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思难忘

第一百零九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牢里见不到阳光,所以楚天傲也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了,只是从狱卒每日三次送饭的频率来看,约有半月了吧。 不过,记不记得清都已经不重要,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重要的是,皇上答应放过无关的人,那么母亲、寒儿,还有家里那些不知情的侍从,应该都没事了。 寒儿她,一定很难过。 他猛然想到两人拜天地时她脸颊上显出的娇羞。 他猛力摇头,逼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想一刻,痛一天,他经受不起这样刻苦的相思。

牢门上的大锁又哗啦啦地响起来了,又到吃饭的时间了吗?上一顿的他还没动过呢,一点口味都没有,他索性翻了个身,继续看着墙壁想:不知道寒儿在左相那边是否还好。 牢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犹犹豫豫哽咽着叫着他的名。 他呆了一下,听语气颇为耳熟,却实在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 而且,谁能来这边看他?他疑惑地望过去,只见木制的栏杆外有丝丝光线照入,给黑暗的牢门增添着唯一的暖气,而一只手,顺着那光线伸了进来,似乎要触摸这里无尽的黑暗。 他一下子如遭雷击,连滚带爬地奔过去握住那只手,语气中满是不确定:“寒儿”?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指尖一片冰凉,楚天傲忍不住伸手握住。 旁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你们抓紧,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去外面守着”。 他抬头一看。 见是慕升卿,一时心里明白了几分。 等慕升卿出去把门带上,他才问道:“你怎么会来?你的嗓子可是好了?”

数寒对他地话置若罔闻,只是用目光一点一点扫视着他的脸,“你的伤怎么样了?他们可有对你用刑?”

“没有!”他心头一暖,按住她抚在他脸颊的手,“我还能再见到你。 还能再听到你说话,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看来,左相对你还是不差的。 ”

数寒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我并未回去过。 ”

楚天傲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那你现在哪里?你住在慕升卿那?”

“没有,我住在家里。 ”

他明显地一怔,突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地方,满脸地不可置信:“你住在槐树巷那边?”

“是,我在那里等你回家。 ”她的语气里满是依恋。 听得他心中一痛。 回家?他还回得去吗?可是他又怎么忍心告诉她。 而且,那边地房子就是一个空壳,怎么能住人?他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不想回相府,便去慕升卿那,他好歹能护住你。 ”

“我不去,我是你的妻子,为什么要去别人家。 ”数寒的话无比坚定。

楚天傲听到“妻子”二字。 一时心中百味俱杂。 若不是他太过自私,若不是他一心想娶她为妻,若不是他到死也不想放开他的手,他怎么会在那种情况下说让她嫁他。 他只是不甘心,不想就此缘尽,但也只是想要一个仪式。 让自己的感情最后有个归宿。 却没想到,她会如此较劲。 “寒儿,是我太自私了,我舍不得你,所以……你便忘了吧。 ”

数寒突然对着他的肩就是一拳:“你以为你是什么?你说嫁你就嫁你,你说忘记就忘记,你说离开就离开吗?”她的泪水流了下来,“你知道我这些天我有多担心吗?你知道我一眼醒来见不到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夜夜在合欢树下等你归来是什么滋味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原谅你地自私,我原谅你欺骗,我甚至可以原谅你什么都不说就把我一人抛在哪里。 但是……如果你有什么事。 我绝不会原谅你……你听到了吗?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她的语气狠绝,却句句都是情意。 楚天傲心头一酸,嗓子也堵得厉害,居然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帮她擦泪。 一直以来,他总是害她哭,害她受伤,她却始终一心一意地对他。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怎么会跑来自首?我们明明可以离开的,明明可以走掉的,到时候我们再回来接娘。 ”她握住他的手,不停地问着。

楚天傲心中一凉,“数寒你糊涂了吗?通敌卖国多大的事,诛九族也不为过,凡是有联系的人,都难逃一死。 走?我们能走到哪里去?右相会放过我们吗?你的心太好,不会想到他们出手有多么毒辣,一旦开始必定斩草除根……现在皇上感念我主动自首,答应只要父亲不反抗,就不会株连,至少我楚家还能剩几个人,寒儿,听我地话,回相府去,你我交往过密,难免会有人从中作梗,一旦事情闹大,就算皇上知你是无辜,也是爱莫能助的。 ”

“我不管那些,我不管那些……我只有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她抓住他的手,哭了起来。

他一时气闷,吼道:“你怎么这么不明礼了?”

