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

第38章 生日

蒋彧对齐弩良这个工作不满意。每天早出晚归,陀螺一样连轴转,又脏又累不说,还让人很不放心,工地上总不那么安全。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知道齐弩良不得不去干这个。蒋彧唯一能够为他做的,就是每天做好饭烧好水,等人回来。

工地上班时间是早六晚五,加上路上骑车需要的四十多分钟,按理说六点前就能回家。但实际上,七点前能回来就算好的。冬季日短夜长,每天还不见一丝天光,齐弩良就走了,等他回家时,天早已经黑透了。

七点多,门锁响动,蒋彧从作业里抬起头。

跟着齐弩良一起进来的,还有一股冷风,和一些陌生的,混杂了汗水、水泥,和灰尘的味道。

蒋彧放下笔:“哥,你回来啦,水烧好了。”

“嗯,我先洗澡。”说着,他把身上的脏棉衣和安全帽一起脱下来,往门口的凳子上一扔,反正明天还得穿。

蒋彧赶紧去厨房阳台的煤炉子上把水壶拎去厕所,再重新架上铁锅。齐弩良洗澡快,他掐着他洗澡的时间,把刚刚做好也已经冷掉的菜再回个锅。

洗掉一身汗臭和尘土,齐弩良摊坐在沙发上,懒懒靠着垫子抽烟,一双眼睛只顾看着忙碌地往桌子上端饭菜的蒋彧。不是他不去帮忙,而是实在累得连抬起手臂都费力。

工地上的活儿费力气,当小工的尤其,什么脏累活儿师傅都会指使徒弟去干。开始那段时间齐弩良下班后浑身酸疼,第二天早上险些爬不起来。多干些日子,习惯了这个强度后,倒也还顶得住。

只有这片刻,是他劳累一天的安逸时刻,是认真工作后得到的奖赏,是被繁重的生活压得麻木的心灵片刻的慰藉。

蒋彧这孩子真好啊。

想来姚慧兰活着的那些日子应该也是很幸福的,她有一个这么好的孩子。

从蒋彧知道他在工地上班,没有人要求,他便主动接手了做饭烧水这些家务。放学先去市场买菜,回家就烧饭。冬天用煤炉子也是他跟隔壁学的,这样屋子里暖和些,齐弩良回家就有热水洗澡,比燃气省钱。

齐弩良没有阻止蒋彧做这些,因为他知道自己顾及不过来,他只为让一个小孩照顾自己而感到惭愧。就算已经拼尽了全力,却还是连普通家庭能够提供给孩子的东西都提供不了。他没做到对姚慧兰的许诺,连一个孩子都没能照顾周到。

菜已经摆好了,一盘炒土豆片,一盘炒白菜。蒋彧把满满一碗米饭放到齐弩良手里,有些难为情。

齐弩良早就饿了,紧着扒了好几口:“今天的菜炒的还不错。”比起之前,至少是可以入口的及格程度。

“不太好吃。”

齐弩良又紧着扒了好几口:“除了你妈妈以前给我做饭吃,就没人再专门做饭给我吃了。”

听他这么说,蒋彧也陷入了回忆:“我妈妈做的饭……”

“嗯,还不如你做的。”

静默片刻,俩人十分感同身受地一同笑起来。

笑了一阵,身体的疲惫好像也随着这笑声消散了些,齐弩良说:“也不能总吃素菜。你明天买两斤肉,先切好,我回来炒。”

蒋彧也馋肉,可惜自己不会做,听他这么说,赶紧点头。

吃过饭,齐弩良就上床歇了,明儿还要早起。

蒋彧收拾了碗筷,为了不打扰齐弩良睡觉,也赶紧上了床,在另一头躺下。

“你今天也这么早就睡啦?作业写完了?”

“还没有。明早你起床叫我,早上脑子清醒些。”

“好,我起来叫你。”

齐弩良知道他是不想打扰自己休息才调整了作息。

时间还很早,没到平时睡觉的点,两人都还醒着。那些各自的好,各自的体贴和付出,都像是一壶热汤煨在心间,却又无法诉诸于口。

两人都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好像两株藤蔓互相缠绕着、搀扶着往上长,缺了谁,另一方都必然没办法那样向阳生长,会塌下来,塌进杂草和灌木里,再也见不着阳光。

这会儿正是晚饭的点,上下左右的屋子里,小孩吵闹的声音、电视机播放的声音、夫妻争吵的声音……都透过老楼薄薄的墙板传过来。只有他们家静悄悄的,黑暗中只有一重一轻的两个呼吸。

齐弩良无意间摸到蒋彧的冰凉的脚,用手捏了捏:“你脚怎么这么冷?”

