下面,就有不少人凿壁而居。这种情形除了西北之外,是绝对没有的。

当谢铿回复知觉的时候,他并不相信自己已由死亡的边缘被救回来了。

因为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土壁,带着点油的泥黄色,此外便一无所有,生像是一座坟墓。

他又呻吟了一声,微一转折,那种麻痹的感觉仍存在,却已不如先前那么剧烈了。

此时他更是疑窦丛生,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种事倒的确是第一次遇见。

须知昔日行旅远不及今日方便,谢铿虽有游侠之号,但西北却是第一次来,因为他听到一些风声,那就是他唯一的仇人、手刃他父亲的铁手神判童瞳已逃亡到了边塞。

因此他丝毫不知道西北的风土人情,西北人凿壁而居的特性,他当然更不会知道,此刻他存身之地竟是这等所在,自然难免惊惧。

谢铿正自惊惧交集,眼前一花,已多了一人,他更惊,全身本能的一用劲,想跳起来、但仍然是力不从心,无法办到。

这人来得非常突兀,竟像是从土壁中钻出来的,此情此景,再加上这种人物,谢铿胆力再雄,心头也不禁微微生出些寒意。

但哪里知道西北的这种土窑,根本没有门户,只不过在人口处多了一重转折,只要行动略为慢些,便不使人看起来像是自壁中钻出的,尤其是像谢铿这样从未到过土窑的人物,更容易生出这种错觉。

那人虽仍强自伪装着硬朗,但他脸上的皱纹和佝偻的身形,却无法掩饰岁月所带给他的苍老。

只有他一对眼睛,却仍然炯炯发出光彩,毫无灰黯之色。

是以当人们第一眼看到他时,他所带给人们的感觉,是极不相称的。

试想一个人有着暮年人的身躯和面貌,却有一对年轻人的眼睛,那在别人的心目中,会造成一种怎么样的印象呢?

谢铿努力的收摄着自己的神智,他知道此刻他须要应付一个极为奇特的遇合,只是他自己却无法推测这种遇合究竟是祸是福罢了。

谢铿的目光是深邃的,前额是宽阔的,这表示了他的智慧和慷慨。

然而此刻他却迷惘了——

沉默了许久,那老人用一种极为奇特的目光望着他,目光中像是他对这被他冒着狂风救回来的年轻人竟有些恐惧。

谁也无法解释他此时的情感,他以前做错过一件事,为了这件事,他离开了他所熟悉的地方,抛弃了他原有的名声和财富,来到这荒凉而凄冷的地方,一耽就是二十多年。

很偶然的,他发现了这垂危的少年,更偶然的,他竟能看出这少年所受的毒,而花了极大的心思去救了他。

这不能不说是谢锤的幸运,须知天下之大,除了施毒的人之外,能解开此毒的人,的确可以说得上是少之又少了。

而这寂寞、孤苦的老年人怎么却能够为他解开此毒呢?

这当然又是个谜。

终于,老人笑了,虽然他的笑容有些勉强,但总算是笑了。

谢铿也从惊骇中平复了过来,他想起了他方才的情况,对这老年人也无形中生出了感激。

老人带着笑容走了过来,用手轻轻按了按谢铿的肩头,道:“你不要乱动。”伸手一摸谢铿的前额,脸上竟流露出惊奇之色。

他双目一张,紧紧盯在谢铿脸上,浏览了一转,道:“看不出你内力竟这么深。”他长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你与他结了仇,大约你迟早总有一天会不明不白的死掉的。”

这老人虽然久居西北,但是乡音未改,仍然是一口湖北官话。

须知年龄越大,学习别种方言也就越难,这几乎是人类的通性。

谢挫一愕,倏然色变,问道:“我和谁结了仇——”他对这老人的话,的确是惊异了。

那老人两条长眉一皱,道:“你难道不知道他?”他微一停顿,又接着说:“看你的样子,大约在江湖上闯荡过不少时候,在武林中也有些名声: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他?”

谢铿倒吸了一口凉气,蓦地想起了一个人来,脱口而出:“是他?”

那老人微一点头。

谢挫长叹了一声,道:“这倒奇了,我和他素无仇怨的呀?”