“我就是以前太明礼,就是一直顾及太多,才会让自己一无所有的,我一直怕伤了旁人,没想到最后却害了你,若嫣妃不倒,你在皇上面前立下功,何至于此……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失了全部,也都不能失了你啊……”她哭泣着,嗓子又痛起来,一时咳嗽不止。

楚天傲隔着栏杆帮她拍着背,正要说什么,门锁一响,慕升卿却进来了,“时间到了,数寒,快走吧!”

两人同时愕然,没想到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 数寒慌乱地在身上摸索着,掏出几个小瓷瓶,“这是大哥留下来地伤药,平时都是我给你换,你应该知道怎么用吧?……我有用标签写明……还有,这边阴寒,这是排湿气的……这是……”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有很多话没说,却没有时间了,她手一抖,药瓶全跌在了地上,只握住楚天傲的手,叫了声“天傲”,已经泪如雨下。

楚天傲见她这样,心中也如刀割一般,紧紧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愿放开。 分离在即,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眼吧!慕升卿在旁边急得把手掌握紧,又放开,又握紧……“数寒!数寒!!”连叫了两声。 但是没有人肯松手,仿佛一松手就是永决。

她的手隔着木栏抚上了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泪水掉了下来,“天傲、天傲!”她不想放手,她也放不开手,旁边慕升卿又叫了两声,她知道可能会连累慕升卿,但仍然放不开手。

“别哭,别哭,寒儿。 ”楚天傲用手指给她抹着泪,“走吧,走吧!”他说着,却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泪眼迷糊中,他的脸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仿佛是月夜初遇那一刻,他目lou精光;仿佛是玉泉寺初见那一刻,他满眼赞许;仿佛是她到达边关那一刻,他由衷欢欣;仿佛是见她受伤那一刻,他刻骨疼痛……他曾说过地那些山盟海誓她都不记得了,浮现在脑海中地却是当初最朴实的那一段话“等我可以自成一势了,便搬出王府,不过可能买不了太大地府邸,我们便要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种上梅花……卧房这边的窗台上我们种上几盆艾草,你睡觉不踏实,这个可以安神……”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狠狠地摇了摇头,一股痛彻心扉的感觉从喉间冒了出来,却只化为了斯切底里的两个字——“天傲!”

楚天傲的眼圈一红,却没有低下头去,只是死死地看着她,仿佛想多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 慕升卿跺跺脚,开始想拉开他们紧握的手,她看着他,不停地摇头,泪水就那么簌簌地往下落。 楚天傲满目痛苦,突然一闭眼,松开了手。 她的手,在慕升卿的拉力下,一分分拖离,指间痛得仿佛揭下了一层皮来,她一直望着他,一直望着他,他却已经不再看她。

慕升卿在旁边劝道:“数寒,我们找机会再来。 ”可是她知道,或许下一秒,就会天人永隔。 一声轻响,她的手终于拖离了他的掌,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的挣扎中耗尽了一般,一下子瘫软下来。 却只听到楚天傲满是痛苦的声音,道,“照顾好她!”

她心中打了个激灵,猛然看向他,只见他看向她的眼神居然是含笑的,带着看破一切的透彻,“寒儿,你如此待我,楚天傲永世不忘。 ”

他想干什么?他准备受死?……她的手抖起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又扑了上去,慕升卿一时居然没有拉住。 她抖抖擞擞地从颈上取下一件物事交到他手里,连声音也跟着发颤,“你答应我的,你不可以……你答应我的……”她用掌将他的两只手合在一起,“活着……要活着……”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已经没有时间了,但她却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只知道重复着两个字,“活着……活着……活着……”

慕升卿终于拖着哭得天昏地暗的数寒走出那间阴湿的地牢,沉重的牢门啪——地一下关上,然后传来落锁的声音,仿佛地狱将人吞噬殆尽。 楚天傲的泪终于滑落下来,指间还留有她的余温,他双掌紧合,放在唇上一吻,然后打开来,里面亮澄澄的是她的紫铜挂锁。 他不会忘记,她生日那日,他送给她一幅房屋构造图——那是他们的“家”!那时她那么高兴地把它收到了紫铜锁里。 她一直在等,等他从这暗流汹涌中拖离的那一天,能给她一个最最平凡的生活,一个最最简单的家,但是他却兑现不了了。 他握紧那个紫铜锁,所有的不甘与痛苦只能凝聚在一句话里——“对不起,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