“洗碗把热水用光了,就用凉水冲了下。”蒋彧受惊往回缩。

齐弩良却把他双脚抓过来,塞到怀里,拿胳膊圈着他的腿,不让拿走。

“你睡过来,挨着暖和。”

蒋彧依言睡过去了些。

齐弩良就是个火炉,手心随时都是暖和的,下雪天穿的单薄也不见他冷过。蒋彧不知是不是前两年把他冻狠了,当时没甚感觉,反而是现在有了暖和的衣服穿、厚实的被子盖,他很怕冷。总是不由自主想起那些受冻的夜晚,那些手脚冰凉一整夜无法暖和起来、冷得睡不着的冬夜。

现在,他双脚在齐弩良怀里,男人潮热的手掌捏着他的脚心,舒服又让人难为情。

“你快过生日了。我查了日历,是下周一。可惜那天你要上学,不然我请假带你玩去。”齐弩良琢磨片刻,“玩是不能玩了,生日礼物还得有,你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想要的。”蒋彧缩进被子里,抱住齐弩良的腿,整个人都贴了过去。

“还有好几天,慢慢想,明天去学校和朋友商量下。”

“不用了。”

齐弩良知道蒋彧在忧心什么,却不愿意一再委屈他:“这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我总该送你点什么。”

听他这么说,蒋彧松了口:“那给我买个生日蛋糕。小的就行。”

生日蛋糕插上蜡烛就能许愿,蒋彧突然生出一个愿望,继希望齐弩良和他永远在一起之后,又希望齐弩良会陪他过每一个生日。

“蛋糕好说,我明天就先去订上。”齐弩良兴致勃勃地安排蒋彧的生日,“到时我尽量早点回来,先来学校接上你,再一块儿去取蛋糕,怎么样?”

“好。”

这几天蒋彧除了每天学习补课,还多了一重盼望,盼望生日那天快点到来。

他把两人如何一块儿去取蛋糕、回家如何许愿、许什么样的愿望,包括吹蜡烛吃蛋糕都在脑海里反复预演了很多遍。每预演一遍,好像也真的体验了一次同样的快乐。

然而天公不作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日子,却没有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一早出门,天就阴沉得吓人,冷风阵阵,看起来就是要下雨的预兆。

如他所料,走到半路天就开始下雨。雨丝细细密密的,滚落到伞布上,才看清是一些砂糖一样的小雪粒,也难怪这天冷得出奇。

到了中午,小雪粒变成了飘飞的雪花,外边的世界灰雾茫茫的一片,花坛的植物上边已经积起了白白一层。同学们都很兴奋,一下课就都挤在窗户边看,或者去外头捏了雪回来放进同学的脖子里,课间比往常更吵闹。

蒋彧看着外边的雪越下越大、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心里越发沉沉的。齐弩良早上走的时候说放学会来接他,可是下这么大的雪,他还会来吗?雪天路滑,但愿他骑车能够小心一些。

还好临近放学时,雪终于停了。

雪天天黑得更早,等蒋彧补习完英语,天已经黑了。他怕齐弩良等得着急,一路跑出学校,却并没在花坛边看着人。

估计是路不好走,车骑得慢,他便在齐弩良常呆的地方等着。

实在是很冷,没过一会儿脚就冻得没了知觉,冷风也吹透了羽绒服和毛衣。门口的保安见他一个人在这儿徘徊,问清楚怎么回事后,便把他领进了保安室。

在小小的保安室里,蒋彧喝着热茶,烤着火炉,眼睛望着齐弩良会出现的方向,一直等到七点,却还是没能等到人。

他心里不安起来,是今天工作特别忙,齐弩良没能请到假吗?

学校已经关了大门,蒋彧决定先回家。说不定齐弩良看时间晚了,以为自己回了家,就没有来。这么想着,蒋彧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然而等他气喘吁吁赶回去时,家里也冷冷清清,一眼望去都是他早上离开时的样子,齐弩良并没有回来过。

蒋彧把书包扔下,呆坐在沙发上,望着墙上已经七点半的时钟,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就算不是他的生日,往常这个时间齐弩良也都回家了,他是不是路上骑太快,出了意外?

不,不会的,也有几天齐弩良八点多才回来,可能今天下班晚,他车又骑得慢,路上耽搁了时间。

蒋彧盯着时钟,焦躁不安地等到了九点,人还没回来。

他实在等不下去了,他知道齐弩良干活儿的工地大概在什么地方,他决定先去那儿找他。

他戴上帽子和手套就急匆匆出门,但在楼道和人错身时,被抓住了胳膊:“蒋彧?”

他抬眼一看,是楼下小卖部的老板。

老板人胖,此时气喘吁吁的,看得出来走很急:“我正要找你。你家那个齐,齐……”

“他怎么了?他在哪儿?”蒋彧反手抓住他,急切问道。

“他摔了,现在在县医院……”

不等老板说完,蒋彧撇开他的手,拔腿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