一侧头,看到老人一只枯瘦的手正按在他肩头上,色如漆黑,黝黑得竟发出了光彩,心中忽然一动,脸色更是大变。

他开始静静的调匀体内的真气,因为这时他已预料到将来的事端了。

“但愿我的预料错了,”他暗自思索:“无论如何,他总算与我有恩呀,如果我真猜中了,”又暗叹了口气,接着想下去:“那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最糟的是我的猜想看来竟对了。”

他再偷窥一眼那老人的手,那老人仰望着窑顶,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谢铿费力的澄清自己的杂念,集中了心智来思索这件事。

“既然我中了‘无影之毒’,而这老人却能解救,看来我的猜想不会错了。”他暗忖:“何况他的手竟和我听到的符合——”

他将真气极缓的运行了一周,虽然无甚阻碍,但仍然并不流畅。

于是他气纳丹田,屏除了一切心思,再开始第二次运行。

那老人低下头来,又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是百念交生。

“真像他,除了父子之外,我相信再也不会有这么相像的人了。”老人的长眉依然紧皱,像是心里也有个解不开的死结,他暗忖道:“若他真是虬面孟尝之子——”

他望着这静卧在他面前的少年,面色已由苍白而逐渐红润,他当然知道他正在运行着真气:

“江湖传言,虬面孟尝的儿子是个义薄云天的汉子,对我的仇怨,也是深如海渊。”他难受得很,禁不住又叹了口气,暗忖:“唉,我昔年一时意气,做错了这件事,但是这二十年了我吃尽了苦,深自忏悔着,人们也该原谅我了呀。”

“他方才看了我的手两眼,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所以他在运行着真气——”

“此时,只要我手轻轻一伸,便可以点在他的将台穴上,那我就什么事都不必忧虑了,但是我能这么做吗?”

他心中矛盾不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为了一件错事,他已付出了他生命中最好的时日来补偿,此刻他能再做第二件吗?

于是,他为自己作了个最聪明、也最愚蠢的决定:“反正我已老了,对生命,我也看得淡得多了,如果他真要对我如何,那么就让他来吧,昔年我欠人家的债,也早该还了。”

他也合上眼睛,虽然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也不去管它。

等到谢铿觉得自己的功力已恢复了大半,他自信已可应付一切事了,他才睁开眼来,却看到那老人仍静立在他面前。

老人的双手是垂下的,由于腕到指尖的颜色,的确是黝黑得异于常人。

“黑铁手!”这名词在他脑中反复思索着:“除了黑铁手童瞳之外,武林中谁还能将‘黑铁掌’练到这种地步。”

他对他自己的推测,信心更坚定了,但是他究竟该怎么对付这老人,他自己也无法作一决定,这正和那老人的心理完全一样。

黑铁手童瞳和虬面孟尝谢恒夫之间的仇怨,虽然已过了二十多年,但江湖中人却仍未忘怀,这因为那件事在当时所给人们的印象太深刻了。

何况虬面孟尝的后人,又是江湖人交口称誉的义气男儿,而他为报先人的仇怨,更是遍历艰辛,这是江湖中人所共睹的。

是以这件事直到现在,仍被江湖中人时常提起,这件事的结果如何,也是大家所极为注意的。

二十多年前,正是虬面孟尝盛名最隆的时候,山东济南府的谢园,几乎成了武林中人避难消灾,求衣求食的唯一去处。

虬面孟尝先人经商,家财巨万,武功传自少林,已有十成火候。

他仗义轻财,广结天下武林豪士,家中虽然没有三千食客,但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交游之广,一时无双。

但是他少年任侠时,仇家也结了不少,只是他壮年之后,性情大改,昔日的仇家却被他化解了不少,就还有些,但自忖之下,知道自己若和虬面孟尝为敌,绝对讨不了好去,也就忍下了气。

虬面孟尝心情大改,知道他所结下的梁子,都已解开,所以他却再也料想不到,他昔日无意之中侮辱了一个人,却是他致命之由。

世人之事,每多出乎人们意料之外,虬面孟尝少年时,快意恩仇,在他手下丧生的黑道中人,少说也有十数个,这些梁子,按说都极为难解,然而他却能——化解开了。

而他在市井之中无意侮辱了一个无礼少年,虽然只是一掌之辱,但是那少年却紧紧记在心里,多年来刻苦自励,除了学成一身别人很难练成的极为阴毒的武功之外,还得到了当时武林中最大魔头的青睐,而使得虬面孟尝空有一身武功,竟在片刻之间就丧失了性命。

这又岂是虬面孟尝所能预料到的呢?

