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观音

第四章 江南风情

周凤自杀至今已一个多月了。吴书记和晓凤也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了。晓凤还是每天上班、下班,吴书记偶尔晚上也出去走走,老朋友们怕他伤了身体,也都纷纷邀他去玩。

这天,组织部干部科的科长李威来了一个电话,邀吴腊去吃晚饭,吴腊通知了女儿。自己下了班就直接望李威家去了。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沿海一带经济发展飞速,江南县大批农民敢为天下之先,闯荡华夏大地,在全国各地经商、办厂。特别是江南县的小商品市场,一时成为全国先锋。

由于经济的飞速发展,当地居民的生活水平迅速提高。县城基本建设欣欣向荣,县城还专门辟出了一条路,命名为环城路,大批干部、职工和先富起来的农民们,在环城路上盖起了楼房。当地的居民称这种房子叫“透天冲”的单间。因为,这种房子的建筑格局与当地传统的建筑模式不一样。

江南县至今还保存着一些传统的民居,这种民居格局有点象北方的四合院:一家一户一个院子,当地人称这种院子为“稻坦”,麦收或稻熟时节,在稻坦里摊上竹篾垫子,可以晒谷子、麦子。闲时,院子里放几个竹衣棚,晾晒衣物。夏天夜晚,端一张叫“马扎”的竹靠椅或两条长凳搁一张竹床板,躺在上面乘乘凉,那才是神仙都要羡慕的享受呢!

这种一家一户式的大屋,它的北房是正屋,共三间,正中的一间称为前间或也有称中堂的,是不住人的。前间正中有一个大屏风,屏风前放一张一米多高的长条案几,当地人称之为长条桌,长条桌宽约四、五十公分,通常摆放花瓶、香烛、鸡毛掸子等,正中摆的是祖宗牌位。案几前是一张八仙桌,逢年过节时,桌上摆有整鸡、整鸭、整个猪头、一对黄鱼、及时鲜水果,这叫摆香案,以祭祀祖先,或迎神等。江南县各地逢年过节要划旱龙舟,接龙舟也要摆香案的。八仙桌两边各置两把太师椅,长辈坐在太师椅上,小辈门依次上前给老人磕头请安祝福。后来这些旧的礼俗都免除了,但是家中的大事还是在堂屋里举办。以前的大户人家除了两张太师椅之外,在八仙桌前方往往还摆有两套相同的太师椅,四张太师椅相向而放,相邻的两张太师椅中间还伴有一个茶几。专为接待客人用的。

前间亦就中堂两边是两个正间,也就是正房。。东为长,西为次。也有的房子除了正间外还有二间、三间,然后依次往南,是东、西各两排厢间,也就是厢房。东、西厢房要低一层台阶,房前有回廊环绕。江南的这种类四合院有的还有两进、三进甚至六进七进的。

现在环城路上的房子可不同那种“类四合院”。它是一间到底,宽三——四米,长十米——十三、四米,十几间房子连成一排,统一格式,前间约五米长,后间约三米长,中间两米做楼梯,屋子前面约有一条约一米多宽的廊檐,也是十几家连在一起,邻居间走动,下雨天也不用撑伞。后面是三四米见方的一个院子,户与户之间互相用女儿墙隔开,两家之间,站着说话彼此都能看得见对方。这多少保持了乡间邻里共住一院、关系亲密的传统。

