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思难忘

第七十二章 玉匣清光不复持

一个裹着黑色披风的人快步走进门来,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面目,脚步却大而沉稳。一进屋,就用手推推风帽,抬头像数寒和楚天傲璀璨一笑,俨如六月晴空之骄阳,正是阔别数月的厉云鲲。书砚已识趣地掩紧房门,退了出去。厉云鲲这才解下黑色的厚重披风,lou出里面月白色的棉短袄。

三人俱是万分激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楚天傲上前与他抱在一起,两人大力拍了几下对方的背,借这种方式宣泄着重逢的欣喜。

“云鲲!”她的声音掩不住地激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都不知道。”

楚天傲已拉厉云鲲上座,他也不推辞,随意坐了,道:“我也是才到,知道你们已经在一处了,所以直奔而来,讨杯酒喝。”

大家都笑起来,想着当初三人半年的约定,俱是唏嘘不已,没料到才短短四月余,南逅就已经投降了。久别重逢,本来是有说不完的话,更何况还带着击退外敌的喜悦,更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三人就着书砚送上来的酒菜,秉烛夜谈,居然不知困倦,等到东方既白之时,才知道已经谈了一夜。

楚天傲起身道:“我是该去早朝了,你们俩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叫人安排云鲲你的住处。”

“谈了这么久,倒不觉得困。你只管去上朝吧,我们再聊聊也行。”厉云鲲说着,转头看了数寒一眼,眼中突然有光芒一闪,“数寒你困吗?”

她心中微讶,答道:“哪睡得着啊!兴奋得很,还有很多话说呢!”

楚天傲笑着指指她,“回头我晚上回来就见到俩熊猫。”

“我回京的事,其他人还不知道,三哥你暂时不要说。”厉云鲲突然cha嘴道。

“这个是自然。”楚天傲点头,“等我回来大家再慢慢聊细节吧,今日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我本还想趁现在空闲,好好逛逛京城,你倒好,只是叫我睡觉。”厉云鲲笑着躺会椅内,“我像是那么疲惫的人么?”

楚天傲不好说什么,微微看了数寒一眼。她知道他是担心她熬夜挺不住,其实自己哪有那么娇弱啊,于是开口道:“我现在也睡不着,不如今日我带云鲲去逛逛,累了回来正好就睡得着了。”

楚天傲犹豫了一下,道:“也好,那这两日你也先不要去相府了。”说着拿了衣架上的狐裘就出去了。

厉云鲲的语气突然淡了几分,“数寒,谢谢你!”声音中居然有一丝疲惫,听得她心里一颤。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稍作整理准备出门。正要登车之时,五儿追了出来,道,“姐姐等等。”

两人停了下来,只见五儿气喘嘘嘘地跑到面前,塞给数寒一个圆圆的巴掌大的东西。数寒只觉得手中一暖,却是一个暖手炉。“少爷走之前叮嘱说,姐姐每次出去手都冰凉,让带着这个,还有,天黑之前早些回来,晚上风大。”

看到五儿额上起了一层细汗,数寒掏出手绢给她擦,道,“不就出去逛逛吗?哪来这么多事,看你这跑的。”

五儿接过手绢胡乱地抹了两把,道,“姐姐快上车吧,早去早回。不然少爷又要担心了。”

“三哥这是怕我把你拐跑了。”厉云鲲在一旁讪笑着。

数寒面色微红,顺势一搭五儿的手,上了车。路上,两人透过帘子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竟然无语,她只得问道,“云鲲想去哪玩?”

“我最怕人多,就向人少的地方去吧。”厉云鲲笑笑,又转头看向车外。

“在京城找清净的地方,可真是难。”她想了想,吩咐车夫道:“就往柳堤那边走吧。”马车拐了个弯,在大街上驰骋起来。

“数寒……”厉云鲲叫道,语气里似乎有几分探究,“你和三哥现在过得好么?”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讶然,“什么叫过得好不?”看到厉云鲲转过头不再接话,她有些奇怪,笑着回答道:“你都看到了啊,他那个人又啰唆又霸道,偶尔还使使小性子,真拿他没辙。”

她的脸因着喜悦而泛出一层光彩。厉云鲲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看来你是过得不错的。”

她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怪的,但也不好深究,便没有接这个话题,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闲聊着,可是厉云鲲似乎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到了柳堤,厉云鲲率先跳下车,伸出手,数寒搭了,也跳下来。厉云鲲转身对车夫说,“我们先四处逛逛,你在这等着吧,要是冷,先去附近找个酒肆喝两盅,一个时辰之后再来接我们。”说完抛下一小锭银子。

那车夫原是王府的人,府内规矩深严,哪敢随便收钱,只是一味地推拖。

她在一旁接口道,“厉爷的一番心意,你便收了吧,这么冷的天也难为你带我们跑这么远。”

车夫这才收下了,道:“谢谢厉爷,谢谢方小姐。”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厉云鲲才说:“怎么晋王府的人都称你方小姐吗?”

她摇摇头,道:“本来是唤我姑娘的,可是自从王爷回来后,下人们都改了口,只有五儿还是顺着以前叫我姐姐。”

“五儿便是刚才送暖炉来的那个丫头吗?”厉云鲲似乎在细细思量。

“嗯,她母亲是照料苏夫人的陈嫂,她倒也不算是相府的丫鬟,只是跟着母亲过来帮衬帮衬。”看不出那么个活泼的丫头居然自幼丧父,是被母亲一手拉扯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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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柳堤本以遍植柳树闻名,每年柳絮飘时,便有不少文人墨客在此填词唱曲,自然也有不少心怀春梦的少女前来赏景,不过眼睛却多半是在那些风流少年们身上游荡。千里凌波、陌上风细、烟柳堆烟,不知幻成了多少无限的爱慕与遐想。而此时正值寒冬,没有那份缱绻缠绵,却还了柳堤一个本来的风貌,只见水光潋滟之中,柳堤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边,两岸的柳树虽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但正因为多,也显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声势。

“可惜没有下雪,不然银装素裹,十分赏心悦目。”数寒便走便说道:“不过,就算不加任何点缀,它的本身也是美的。”

厉云鲲似乎在想什么,并不答话。

她突然站住,看着他,问,“是么?云兄?”

“嗯?”厉云鲲疑惑地看向她。

“真实的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撇开修饰、不要点缀,当事物原原本本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时的美。”

厉云鲲叹了一口气,叫了声“数寒!”语气中居然有一丝怜悯,“你太聪明,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你要来这种清幽的地方,又特意把车夫支开,肯定是有话跟我说。”她转过脸去,咬了咬下唇,“是和天傲有关吗?”

“数寒!”他又叫了她一声,有些无奈。

在他欲言又止的呼唤里,她的心悬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担忧,天傲他,有什么事?!她很想厉云鲲快些说出来,但又不想他说出来,她便在这两者之间犹疑不定,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可以说……”厉云鲲终于开口,她看着那两片薄唇开合,却是什么也听不见。她猛地摇摇头,引来一片眩晕。

“数寒,怎么了。”厉云鲲的声音传来,带着深深的关切。

“没什么……”她无力地笑笑,“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厉云鲲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要太担心,这件事可以说和他有关,也可以说和他没有关系。”厉云鲲由营中抓获jian细说起,到七皇子的图谋,再到南逅国内矛盾导致他们提早要议和,直到夏渊国有人与四皇子玄懿勾结……一桩桩细细地说来。

她越听心中越是阴冷,刚开始还是手微微发抖,最后连身子都微微抖起来——这个局,难道十年前便已经布好了吗?那楚天傲是局外人,还是局内人呢?那么,她是被引入局了,还是仍在局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