黑铁掌掌力既毒且强,但如想练成这种掌力,其艰苦也是常人所无法办得到的。

童瞳少而孤露,混迹市井,虽然做的大多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少年的热血,却使他凡事都以“义”字为先,所以他也算是个无赖中的好汉。

他无意中撞了虬面孟尝一下,那的确是无意的,他根本看得很淡,正想走开,哪知却被谢恒夫一掌掴在脸上。

这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也许一天,也许十天,最多一月、两月之后就会忘怀了,但童瞳却不然,他将这永远都记在心上。

于是他刻苦求艺,竟被他练成这武林中极少有人练成的黑铁掌,他以这武林秘技闯荡江湖,不到两年黑铁手童瞳的名字,在江湖中已经大有名气,虬面盂尝也有耳闻。

只是他不知道这江湖闻名的黑铁手就是昔年他掌掴的无赖少年而已。

终于,黑铁手去打虬面孟尝了。

那是在虬面孟尝庆贺自己的独生儿子十岁生日的那一天。

山东济南府的谢园里,自然是高朋满座,两河东西、大江南北,成名露脸的豪士,只要是无急事的,差不多全来齐了。

就在那一天黑铁手取了虬面孟尝的性命,谢恒夫一生豪侠,死状极惨,在临死前,他说出一件令人发指的事。

那就是他的致命之由,并不是中了黑铁手的一掌,而是不知不觉,竟中了江湖闻而色变的无影人的无影之毒。

黑铁手童瞳乘乱走了,又不免有些后悔,这是人们的通病,在事情未做之前,一厢情愿,等到事情过后,却又不免暗怪自己了。

何况他也知道虬面盂尝在武林中朋友大多,自己也不能在中原武林立足,于是他远奔西北,在这凄冷之地,一耽就是二十多年。

这些年来,他闭门自思,心里更难受,原来他本性不恶,只不过气量太狭,将恩怨看得太重。

这可以有两种说法,恩怨分明,本是大丈夫的本色,但睚眦必报,却有些近于小人行径了。

此刻,这段二十多年的公案,似乎已到了获得结果的时候,但是事情纷缠,却竟让这寻仇二十多年的孤子谢铿,受了童瞳的救命之恩。

于是杀父之仇,救命之恩,这两种情感在谢铿心中交相冲击着,使得这光明磊落的汉子一时之间也完全怔住了。

这种情景是极为微妙和奇特的,是任何人都无法形容得出的。

“他此刻也许还不知道我是谁吧?”谢铿微微冷笑,暗忖:“二十多年来的追寻,今日总算有了结果了。”

他心中虽然怨毒已深,抬头一望,看到童瞳苍老的面容,再想到人家对自己的大恩,这么深这而久远的怨仇,竟像是冲淡了不少。

童瞳轻轻咳嗽一声,倏然睁开眼睛来,这给他苍老的面容添了不少生气。

两人四目相对,童瞳微微含笑问道:“你是姓谢吧?”虽然这笑容使人看起来,并不能丝毫感觉有笑意,但他总算是笑着的。

谢铿可大吃一惊,脱口道:“你怎会知道?”