至于房子的布局,大体也是一样的:底楼前间是客厅,客厅正中也像老式的“类四合院”的中堂一样,放有一张八仙桌。来了客人,就在此处吃饭,招待客人。后间是厨房,厨房正中通常也搁有一张较小一点的桌子,平时家人吃饭大都在厨房里吃。中间楼梯下的楼梯间是浴室。二楼前楼是主卧室,后楼是次卧室,大多夫妇不分房睡,所以,通常这次卧室其实是不睡人的,只是方便主人夫妇各自有一个空间罢了。三楼则是子女卧室。四楼就是客房了。五楼一般都成了杂物间或储藏室了。当地的习惯,冬天来了客人,一般都在楼下客厅接待。江南乡下的小城镇,夏天难免蚊蝇成群,所以,夏天,来了客人,都迎到楼上去的。乡下的妇女有一种敬畏丈夫的传统,即使是“气管炎“的丈夫,来了客人,妻子也得给他面子。但凡来了客人,女主人要主动泡茶,泡完茶便退至后间。再不管闲事。再大的事,客人去了,聪明的丈夫自然会“请示汇报”,而后,能干的妻子自会慢慢训导,耳提面命,把事情处置得熨熨贴贴,波澜不惊,这样,老公既可在外边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又不会落下怕老婆的名声。

李威家住的就是这种单间的房子,李威家的格局,与别家略有不同,他在五楼的前楼辟出一个客厅,窗户上装上了纱窗,房里摆了两台电风扇,整个一个清凉世界,在没有空调的时代,这够豪华了。组织部干部科长是个肥缺,当年这个差事还是吴腊推荐的。这点知遇之恩,李威是铭记在心的。最近,吴腊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李威心中也是不忍。听说近来吴腊心情已有好转,于是约了几个好友还有胡益利书记到家聚一聚。

李威家里。五楼前楼。

西江乡地书记钟浩志已经到了。东江乡地书记刘富钊也到了。溪北乡地书记陆奇也到了。这三位是江南县地名人。当年是一个部队地战友。复员后分别当了三个公社地人武部长。文革后期。公社人武部长大多都提升为公社书记。他们三个自然也就成了当然地书记了。加上江口镇地吴腊。人称“四大金刚”。俨然《红楼梦》中四大家族地架势。江南县再大地事。想要饶过“四大金刚”那是谈都不用谈地。他们几人想要办点啥事儿。也是小菜一碟。

吴腊和胡书记还没到。自然还不能开席。今天李威掌勺。李威老婆给几位客人泡好茶。下楼一起弄菜去了。

“听说胡书记昨天刚从省城回来。不知带啥消息来了?”陆奇试探地问志浩。

“能有啥消息?无非是打探一下什么时候能走呗!”

“这么说。这老胡还真是有后台地罗!”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本是天都地人武部长。他奶奶是省委张副书记地奶妈。当年张副书记地父亲打游击时。把他寄养在老胡地奶奶家。老胡地奶奶把自己地女儿断了奶。把他给奶大地。”

“哦,这一层我还真没听说,我只知道他原是省委张副书记的心腹,张副书记打算把他提到省里给个位置的,又怕提得太快了有“坐直升飞机”之嫌。所以,先给他一个县委副书记兼江口镇委书记的位置镀镀金,迟早是要走的。”

刘富钊插上来:“这老胡也是个聪明人,他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来等待时机高升至省里,二来可以在江南县联络一些人,俗话说“撑船要靠四面风”嘛。对吧,哈哈!”

钟浩志:“有道是‘出地的猫儿,坐地的老虎。’嘛……”

刘富钊:“这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钟浩志:“哎——是兮!”

刘富钊:“老胡这叫做是‘聪明人无须多祷告’,他对老大也是言听计从的。”吴腊他们这四个哥儿们,一向把吴腊称作“老大”。

陆奇:“怪不得老大经常说老胡是自己人,好说话。”

钟浩志:“这个当中是有名堂的,当初,省委把老胡派下来的时候,是跟老大打过招呼的。老大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老胡的来历。个中关节,他自然是明镜一面……”

刘富钊:“对——了!你别看老大肚子里墨水不多,官场的道他通着呢!你以为他不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啊?他本来也正要拉条这样的线呢!”

钟浩志:“就是!你别看老大整天呼风唤雨的,可他知道‘聪明不过读书人,能干不过铜钿银’,他晓得自己肚子里这点“家当”是摆不上桌的。上头要是没有一条线,那可是‘蚯蚓拉大顶——腰劲不足’的。他必须把老胡这尊佛给拜好了。日后肯定会有用的。”

刘富钊:“这个张副书记这条线,咱们是拉都拉不上呢!这个送上门来的顺水人情他能不做吗?”

钟浩志:“上头也是会看人的。他们也是看中了老大了,才把老胡放在老大这里的。”

刘富钊:“听说,省里上次已派人来考察过了。”刘富钊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楼下:“那个拿鹅毛扇的跟我说的。”

李威原是师范毕业的,后来分在吴腊手下当文书,市委组织部来考察干部时,吴腊把李威推荐了去当了县委组织部长。李威知恩图报,吴腊有事,他从来当自己的事来办。吴腊有事也喜欢找他商量。李威常常能在关键时刻为吴腊拿出主意。所以,他们都称李威是吴腊的智囊,拿鹅毛扇的。

正说着,只听得楼下李威老婆在楼梯口说道:“上楼,上楼,他们几个都到了。就等你老大了!”三人便知道是吴腊来了。

吴腊径直上了楼,进了五楼前厅,一边进门一边道:“好热啊!端午才刚过呢!”

陆奇:“来来来,这边——电风扇。来,先把衬衫脱了,凉快凉快……”陆奇边说边要帮吴腊脱衬衫。

吴腊轻轻地推开了陆奇,在陆奇让出的电风扇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胡书记还没来吗?”

陆奇:“没。”

吴腊:“阿陆,老胡有个远房亲戚,想把女儿放到你那边小学里,你给卫国打个招呼,这边马平我已经讲好了。等会儿老胡来了,你只管应下来,啊。老胡跟我提起过,我想,这个人情还是给你做了,你以后找他便当些。所以,我让他自己找你。”

陆奇:“好好好。”

卫国是溪北乡中心小学的校长,是吴腊在造反队时的部下。原是民办教师,是吴腊推荐上的师范。毕业后分到溪北乡当了中心小学校长。陆奇知道吴腊吩咐的事,准能办成的。马平是县教育局政治处主任。文革中两人也是同一个战斗队的,没有什么事办不成的。陆奇知吴腊会把该通的关节通好的,只是白让他拣了个大路边的人情罢了。陆奇想到吴腊他自己家里最近刚出了事,还这么顾着兄弟之情,心中不免又增加了一份感激。其实,这也正是吴腊处世为人的精明之处,胡益利也多次向省里的张副书记称赞过吴腊做基层工作方面的水平。他底下的干部不少都是他原来造反时的老部下,上头有什么运动,他一呼百喏,没有办不成的,而且也都办得象模象样地。是他自己的人,无论什么事求他,他是拼了命也要帮的。一帮原来的小兄弟,现在大多都大权在握。他在江南县城没有办不了的事情的。像他这种文革之中冲冲杀杀起家的干部,大都都像样板戏《沙家浜》里的胡司令,威武有余而智谋不足。吴腊同他们有点两样,他虽然读书不多,早年家境也甚贫寒——正因如此,他才是三代贫农后代,根正苗红,不但当上了造反派头头,还在火线入了党,有了今天的位置。——但是,他行事做派,绝对不像《沙家浜》里的胡司令,倒有点像那个刁德一呢!

两人正说着,门推开了。进来的正是老胡。

老胡:“阿腊,来了。”

吴腊:“来了,来了,快,来来来,这边坐。”边说着就要站起来让座。

陆奇早已从门边拖来了一把椅子,放在电风扇旁边:“不用不用,来,胡书记,坐这里。”

胡益利坐在了陆奇搬来的椅子上。

钟浩志和刘富钊也都聚了过来,一阵寒暄。

大家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主人李威已随胡书记上来,见大家都坐定便开了腔:“昨天老家有人送来几斤杨梅,想给几位送去的,想起来还有去年的杨梅酒还没动呢,新竹说,干脆把几位请过来把个陈的杨梅酒喝了,顺便把杨梅带了去,剩下的我再浸新的杨梅酒。省了我走路,偷个懒,哈哈哈!”