童瞳又一笑,目光远落在土壁上,说道:“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我是谁了。”

他再一笑,笑声中混合了更多的叹息,缓缓说道:“血债用血还,这我童某人知道得最清楚,你既是谢恒夫之后,二十多年前我欠你的,今天就还给你吧。”他双目一张,豪气顿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朗声道:“我可不是怕你,这点你要知道,只不过——”

他颓然长叹了一声,苍老之态,又复大作,接着道:“只是我年纪这么大了,壮志早就消磨殆尽,你要动手,就请快些。”

说着,他又悄然闭起眼睛来,仿佛对任何事都不再关心了。

没有任何事使得谢铿像此刻这么难受过,这是他平生所遇到的最难解决的事,也是他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解决的。

他生平唯一的仇人,和他生平最大的恩人,竟然同是一人,他缓缓抬起身子,缓缓的站在地上,此刻他与童瞳面面相对,童瞳脸上满布着的皱纹,他看起来更为明显而清晰了。

土窑中又是一阵沉寂——

这使人感觉到更像坟墓了,突然——

在这极端沉默之中,发出一声轻脆的笑声,这种笑声和这种情景,的确是太不相称了。

童瞳和谢铿同时一惊,身形半转,眼光动处,却看到这窑洞之内,竟突然多了一人。

那是个妙龄少女,一眼望去,身形袅娜,风姿如仙,在黯淡的光线之下,令人有突来仙子的感觉。

她带着一脸轻巧的笑容,望着童瞳和谢铿两人,而童瞳和谢铿两人,却被她真正的惊骇住了。

“这会是谁,”两人都有这种想法,在荒凉的黄土高原下,在寒冷的秋夜里,在这种凄冷的上窑中;竟会发现这么个少女,这真是有些近于不可思议了。

那少女笑容未敛,满头秀发,想是为了外面的风,用一条深紫色的罗帕包住,全身也穿着是深紫色的衣服,在这种光线下,任何人都会将她的衣着的颜色看成是黑色的。

谢铿与童瞳非但都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了,而且武功之高,在江湖上也己可数得上是顶尖高手,但此时竟却被这个少女震惊了。

一来是因为这少女竟在他们毫无知觉之间闯入,轻功之妙,可想而知。

再者当然他们都被这少女的来历所迷惑了。

那少女巧笑情然,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走得越近,童瞳越觉得她美艳不可方物,尤其是颊旁的两个酒窝更是醉人。

他在心底又升起一份恐惧的感觉,这感觉竟和他第一眼看到谢铿的面貌时完全相同,因这少女的面貌使他想起了另一个人,而这个人也是这昔年曾叱咤一时的黑铁手深深惧怕的。

谢铿只觉得心头一荡,他年已三十,闯荡江湖也有十余年,这种心里摇荡的感觉,今日倒的确是他第一次所有的。

“你还没死呀?”这是少女第一句话,虽然仍是在巧笑中说出的,谢工听了,可全然忘记了这少女笑容之美,心中大骇:“难道我身受之毒竟是这妙龄少女所施的,否则她怎会说出此话。”

哪知这少女一侧脸,又笑着对童瞳说:“是你救他的吗?”

童瞳心里的惊恐,比谢铿更甚,本已苍白的面色,现在更是形同槁木了。

那少女依然笑得如百合初放,甚至连眼睛里都充满了笑意。

她轻轻一抬手,春葱般的手指,几乎指到童瞳的脸上,道:“你不要说,我也知道是你救他的,我真奇怪呀——”

她故意顿住话,明亮的双眸,的溜溜的在童瞳和谢铿两人身上打转。

童瞳忍不住问道:“你奇怪什么?”

那少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我奇怪你,妈妈就是为了你,才叫我跟着这人,跟了几千里路,才下了手,可是你呀——”

她手一转,手指几乎截到谢铿脸上,接着说:“可是你却将他救了回来,你说,这是不是奇怪呢?”

谢铿一懔,暗忖:“果然是她下的手!”目光仔细的在她身上溜了一转,暗忖:“准想得到这么个女孩子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心念一动,又忖道:“听她的口气,昔年使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七大镖头在一夜之间都不明不白身死的魔头‘无影人’竟也是个女子了,唉,这怎会想得到呢?”

童瞳脸如死灰,脱口问道:“你妈妈也来了吗?”语气之一,显然是对这少女的妈妈十分惧怕。

那少女又一笑,道:“瞧你那么紧张干嘛,妈妈才不会来呢。”

她走了两步,坐在土炕上,又道:“你以为你躲在这里妈妈不知道?哼!那你就错了,你的一举一动妈妈哪一佯不知道?”