陆奇:“偷什么懒啊!弄一桌菜难道还比走几步省力不成?还是嫂夫人想得周到,带携我们有好吃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钟浩志:“哎——是兮!就这回相隔时间最长了”对陆奇:“好象有两三个月了吧?”

陆奇:“是啊,不是大哥……”陆奇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打住。

刘富钊见此,忙打圆场:“是不是那边茶几旁的几篓杨梅啊?”

李威连忙接腔:“正是呢,等一会儿吃完了,各位都带一篓回去。”

茶几旁放着六、七篓杨梅。都是十斤篓装的。江南盛产杨梅,这里的杨梅个儿大,味儿甜,一色红得发紫。民间都说杨梅吃上火,但用杨梅浸的烧酒,喝了可解暑气。所以当地人作兴用杨梅浸酒。

他们几人往常一个月必有一、二次聚会,除了自己四个人外,李威、前面提到的马平、卫国等也都是常客。一来联络感情,二来互相帮忙办些事情。外面的人也都以能应邀赴宴而自豪。最近,因吴腊家的事出后,才好几个月没聚会了。

一时间,菜上来了,大家开怀,只是大家说话都小心翼翼地,怕触到吴腊的痛处,所以就显得难以像往常一般尽兴。倒是吴腊觉着扫了大家的兴,过意不去,自己先打破了僵局:“来,我先敬阿威一杯,谢谢你开了个头,大家总不能因我吴腊家中有一点事而从此破了规矩吧,从今天起,仍然老规矩,大家轮流做东,每月至少一会,从我开始,下个月到我家。”

钟浩志:“到底是大哥,有丈夫气概,拿得起放得下,好!这样吧,规矩还是老的,大哥嘛,就先轮空一次,从我先开始,如何?”

刘富钊和陆奇异口同声:“好!就这么办!”

吴腊:“也行。仔细想来,阿凤她也是无情,就算撇得下我,也不应该撇下女儿吧,你们说,她这一自杀,叫我人前怎么回话?这样一想,难免就觉得心寒了!唉,不提了,来,干!”说完,一口把酒干了。

陆奇:“我早说了,这个周老师跟我们不是同路的人。算了,都过去了,小弟我会留心的,有好的,我们再给你物色一个!”

钟浩志:“什么时候?讲这个!”

刘富钊:“来,我先敬大哥一杯,愿你从此振作起来,我们兄弟还靠大哥你领路的。”

陆奇:“就是!”

钟浩志:“阿扑说得对,你不是说‘女人如衣衫,兄弟如手足’吗?”

吴腊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啦?乱说!”

钟浩志:“不是,不是,我是跟陆奇说呢。那是古人说的。”

胡益利:“阿腊,你能有这么一帮好兄弟,真让人羡慕啊!”

吴腊:“这帮兄弟的确真是好!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了,真是自家兄弟也不过如此罢了。”

胡益利:“那就值了!”

吴腊:“是的,是的。来,大家再干一杯。”

李威:“吃菜,吃菜!”

胡益利正坐在陆奇的旁边。他轻轻地叫了声:

“老陆啊,”

陆奇知道老胡要说什么,他是特意坐在老胡身边的。

“叫阿陆就是了,大哥都这么叫的。”

“好好,阿陆啊,我呢有个亲戚,他有个女儿,今年师范刚刚毕业,政策规定先要到农村锻炼两年,远的地方吧不方便,想到你那里……”

“行,你等一会儿把姓名什么的写一张条子,给我带去就是了。”

“这个编制嘛……”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都交给我就是了。”

“那就费心了。”

“自家人,讲什么客套!胡书记鹏程万里,小弟我今后还要靠胡书记提携呢!”

“哪里,哪里!都是好说的。”

几个人高高兴兴,一直喝到八点多钟,尽兴而散。