童瞳和这少女一问一答,谢铿倒真的糊涂了,他隐隐约约有些猜到这黑铁手昔日必定和无影人之间有些牵缠。

而这种牵缠,必定又是关系着“情”之一字。

但奇怪的是这少女最多只有十六八岁,而黑铁手遁迹西北有二十多年了。

这么多年来,黑铁手与无影人之间绝未会面,这从这少女和他的谈话中可以听得出来。

那么这少女当然不会是童瞳所生,但这少女之父又是谁呢?

这是第一件令谢铿费解之事。

再者童瞳仿佛对无影人甚为惧怕,一个男人为什么惧怕一个对他有情的女人呢?

还有,二十多年前无影人最多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而已,一个少女怎会如此心狠手辣,而行事又怎会恁地诡秘呢?

最使谢铿难解的是,这无影人对人施毒,究竟是用何手段,竟在对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致人于死命,而对方却又大多数是武林高手。

以他自己而论,武功不说,江湖阅历不可谓不丰,但是身受人家的巨创,连对方是谁?在何时何地下的手都不知道,这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他俯身沉吟,对童瞳和那少女的举动,却不甚注意了。

但土窑外却又有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按理说在这种狂风之夜,土窑外的咳嗽声很难听见。

但奇怪的是这两声咳嗽声音不大,但却像是那人在你耳旁轻咳一样,一听而知,土窑外的那人内力火候之深。

谢铿是什么人物,从这声咳嗽里,他极快地就判断出这人功力之高,尤在自己之上。

他不禁大骇:“此地何来如许多高手,此人又会是谁呢?武林前辈中功力比我高的并不大多,更从未听说西北亦有如此高人。”须知谢铿在武林中已属顶尖高手,知道有人功力高过自己,自然难免会惊异,也自然难免会有这种推测。

童瞳心中何尝不是如此想法,闻声后面色亦为之一变。

只有那少女,两条长而秀的黛眉轻轻一皱,低啐道:“讨厌,又跟来了。”肩头一晃,也未见如何作势,人已飘然逸出窑外。

童瞳和谢铿面面相对,他们之间恩怨互结,到了此刻,却无法作一了断,童瞳尚好,谢铿此时心中的矛盾,是可想而知的。

尤其是当这事又牵入第三者时,他更觉棘手,就事而论,那少女无疑是站在童瞳一方,自己敌童瞳一人,自信还有把握。

但是如果加上这年纪虽轻,武功却高,又会施毒的少女,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何况童瞳又于自己有恩,那么在情在理,自己怎能动手。

若是自己不动手,那又算个什么,自己那么多年来,还不是就为了将父仇作一了断。

他眼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黑铁手幼年混迹市井,壮岁闯荡江湖,什么事看不出来,他当然也知道谢铿此时的心境。

他轻叹了一声,沉声道:“我已活了五、六十岁了,人生什么事都早已看穿,这六十年来我所经历的也许比人家一百年还多,此时我就算一死,也算可以瞑目。”他抬起头,目光紧紧盯住谢铿的眼睛,接着说:“你动手吧,我绝不怪你。”

童瞳此时若和谢铿翻脸,谢铿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动手了。

但他这么一说,谢铿却越发难受,这是每一个男子汉所有的通性。一时之间,他怔在那里,脑海更加思潮混乱,不能自解。

人影一晃,那少女又掠了进来,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玉手一扬,带起一阵极为轻柔的掌风飘在谢铿身上。

谢铿一惊,身形后引,猛往上拔,他怕这少女的一挥掌,里面蕴含着那种霸道的毒性。

哪知他用力过猛,这土窑高才不过丈许而已,他这一往上窜,头立刻碰着土窑的顶,“砰”的一声,撞得脑袋隐隐发痛。

那少女“噗哧”一笑,道:“别紧张!”谢铿落在地上,满面通红,他自出道以来,从未遇见如此尴尬的情形,脑袋虽痛,连摸都不敢摸一下。

童瞳此时可笑不出来了,他心有内疚,自愿一死,这倒不是他畏惧谢铿在江湖上的势力,而是他当年在掌击虬面孟尝之日,的确做了亏心之事,虽然那也并非该由他负起责任的。

他苦练黑铁掌,在深山里一个极隐秘的所在,筑舍而居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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